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两朝,朝鲜作为属国,每年要派使臣来华,这些使臣及随团人员在完成政治任务之余,还留下了大量的见闻文字,今人将此统称 为“燕行录”。对于研究明清史的学者来说,这些外来者的见闻,成为 了观察明清时代很好的资料。作为“他者”,他们的记载与感受提供了 一种不同视角,是对中国史料的一种印证与补充。本文以《燕行录全集》为史料,看看朝鲜人是如何记述畅春园的。
1初识畅春园
康熙帝于二十六年(1687年)二月二十二日正式移驻畅春园,[1]这可以看作是畅春园正式建成并启用的时间,当然其建造则要更早。 从《燕行录全集》看,朝鲜人对于畅春园的记载要晚一些,较早的一年。例所记是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正月:
(初三日)皇帝出往海子,还迟速姑未预料云。盖于海子 作畅春苑行宫。至设十三省后宫珍玩之属,无不备具,往来 无常日,以娱乐为事云。!
(初六日)皇太子亦于昨日往海子,皇后及诸妃嫔亦随往 云。盖海子名以畅春园,作一游赏之所云。"
(初十日)皇帝因坡临公主病重,自海子急还。坡临公主 即顺治之妹……
(十一日)坡临公主昨日丧出。午后皇帝返往海子云,
亦无成服之节云。[2]
有三点值得注意:第一,与实录、起居注比对看,记载的事情基本相同,时间上则有参差,且有的信息不见于实录、起居注。
第二,记载不准确。这里只书“海子”,未明所指,若是指“南海 子”[3]话,是将畅春园视作是海子中的行宫,那对畅春园定位实在是 “南辕北辙”了,此错误令人惊讶。
第三,这些人并未到过畅春园,认为畅春园乃聚珍宝、行游玩之所在,这样的记述是包含着作者的感情在。朝鲜因军事战败而臣服于 清朝,清初时朝鲜人内心并未顺服,甚至看不起清人,书写时常称以 “胡人”。畅春园也成为了这种情感的发泄对象。
总的看来,《燕行录全集》康熙前中期朝鲜人对于畅春园的记载是很少的。
2走进畅春园
朝鲜人对畅春园的记载与认识,很快发生了变化。金昌业(1658 — 1721年)出身朝鲜名门望族,他的家人中许多都曾出使过清朝。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金昌业的长兄金昌集身为冬至兼谢恩正使前往燕京,金昌业作为“子弟军官”随行。他的《老稼斋燕行日记》记下了亲见亲闻的畅春园。
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正月,朝鲜人有机会走进畅春园,主要包括了三件事。
(一)为皇七子看病
金昌业着实关注康熙帝的动向,他记述,为庆贺新年,皇帝及皇太后自畅春园回到紫禁城,正月初二日,他们就返回了畅春园。初四日,有清朝通官前来传信:“皇帝第七子在畅春苑有病欲见御医,再明间当邀去通官辈,预来传之云。”[4]第三天即初六日,朝鲜人金德三前往畅春园,日落时回来,诉说了情况,下面是对畅春园以及皇七子病情与诊治的描述:
环筑高墙,入一门,门内引水为池,池中泛二舟。再渡木桥,桥皆朱其栏。池边有宫室而不甚奢。到皇子卧处,共通官拜炕下,则与席而坐。行茶后问病。其人年可三十余,
得病五年,瘦甚,无血色,色白如雪,证则痰流注,膝疼头亦痛云。刺头部数处,药则待更观议定为言。遂辞出,坐于大门外铺子,自来出盛撰饷之。"[5]
这次朝鲜人因为皇子看病得以进入畅春园,应该是朝鲜人第一次进入这一皇家宫苑。
(二)畅春校射
不久,朝鲜人就有了受康熙帝之命前往畅春园的机会。正月二十五日,康熙帝传令“欲见朝鲜之射。”当天康熙帝派来的侍卫(满文音“虾”)在驿馆当场令朝鲜军官“弯弓”,最后挑选了三人:金中和、柳凤山、卢恰。
金昌业也“欲观畅春苑”,就请求同为前往,他们的译员第一反应 是“闲人不许往”。[6]金昌业求他问清朝通官,未想到很幸运得到了许可。
金昌业“即穿戎服而出”,与挑选出的军官及其他人等一道即刻前往畅春园。他们从馆驿出发,出德胜门,在路上“望西山甚通,而适风埃未能快睹”。“凡行十余里,出大路。路皆铺石,是通西直门者也。 又四五里抵畅春苑。”[7]
(三)畅春索书与赐书
二月初三日傍晚,忽然有清朝通官传旨,康熙帝有事要见朝鲜通 官。朝鲜的首译、上通事、堂上译官等一行人马上同往畅春园。等到金昌业灭烛就睡时,这些人才从畅春园回来,告诉了他情况:
礼部左侍郎二格坐畅春苑门外,招渠辈问曰:“你国有何书籍?”即书“四书四经”而对之。又问曰:“此外更无他书?”又书“唐诗、古文真宝”而对之。又问曰:“使臣必有持来书籍,皇帝要见,明曰拿来。三使臣当待门进畅春苑云。”[8]
朝鲜人紧急商量对策,二更许,突又传下皇旨,“伊等俱好读书, 或有持来的文章,不拘何样书籍,俱拿来朕览。晓喻伊等无得隐匿, 尽皆拿来一览,并无妨碍。”面对皇帝的旨意,他们决定要呈上书籍, 包括禁书、兵书,以及平时所看之书,并连夜摘抄了行程日记。
金昌业等在此地也见到了包括皇子等其他许多人。不久传下康熙帝谕旨,“尔国书册少,清朝多新书,今赐四部,毋坏伤。归致国王, 东国诗赋杂文,朕欲览,可付来使。”[9]
这四套书包括《渊鉴类函》(二十套),《全唐诗》(二十套),《佩文韵府》(十二套)《古文渊鉴》(四套)共三百七十卷。书名都是皇帝御笔。
3畅春园的“回响”
在金昌业之后,朝鲜人似乎再也没有进入畅春园。而且随着康熙朝的结束,畅春园的地位也发生了改变,圆明园的地位日益超胜。此后《燕行录全集》中仍有对畅春园的记载,表现出了以下特点。
第一,对于畅春园评价的转向。
在康熙末年与雍正时期,还是有些朝鲜人坚持关于畅春园的“旧闻”。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来华的李宜记述:“北京太液池、畅春苑、正阳门外市街,最称壮丽可赏。”[10]
以上的记载,方位道里,以及 “壮丽可赏”“极其奇壮”的描述并不正确。
更有“趣味”的是,如同康熙时期的朝鲜人将畅春园混同于南海子一样,雍正年间来华的朝鲜人也有将圆明园与畅春园混淆的:“圆明苑,又称畅春苑,在燕京三十五里西山之下……”[11]
但后来的朝鲜人对于畅春园的记载多承袭了金昌业的认识,[12] —致给予高度评价。
第二,畅春园的记述多是转抄前人,有时会添加自己的内容,极偶尔也出现轶闻。
第三,畅春园的记述利用了清朝的一些出版物,有时也加上自己的记述;对于已有文献不是照抄,而是进行简化与必要的改写。
综合以上内容可知,朝鲜人对于畅春园的记述是他们对于清朝认识的一种表达,这本身就是一个饶有兴趣、值得关注的问题。同时这些记述,特别是金昌业的亲见亲闻,更是关于畅春园的第一手材料,其中许多细节都不见于清朝的史料,具有独特的价值。总之,汇集外国人的相关记述,丰富畅春园的史料来源,将有益于推动畅春园的研究。
参考文献:
[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整理:《康熙起居注》,第1599页,中华书局,1984年。
[2]《燕行录全集》,第28册,537页。
[3]朝鲜人有持此种观点者,“所谓海子,即京城南放牧禽兽种植果木之所。其水汪洋,望之如海, 有离宫云。”见《燕行录全集》,第35册,第393页。
[4]《燕行录全集》,第33册,第37 — 38页。
[5]《燕行录全集》,第33册,第40页。
[6]《燕行录全集》,第33册,第116页。
[7]《燕行录全集》,第33册,第118-119页。
[8]《燕行录全集》,第33册,第177页。
[9]《燕行录全集》,第33册,第200页。
[10]《燕行录全集》,第35册,第478页。
[11]《燕行录全集》,第38册,第431页。
[12] 这只是从文字及评价承袭上的一种推测。金昌业的记述如何传播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节选自《朝鲜人笔下的畅春园——<燕行录全集>中的相关记载》,选自阚红柳主编《畅春园研究》,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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