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源】中国经营报2018.04.16第E02版 先锋话题
康熙皇帝修畅春园的初心,是在山水上佳的京城西北郊,有一处休闲疗养、乐享天伦的私密园林,而它最终有别于一般私家园林的根本特点,还在其御园的政治属性。
园居而不废政事,此乃康熙帝力行不怠的作风,他曾总结:“朕听政三十年,夙兴夜寐,有奏即答,或有紧要事,辄秉烛裁决。”
随着皇帝驻留畅春园之时日一年多于一年,园居理政由权宜渐转为常态。自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始,玄烨在畅春园内的听政地点定为澹宁居。以帝王为绝对核心的专制王朝,其内廷决策场所往往随皇帝行止而不时发生变化。康熙一朝,畅春园成了紫禁城外的又一处权力中枢所在。
皇城西北“副中心”
康熙帝在畅春园处理的政事种类繁多,包括臣僚觐见、任命官员、庶吉士散馆(结业考试)、阅试武举骑射、赐宴蒙古王公大臣、接见外国使节等等。
翰林等官员轮值南书房,是康熙朝政治的特色之一。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该制度形成,轮值的翰林除了帮助皇帝处理章奏外,还相与吟诗唱和,是玄烨忙里偷闲、放松休息的好助手。好学上进的皇帝平日跟才识丰赡的汉人翰林们切磋交流,不仅增进对中华传统文化的认识,还能进一步笼络、控制汉臣。畅春园内建有南书房值庐,皇帝驻跸时,原在紫禁城内当班的南书房词臣,按照惯例也随从入值。
畅春园远在西郊,朝臣赴园办理事务,往往天还没亮就要出门,晓出暮归,备极辛苦。如历仕康雍乾三朝的官员甘汝来所述:
“黯淡星光玉漏迟, 忽夜出便门西。远灯明灭依荒寺,春水澄鲜淡绿溪。月到树头惊犬吠,梦回马上听莺啼。最怜曙色依微里,麦垄才过又柳堤。”
大半辈子生活在康熙朝的著名文人查慎行也说过:“三月十八日,晓出西便门,至畅春园天始明。”为了公务方便,畅春园周围开始修建一些小型园林,作为官员们临时休息的场所,也有不少官员在西郊一带赁屋居住,无形中推动了当地经济发展。
康熙帝在畅春园处理的繁复政务之中,又以民族事务以及对外事务为重。为加强满蒙关系,他多次于畅春园赐宴外藩蒙古,并逐渐形成定例,赐宴场所有含淳堂、万寿亭、万树红霞、九经三事殿等处。畅春园也每每成为接见外国来使之地,如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在畅春园的九经三事殿,康熙帝接见了葡萄牙使臣斐拉理、罗马教王使臣嘉乐等。除各国使臣外,来华传教士如白晋、张诚、李明、马国贤等,同样得到允许出入畅春园,为畅春园的历史平添了些许国际色彩。
畅春园在清廷政务活动中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政治地位也不断提高。自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起,皇子允祉报告皇父的奏折中,畅春园与京城并列。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修订历法,畅春园和观象台同为测验地。制定历法以北极高度、黄(道)赤(道)距度的数据最为紧要,而这些数据,康熙帝均令于畅春园内逐日测量。
“文化天子”买人心
对酷爱传统文化的康熙皇帝来说,畅春园既是读书学习,修身养性之所,亦为其推行“崇儒重道、稽古右文(总结古代经验,弘扬文化教育)、满汉一体”文化政策的殿堂。借助园林营造的自然生态空间,康熙帝试图将个人文化修养的提升与清王朝的文化建设紧密关联,力求营造传承和发扬传统的人文环境,进而实现“教化天下”的大目标。
康熙帝与诸皇子均读书畅春园中,园内成为一处比较集中的皇家藏书处,佩文斋、渊鉴斋、讨源书屋、清溪书屋等处,均有大量藏书。畅春园也是康熙帝的修书处,他在位期间园内编修了数部大型书籍。如蒙养斋原为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后来康熙帝命一批从全国征召来的著名学者,如方苞、魏廷珍、何国宗、梅 成、明安图等,集中在此处编纂书籍,蒙养斋变成了临时性的修书机构。
在畅春园内,康熙帝就编修律吕(中国古典音乐)、历法、算法三书的具体问题,与学者们充分讨论交流。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律历渊源》一书全部完成,共一百卷,由《历象考成》《数理精蕴》《律吕正义》三部分组成,康熙帝很满意,只可惜未来得及颁发序文,他就驾崩了,该书直到雍正朝才正式刊印。
此外,《佩文韵府》《渊鉴类函》则分别修成于畅春园内的佩文斋、渊鉴斋。以佩文斋冠名的官修书籍还包括《佩文斋咏物诗选》《佩文斋广群芳谱》《佩文斋书画谱》等。据康熙帝文学近臣高士奇记述,他还曾在畅春园中编辑“方略”,即记录本朝军政大事尤其是平定叛乱军事行动的档案汇编。
康熙帝比较尊重并敢于提拔使用汉族上层知识分子,畅春园还是康熙帝赏赐汉臣的重要场所。游览畅春园是对汉臣至高的奖赏,如高士奇59岁时告老还乡,康熙让他遍游畅春园,赐给他酒和亲笔书写的“莱衣昼锦”四字,以表彰其衣锦荣归。
园内赐宴,是赏赐的另一种方式。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曾当过玄烨的老师及《康熙字典》总裁官的陈廷敬五十八岁,奉召赴畅春园,赐食瑞景轩。赐御书,是又一种恩赏。康熙帝常在佩文斋做书画,赏赐给汉臣。
畅春园内各式各样的赏赐活动,不仅表明了康熙帝对汉族知识分子的文化态度,也体现出皇帝与汉臣之间的情感交流。如在平定三藩、统一台湾过程中出力甚多的大臣李光地,在呈送给康熙帝的奏折中,对蒙恩赐见畅春园便感激涕零:“此月(指康熙五十年十二月)初二日,蒙于畅春园赐见,龙颜霁悦,天语温和,亲观臣病患所在,殆非臣下所克承当。”
此乃玄烨巧妙利用风景佳胜的畅春园,加强与朝臣,尤其是声望及地位较高的汉臣之间的近距离互动,并以之为示范,昭告天下:
满洲天子与汉人大臣和睦相处,协力同心。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副所长,清代皇家园林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中国人民大学人文北京研究中心研究员。专治清代学术思想史、历史文献学及皇家园林文化,撰有《清初私家修史研究——以史家群体为研究对象》,主编《海外三山五园研究译丛》《畅春园研究》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