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副所长，清代皇家园林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中国人民大学人文北京研究中心研究员。专治清代学术思想史、历史文献学及皇家园林文化，撰有《清初私家修史研究——以史家群体为研究对象》，主编《海外三山五园研究译丛》《畅春园研究》等。

康熙十八年（1679年）入秋之后，京城地震，倾倒民居，压伤人口，加上山东、河南等地水旱相续，米价腾贵，百姓饥馑，令关注民生的康熙皇帝玄烨寝食难安，心怀不畅，遂积劳成疾。

养病期间，他到京城西郊游览，偶见已经部分废弃荒芜的前明武清侯李伟所建私家园林——李园。园内林木葱郁，泉水清幽，自然美景令康熙帝乐而忘忧，身心舒畅，于是决意依照旧园规模，兴建御园。从畅春园建园之初，在玄烨眼中，此地即为水土清佳的疗疾之所。

“虽寻常小疾，亦一无所萌”

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备受宠爱的孝懿仁皇后病重去世，康熙帝“因岁旱之故，抑郁靡宁，兼遇丧事，体加劳瘁”，故而“圣躬不安，天颜清减”。为颐养身心，他曾于十一月十九日驻跸畅春园，但当天即返回宫中。这次患病，令时年不过35岁的玄烨憔悴不堪，到第二年仍难见起色，以至于各部大臣们不得不郑重上疏，请求皇帝保重龙体，注意调理。于是康熙帝又常常到畅春园养病去了。

康熙二十九年是畅春园建成后皇帝亲临次数最多的一年。据清代实录、起居注等史料所见，那年康熙帝九次驾临畅春园，借山水之风光，聊以解忧。当时，山东巡抚佛伦阅读邸报得知皇上“圣躬违豫”，上奏折表示“不胜战栗”，“坐卧不安”，康熙帝收到奏折后朱批回复：“朕体大安了，仍幸畅春园调养。”说明入住畅春园的疗效得到了皇帝的认可。

自此，这座皇家园林的地位显著提升。康熙帝特设畅春园总管大臣，加强园区管理，以后移驾驻跸的次数日益增多，它逐渐变成仅次于紫禁城的皇帝日常居所。清人吴振棫称，“计一岁之中（康熙帝）幸热河者半，驻畅春者又三之二。”

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五月，玄烨患上了疟疾，“隔一日来一次，甚重”，时间长达二十天，以致不能理政。大病初愈，仍身虚体弱的皇帝立刻就启程赴畅春园进一步调养。可见，养病就到畅春园，已是皇帝的不二之选。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玄烨晓谕内大臣、大学士、九卿等：“驻跸畅春园，水土亦佳，是以身体强健，步履安和，好不知倦，并无头眩足痛之苦。虽寻常小疾，亦一无所萌。”

康熙帝对畅春园水土的信任甚至影响到朝中大臣，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三月初六日，春天的畅春园繁花盛开，景色宜人，诸王、大臣奏请康熙帝驻跸畅春园，理由是可“因其水之善，以调养身体”。

总而言之，每逢大病过后，康熙帝都会入住畅春园，这样的习惯一直持续到他去世。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一月初七日，感到身体不适的玄烨自南苑迅速回驻畅春园，年老体弱的皇帝仍满怀病愈的希望，自初十日至十二日，他连续传谕给朝臣，“朕体稍愈”。但至十一月十三日，终卒于畅春园内清溪书屋。

“承欢爱日，有天伦之乐焉”

康熙帝曾亲笔撰写《畅春园记》，披露他兴建此园的初衷：

“每以春秋佳日，天宇澄鲜之时，或盛夏郁蒸，炎景烁金之候。几务少暇，则祗奉颐养，游息于兹。足以迓清和而涤烦暑，寄远瞩而康慈颜。扶舆后先，承欢爱日，有天伦之乐焉。”

畅春园为久居皇城之中、政务繁忙的君主提供了排忧解愁，乐享天伦的生活空间。

畅春园是一座山环水抱的水景园，园内河湖可以行舟，亭台楼阁亦依水而建，河湖流动，增添了这座园林的自然之美。园内花木繁多，玉兰、桃花、牡丹、丁香诸花，均是康熙帝心头之爱。赏花吟诗，成为其园内生活的重要一环。他曾作《（畅春）园中无处无花，触目皆是，故作词自嘲》一诗，诗中写道：

“无花无酒亦氤氲，况有清香到处闻。万紫千红虽瞬息，古稀吟咏忘辛勤。”

康熙帝忙里偷闲，得以在此亲身体验田园生活，甚至参与农事活动。他将江南梅花移植到园中，并尝试从南京清凉山移来松树栽种。除了观赏性植物，康熙皇帝亲自培育稻种，在园内种植。帝王之尊的“农夫”体验，将康熙帝的园林视野拓展至全天下之农业生产范畴，以一座离宫别苑的田园生活，延伸至普通民生之根本。

康熙帝还时刻关注畅春园内的植物生长状况，即便离京出巡，也要求留守畅春园的皇子及时汇报相关信息，如园内桃花何日结蕾绽放，是否闹蝗虫，雨水对各种植物的影响如何，农作物的收割情况，等等。

河湖密布，鱼类滋生。畅春园内水域之中游动着大金鱼、小金鱼、鲤鱼、鮻鱼、青鱼、白鱼、胖头鱼、嘎呀鱼、鲫鱼、鳣鱼、黑鱼等。捕鱼，是康熙帝在畅春园的日常爱好之一，他不仅钓鱼，还练习撒网捕鱼。所得渔获可供皇室亲眷共享，也可御赐给朝中诸臣。

据《查他山南斋日记》记载，名诗人查慎行（号他山）受命在南书房行走，校阅共计四百五十卷的大型类书《渊鉴类函》，康熙帝曾馈赠其亲自捕捞的鲜鱼数十尾。园中还有各种飞禽，捕鸟，也是康熙帝畅春园生活的乐趣所在。

畅春园是康熙帝在京城的第二居所，地位仅次于紫禁城内的皇宫，而这儿也是康熙嫡母孝惠皇太后爱住的地方。据统计，自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到六十一年（1722年）三十余年间，玄烨共到畅春园249次，专奉皇太后同来园者多达38次。皇太后在畅春园内驻跸的场所，有澹泊为德行宫、闲邪存诚、谦尊堂、雅玩斋、镜峰等处。园居而孝亲，随时可向皇太后问安，每日亲奉慈颜，康熙帝可谓尽孝。

皇太后驾临畅春园，往往还会与皇子、皇孙们同行，祖孙三代人欢聚园中，其乐融融。康熙帝的皇子们多在畅春园周围建房建园聚居，他们在园内读书骑射，让畅春园的皇家日常生活气息更浓。

原文发表于《中国经营报》2018 年4 月9 日第 E02 版 先锋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