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遗珍·大内制造
在清代正式官方史书中,包括近来不断上演的清宫题材的影视剧中,雍正皇帝给人的印象,始终是个戾气满面、血腥逼人的严厉国君。他似乎每天都在忙着批阅奏章,处理朝政,除了治国、杀人,没有别的嗜好。
然而,在清宫秘档中,我们往往又看到了雍正皇帝的另一面。
皇帝多番下旨只为修改雕像
清宫《造办处活计档<杂活档>》有这样一段关于雍正十二年(1734 年)二月初十日至四月初四日的记载:
二月初十日宫殿监副侍李英传旨:将景山东门内庙里供奉骑马关夫子像着照样造一份,其像要如意,法身高一尺六寸,先拨蜡样呈览,准时再造。钦此。于三月初十日拨得蜡样关夫子一尊,关平、周苍从神等六尊。呈览。奉旨:关夫子脸像拨得不好,照圆明园佛楼供的关夫子脸像拨,其从神站像款式亦不好,着南府教习陈五指式拨像。钦此。于本月二十日改拨得关夫子从神等蜡样一份,呈览。奉旨:关夫子脸像特低,仰起些来,腿甚粗,收细些,马鬃少,多添些。廖化的盔不好,另拨好样式盔。钦此。于二十六日将改拨得蜡样呈览。奉旨:关夫子的硬带勒得甚紧,再拨松些,身背后无衣褶,做出衣褶来。从神手并上身做秀气着。钦此。于四月初二日将改得关夫子蜡样呈览。奉旨:帅旗往后些,旗上火焰不好,着收拾;马胸及马腿亦不好,亦着收拾。钦此。于四月初四日将改得蜡样一份呈览。奉旨:甚好,准造。旗做绣旗。钦此。
我们很难想象,那个日理万机、致力于改革政弊的雍正皇帝,居然也会为宫内某个雕像的设计制作如此费心,不断琢磨,并三番五次下旨指点,甚至想到叫宫廷皇家剧院(南府)的教习陈五做模特来指点创作人物造型,可见其对艺术的投入。
重视造办处创立《活计档》
实际上,由于造办处位置的突出,其管理上一向很受重视。尤其是那些对工艺技术有一技之长的皇帝,往往会忍不住技痒,直接参与创作和制造。清宫在内制造的作品,往往动辄推举清三代,就是因为康熙、雍正、乾隆等皇帝确曾投入大量时间与精力亲自参与造办处的工作。
在造办处发展史上,雍正皇帝是个关键人物。造办处的规模与规矩可以说是在雍正元年(1723年)步入正轨的。
雍正皇帝对造办处正式建立功劳极大,即位伊始,就设六品掌库一人,又将舆图房、枪炮处等合并入造办处。管理上,他命自己的弟弟十三阿哥怡亲王允祥管理造办处。须知,编制上总管内务府大臣为二品官员,而怡亲王则是一品亲王。可见雍正皇帝对造办处的重视。而怡亲王本人也知人善用,分别提拔海望、沈喻、赵元、唐英等人作为助手管理造办处,使之形成一种新气象。雍正皇帝还广招天下名匠入宫效力,并且惜才爱才。雍正六年(1728 年),郎世宁的徒弟、画珐琅人林朝楷因身患痨病,数次请求回广东养病,“今病至沉重,不能行走当差”,按惯例,痨病之人,避之犹恐不及,但雍正皇帝却下谕:林朝楷“系有用之人”“俟伊病好,照旧着人将伊送京”。而对于技艺不好的匠人,雍正皇帝也会不留情面。如制作自鸣钟的广东匠人张琼魁因需送叔父灵柩回籍而告假,雍正皇帝问海望此人技艺如何?海望回奏“此人手艺平常”,雍正皇帝就传谕:“若手艺平常,着伊回广不必来京。”雍正八年(1730 年)年希尧送进宫中十几名匠役,雍正皇帝只留下几名,“其平常匠役仍送回原籍”。除了工匠、宫中画院画家、武英殿待诏、武英殿修书处的写字人、懂得艺术的怡亲王,以及海望、沈喻、唐英等中层领导外,雍正皇帝甚至还会召集翰林院翰林、当朝的高级官员共同参与造办处的创作。如雍正元年(1723 年),镌刻寿山石“雍正御笔之宝”玺印,翰林张照、技艺人滕继祖、南匠袁景劭、刻字人张魁各呈上一份设计样稿,最终雍正皇帝选择了翰林张照设计的篆样。当然,雍正皇帝对于工匠的奖励是十分丰厚的。雍正八年(1730 年),郎中海望持进画《飞鸣食宿雁》珐琅一对,奉旨:“此鼻烟壶画得甚好!烧造得也甚好!画此珐琅是何人?烧造是何人?”在得知是谭荣所画、邓八格炼出的珐琅料后,雍正皇帝欣然各赏其20 两银子。画画人达里沙更为幸运,因为一幅《松鹿永年》比以前画得好,雍正皇帝赏了他官房一所,而且命造办处每月赏其马银二两。
为艺术立档,是件功德无量的事情。这个心思缜密的皇帝还授意建立活计房,设立活计专档,开始系统地记录造办处的各种制作活动,并使之逐渐制度化。我们今天能够看到大量原始记录的《造办处活计档》,一定要感谢这位雍正皇帝了。
皇帝参与创作物品秘不外传
当然,雍正皇帝本身也具有一定的艺术修养与鉴赏造诣。雍正时期,造办处多数重点作品的构想直接来源于皇帝,设计打稿后得经皇帝核定,有时候皇帝会三番五次要求重新设计,甚至出现亲自改稿的情况,设计稿一定要皇帝首肯后才能往下走,造办处工匠按图制作。皇帝还会时不时亲临现场,指点监督。
清三代的皇帝在造办处上的侧重点各有特色。比如康熙皇帝喜好模制葫芦器的制作。另外他还喜好珐琅器(尤其是画珐琅器),而乾隆皇帝则偏重于玉器、瓷器与家具的制作。
从档案记载来看,雍正皇帝特别感兴趣并着意指点、参与设计的陈设及文玩种类,主要有瓷器(特别是珐琅彩和仿古瓷)、漆器、木器、玻璃器、斑竹制品、绘画等。这种指点每每是全方位的,从用料、尺寸、器形到色彩、雕工等都会点到。这也反映了雍正皇帝艺术鉴赏水平之高,有时甚至叫人觉得达到吹毛求疵的地步。
《造办处活计档》记载,雍正四年(1726 年)造办处画得鞓带纸样四张,却没一款合雍正皇帝的意,雍正皇帝下旨:“此四张鞓带样皆不如意,俱交给海望,着他做二副带子,只要好,若不如意,朕不依。”
雍正三年(1725 年)十一月,雍正皇帝看出新进的玛瑙鹦鹉食桃块上鹦鹉的眼睛不对路,于是下旨叫玉作的玉匠辨认,果然,专家确认那鹦鹉的眼睛是后安上去的。
雍正皇帝对造办处的产品始终坚持“品牌”的意识——一定要保持“内廷恭造”,达到高大上的宫廷风格。他在雍正五年(1727 年)闰三月初三日曾给造办处下旨说:“朕从前着做过的活计等项,尔等都该留存式样,若不留存式样,恐其日后再做便不得其原样。朕看从前造办处所造的活计好的虽少,还是内庭(廷)恭造式样。近来虽其巧妙,大有外造之气。尔等再做时不要失其内庭(廷)恭造之式。”
可以说,造办处作品“宫造”皇家品牌的规矩,是由雍正皇帝立下来的。对此,他甚至宁缺毋滥。雍正六年(1728 年)十月,玻璃厂曾呈进各色玻璃鼻烟壶100 个,雍正皇帝看后,从中挑出了41 个,认为不合格,并下旨:“此鼻烟壶款式甚俗,不好!可惜材料!尔持出放在无用之处。”对于一些来自坊间市井题材与做工的作品,一律都不入雍正皇帝的青眼。雍正六年(1728 年)九月,他看到一个“马上封侯”题材的玉制雕件,很不以为然,认为俗不可耐,下旨:“将上边的猴砣去,改做笔架用。”
为了保证“宫造”的品牌地位,雍正皇帝还刻意规定,这些艺术品“俱系御用之物”,不准随便对外流传。因此,一般仕宦无缘观赏,只有王公贵戚和近臣才有机会被赏赐一两件,他们都会视若拱璧般在亲友间炫耀。但即使是这种赏赐也很吝啬。雍正二年(1724 年),雍正皇帝曾赐给年羹尧等将领珐琅管双眼翎二枝、单眼翎十枝。当时正在得宠的年羹尧在谢恩折中表达了对珐琅制品的渴慕:“臣伏睹珐琅管制作精致,颜色妖丽,不胜爱羡,谨缮折恭谢天恩,更恳圣慈,如有新制珐琅物件,赏赐一二,经满臣之贪念,臣无任悚惶之至。”雍正皇帝朱批:“珐琅之物,尚未暇精制,将来必造可观。今将现有数件赐你,但你若不用此一贪字,一件也不给,你得此数件皆此一字之力也。”
另外,雍正皇帝也特别注意保护造办处的“知识产权”。当时,尽管保密,宫中的一些款式已开始被民间所仿制,出现山寨品。雍正皇帝有所风闻,雍正三年(1725 年)六月,造办处做得象牙、羊角、黄铜等式抢风帽加架进呈。雍正皇帝下谕:“抢风帽架只许里边做,不可传与外人知道。如有照此样改换做出,倘被拿获,朕必稽查原由,从重治罪。”
这一切措施,无疑更加保护与提升了造办处制品的神秘与价值。
雍正皇帝对在内制造的贡献很大,同时也颇为无私。到了乾隆时期,乾隆皇帝对艺术品的制作热情比康熙、雍正皇帝还要高。乾隆年间,造办处的规模与工艺都向顶峰迈进。乾隆皇帝本人虽然也雅好文艺,不但直接参与设计指导,而且每每会做御制诗文,指示刻绘到作品中去。因此,乾隆朝造办处的作品具有两大特点,一是必有年款,一是多加有皇帝的御制诗文,有时会造成艺术方面的损失。这一点雍正皇帝做得要好得多,起码在尊重作品上要比他的儿子做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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