废兴成毁之相寻于无穷，皆其适然而必至者也，懵者恫焉，智者戒焉。此凭吊古今之常耳，乌足与于知道哉？燕都西北隅多辽金故迹，至元以海子著，至明中叶以西苑著。世传李妃之台、萧后之妆楼，更千百年未能确指其处，或以浮图土阜岿然于三海之间，所谓琼岛者当之。余以癸未至都，尝驱车经西华门，度长桥，金鳌玉蝀，华表屹立桥西、东，琼岛面其前，景山踞其东北。丙戍，同人游海淀、昆明湖，探玉泉之源，循沙堤，抚金牛，徜徉久之。时则三海未圈以宫墙，昆明湖未为颐和园也。

戊申，清景帝殂，叶赫那拉后继之。己酉，余乃得游颐和园，湖上宫殿排列，结构如印板。千步廊最胜，然去湖稍远，不受湖光，又夹持以容色惨瘁之桧柏，使人不怡。后前后截留海军费八千万金，府怨海内，所经营仅若此。

辛亥，清少帝逊国，弢庵陈公尚为师傅，壬子端午节后，导游西苑。隔三十年复登金鳌玉蝀之桥，左北海，右南海，莲叶无际，老柳蔽亏，骄阳过桥。绕团城右转，上琼岛，古石堆叠，相传自艮岳来者。周浮图，俯东海，下历承光殿、紫光阁、三希堂诸地，循海堧至瀛台，观那拉后以浮桥禁景帝处。苑中景色苍黯，与颐和园有雅俗之异，然亦垂垂为废苑矣，同游者相与叹惋。

夫以富有四海，养以天下，苟平其政，区区亭台池馆之娱，即多糜金钱，宜若无大过。然而嬴政、陈叔宝、杨广、赵佶之徒败亡相踵，曾无幸者，恫焉，戒焉，岂得谓之过计哉？顾自古无不亡之国，四时之代谢，烟云之变灭，人自习然不察耳，恫者、戒者毋亦一姓一家见耶？国家者，积无数民命为之。财力其脂膏也，脂膏竭，大命无能在者，而仅一姓一家一足恫且戒耶？

* 本文选自《名园记胜——民国时期颐和园诗文选粹》，文物出版社20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