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莲,李巧兰
摘要:中国园林艺术的历史渊源流长,从上古时期的苑、囿,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皇家园林、士人园林以及寺院园林,再到元明清时期的北方、江南、岭南园林三大体系,中国古典园林不断发展,自我完善,创造了多姿多彩的园林艺术。它以中国古代哲学为基础,体现了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念和崇尚和谐的审美追求。
关键词:古典园林;民族精神;天人合一;自然和谐
园林作为人类生存的最佳居住环境,是居住功能的扩展与延伸,尤其是以宅园、庭园为主的私家园林,其本身就是住宅的一部分,实用功能和审美功能更加统一。文人士大夫等社会阶层往往依园而居,艺术和生活交融一体。高度的精神性是古典园林的突出特征,古人将其对于宇宙生命的感悟,对人生理想以及艺术品格的审美追求,都融入到园林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之中。
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念
“天人合一”一向被视为中国古典园林的最高追求。“天人合一”即是自然与人的融合。“春秋战国时期的思想家们普遍对于-天.的问题予以极大的关注。墨子、老子、孟子、庄子、惠施、屈原、荀子等概莫能外。这些学派尽管差别很大,然而有一点却是相通的,即他们无不在努力构筑一个空前庞大而完整的宇宙模式。这个模式具有三个显著而一致的特点:第一,空前庞大。第二,天地万物,人类社会,历史演变乃至鬼神灵异等囊括无遗。这些宇宙模式各有其哲学特点,但却没有一个不是把宇宙本体或者自然界的认识,与其对人类本身的认识牢牢结合在一起的。第三,所有这些宇宙模式无一不是建立在唯一的宇宙本体有效的统摄之下。[1](P12》)既然宇宙必须是在唯一宇宙本体统摄下的空前庞大和囊括天地万物、人类社会、历史演变及鬼神灵异的统一,而中国古典园林又是宇宙模式在古人现实中的反映,所以古典园林在形态和内容上就始终贯彻着无限广大和笼盖万物的空间原则。
当代西方美学家、哲学家德西迪厄斯•奥班恩指出:“上千年来,东方艺术一直具有强烈的精神性。”并认为,中国艺术的精神性来自于中国人的宇宙观念,“东方艺术中(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人还尽可能保持无足轻重的地位,东方人的人是宇宙的一部分并同宇宙浑然一体的观念,把人缩小到与宏大的宇宙恰成对照的尺度”[2](P70)。
古典园林作为古代士人文化的集中表现,其艺术根基就源于中国古人的宇宙观念,是古人理想中宇宙模式的艺术再现。中国古典园林中已经没有任何景物是纯客观的了,一景一物,无不是古人“天人合一”宇宙观的外化。对于中国士大夫来说,和谐的自然和园林景观绝不仅仅是一种客观的欣赏对象,更是自己人格理想乃至宇宙理想的寄予。
那么,古人在有限的园林空间里是怎样实现“天人合一”宇宙观的呢?
第一,注重关联,彰显无限。中国古典园林十分重视园内景观之间以及园内与园外山水之间的有机联系,使有限的园林空间显现出宇宙的无限广大之意。比如,古典园林往往以水为中心,池水的面积占据绝大部分空间。“约十亩之基,须开池者三,曲折有情,疏源正可。”[3](卷1)一座园中,水的面积占到十分之三,可见水在古典园林中的作用。开阔的水面使人感觉开朗宁静,通过水池周边建筑物的环列,形成向心、内敛的效果。周围的景致与其在水中的倒影,虚实相映,延展了园林在视觉上的空间范围,使有限的空间变得更加开阔。如苏州留园,中园是园中主园,四分之三都是水面,将古木、明瑟楼、涵碧山房、闻木樨香轩、远翠阁、曲溪楼等建筑全部布局在水池四周。通过主体建筑物在水中产生的倒影,形成正反两重景观,丰富了景观的层次,扩大了园林的空间感。拙政园的中园,也将三分之二的面积作为水面,梧竹幽居、海棠春坞、听雨轩、玉兰堂、见山楼等建筑依水而建,水中倒影与岸上实景交相辉映,产生一种似真似幻、虚实互生的审美意境。
南北朝诗人谢朓在《后斋回望诗》中写道:“高轩瞰四野,临牖眺襟带。望山白云里,望水平原外。”这里便是打通了园林内外的人为界限,通过展现园内景物与外在天地的和谐一致,形成艺术的宇宙境界,使园景与更广大的天地的融合,而表现出宇宙无穷的境界。如苏州沧浪亭的“看山楼”,选址高旷开阔,远眺可见上方、七子山,鸟瞰南园溪流村落,俯视楼下翠竹环绕,充满山情野趣。
第二,写意手法,以小见大。古代造园家常常以浓缩法,把自然界中令人神往的的自然山水按照比例缩小,收入园中。如北京故宫乾隆花园中的假山堆砌,可谓以叠山象征自然山水万壑的典范。此园地势平坦,地形长方,既缺乏婉转灵动的水面,又没有自然山水可以借用,只能以堆砌的假山为园中主景,以叠石假山为点缀。在整个园子中,山石姿态万千,风采各异。叠石成山的手法,如峭壁、山峦、巅峰、洞谷等,应有尽有;陡峭、深幽、雄险、平远的山林意境,层出不穷,变幻莫测。有的园林通过以点代面的方式,截取山水形貌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部分展现山水全貌。著名的扬州个园四级假山,抓住湖石、黄石、墨石、雪石等不同石料在质地、色泽上与四季的相同之处,使用不同的石材象征不同的季节景观,游园一周,仿佛走过一年四季。只要抓住自然景色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片断,将其展现在园林中,就能使观者联想到具有无限审美意味的宇宙天地,即“片山有致,寸石生情”。“壶中天地”、“拳石勺水”是古代园林用写意手法打通有限和无限的最形象的概括。古人在园林壶天中,“幽居默处而观物之变,尽其自然之理”,拳石勺水、一斋半亭皆能体察自然和真实的人生,从而最终达到渺小的自身与广阔无垠之宇宙的融合。
第三,楹联题对,直接点题。金学智认为:“中国古典园林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美学特色,这就是按照规律对形而下的物质进行精神性的艺术安排外,即除了把形而上的精神转化为有重量的物质实体——建筑等类型外,还着重地借助于文学这门-把精神作为精神来表现的艺术.,充分发挥其形而上的审美功能,使园林建筑的造型更能渗透审美主体的精神因素,使物质和精神互为补充,相得益彰。”[4](P364)古典园林特别是士人园林,以匾额对联为载体,寓情寄意,托物言志,使园林成为书写主体情致和人生价值观念的写意园。
苏州沧浪亭取自《楚辞•渔夫》中的《沧浪之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园主苏舜钦也自号“沧浪翁”,从此“与风月为相宜”、“迹与豺狼远,心随鱼鸟闲”,,避世隐居,融于自然,打通了自我与宇宙自然的界限。沧浪亭两侧的亭柱上书一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构成了自然与人相融为一,无限广阔的境界。苏州拙政园西部有“与谁同坐轩”,与沧浪亭异曲同工。“与谁同坐轩”这一题额带有歇后语的性质,取自苏轼的《点绛唇》词:“与谁同坐?——清风、明月、我。”沧浪亭北侧有仰止亭,亭内石刻描画与苏州有关的名宦士人晚年在沧浪亭的生活片断。它取自《诗经•车辖》“高山仰止,景行景止”,表示对苏州明贤高尚德操的崇敬与仰慕。仰止亭内的对联为:“未知晚年在何处,不可一日无此君。”拙政园有雪香云蔚亭,亭内对联为“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些题额对联,一方面是文人参与园林创作、表述园林意境的主要手段,同时也是古人追求与自然同化、与宇宙为一的执著的心理诉求。
自然和谐的美学观
“天人合一”是中国山水园林的哲学基础,而自然和谐的美学观则是它的基本主题,体现出深厚、浓重的人文精神。
第一,园林体现了自然与人工的和谐。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念把人为的建筑看作是自然、宇宙的一部分,中国古典园林是因人对于自然的热恋和向往而营造的生存空间,是人的精神的栖息之所,它既体现了自然的纯真妙趣,又体现了人工的美妙绝伦,是自然美与人工建筑美的和谐统一。在中国古典园林中,一方面,依山水林木的自然环境而因地制宜,建造园林;另一方面又无一例外地强调园林中山水草木等自然元素。“建筑无论多寡,也无论其性质、功能如何,都能够与山、水、花木这三个造园要素有机地组织在一系列风景画面之中。突出彼此协调、互相补充的积极的一面,限制彼此对立、互相排斥的消极的一面。”[5](P12)园林中的各种人工建筑,如亭台、楼阁、桥梁、花墙、栅栏、轩榭等等,都巧妙地融入自然之中;园林中的自然景观如山、木、林、石等等,或直接取自自然,或“随由人做,宛自天开”[3],不露人工斧凿痕迹。
园林艺术中有“山包寺”、“寺包山”之说,概括了园林的内与外、小环境与大环境、人工与自然的和谐辩证的关系。园林之所以不同于一般的居住环境,园林中的建筑之所以不同于一般的民居,就是因为园内建筑、园林内外环境的相互适应,它的造型、布局、空间结构等与园林的意境相一致。
第二,艺术与生活的和谐。
中国古典园林是“可望、可行、可游、可居”的诗意空间,它既是居住、读书、接待宾客、宴饮酬唱的生活场所,也是怡情悦性、标榜风雅、逍遥精神的心理空间。古典园林有别于一般的居住环境,也有别于纯粹的自然环境,它融入了人的艺术创造活动。园林综合了建筑、雕刻、文学、绘画等艺术因素,既满足人的物质生存生活需求,也满足人们怡情养性的精神需求。历代文人雅士在园林中且居且游,修身养性,陶冶性情,激发诗情,留下了大量的名篇佳作。许多造园者非常重视书屋书斋的建造,园林成了主人藏书治学进行艺术活动的场所。清末,黄遵宪在岭南梅州的“人境庐”就是一座书斋式园林,园名取自陶渊明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寓意园主潜心治学,远离尘嚣。而历代画家、书法家也往往从园林中汲取艺术营养,获得创作灵感。
第三,人与自然外物的和谐。
孔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把自然山水作为道德精神的比拟象征来加以欣赏,揭示了人与自然在广泛样态上的同形同构,从而可以互相感应交流的关系。这种关系正是审美的一种心里特点。这种“比德”思想,就是把自然景物幻化为人的品格和精神,在自然景物的象征意义中体现物与我、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在文化和审美上,儒家强调社会现实的实用功利,道家强调人与外界对象的超功利的无为关系。老子提出“道法自然”的哲学概念,“道”是宇宙的本源,也是一种自然无为的状态。庄子的自然观是建立在顺应自然之后达到的自由与无限的境界之上的,认为自然界本身就是最美的,“美在天地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道家哲学思想的根本观点就是人与自然的亲和一致,人与自然规律的和谐。
“崇尚自然,师法自然”,是中国园林所遵循的一条不可动摇的原则。
“师法自然”不仅是在园林形式上模拟自然,更重要的是追求一种自然的生活。士人们主要是通过自然的生活才对自然的美有所会心。中国造园者在创造园林的同时也创造了一种生活,创造这种生活的目的,就是返璞归真,把社会的人重新自然化。中国古代儒道两家都将宇宙自然的美视为天地之间最高的美的形态,中国古典园林正是遵循这一至高的美学理想,不断发展演变的。
参考文献
[1]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德西迪厄斯•奥班恩.艺术的涵义[M].上海:学林出版社,1985.
[3]计成.园冶[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
[4]金学智.中国园林美学[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0.
[5]周维权.中国古典园林史[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0.
作者简介:孙文莲(19》8- ),女,河北省行唐县人,石家庄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文学理论及传统文化研究。李巧兰(1971- ),女,河北省新乐市人,石家庄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汉语及传统文化研究。
(见载于《河北学刊》,2011年3月,第31卷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