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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民国三一教与民间社会
来源:《世界宗教文化》2022年第1期。 作者: 李志鸿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22-04-12

摘要:明代中叶,闽中林兆恩创三一教,在东南地区赈灾救济、掩埋难民尸骨,联络义士抗倭,在在皆为大义之举,显示出民间宗教在广大基层社会的担当。晚清民国时期,涵江陈智达、梁普耀开创的悟本堂,创“悟本文道”科仪,以形式多样的仪式活动服务底层民众。近代以来,诸多三一教宗师亦颇具现代科学思维,欲图以现代科学思维接引民众,尝试将传统的九序心法、中医中药与现代科学相结合,以应民众求医问药之需,以现代方式弘扬教门。

关键词:三一教;民间社会;晚清民国;

晚清民国以来,中国社会经历了巨大的变动,在政治、经济、思想层面皆出现困顿,面对欧风美雨之洗礼,古老中华经历着一次新陈代谢。[1]民间宗教,本出于中华儒释道之传统,不见容于王朝政治与正统宗教,只能在广阔的民间社会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2]近代中国,民生凋敝,广大底层民众苟延残喘,形式多样的民间宗教成为了他们的信仰依托。

在历史上,八闽大地盛行形式多样的民间宗教,诸如罗祖教、三一教、真空教、龙华教、金幢教、先天道等,其中,三一教颇具特色。“三一教”,又名“夏教”,是产生于明代中后期,盛行于明末清初,至今仍在福建省、台湾省的一些地区和东南亚一些国家流行的民间宗教,由福建莆田人林兆恩所创,是由知识分子的学术社团发展而来的民间宗教。三一教之思想渊源于儒释道三教,以儒为归,合于百姓之日用人伦,有自己的思想体系。三一教的历史与传承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1984年马西沙先生在《世界宗教研究》第三期发表了《林兆恩三教合一思想与三一教》[3]1992年马西沙先生《中国民间宗教史》出版,第十三章“林兆恩与三一教”对三一教进行深入研究。[4]林国平教授在20世纪80年代先后发表了《论三一教的形成和演变》《论林兆恩的三教合一思想》《三一教与道教的关系》等六篇关于三一教的文章。此后,于1992年出版了专著《林兆恩与三一教》。[5]

20世纪80年代以来,各地的三一教堂、祠、书院得到了恢复和健康发展。据不完全统计,目前莆田市有堂、祠、书院1858座,门人(信徒)20多万人,到三一教庙宇中烧香的信众不计其数。20066月成立了莆田市三一教协会,全市各乡镇及各堂、祠、书院也相应成立了管理委员会,三一教管理得到规范加强。历史地看,晚清民国时期三一教的传承、发展,仍然有诸多问题值得探讨:三一教文道、武道仪式与底层民众生活之关联;三一教思想与近现代科学体系的互动;九序心法与现代医学的对话;以及三一教堂祠系统与近现代组织方式的结合等等,皆可深究。

一、晚清民国三一教的发展

晚清民国,社会动荡,三一教成为百姓信之弥笃之宗教,在福建莆田、仙游、惠安等地再次流行传播开来,出现了复兴的局面。其间,莆田涵江地区出现以陈智达、梁普耀为代表的三一教宗师,以重刊大量三一教典籍为己任。[6]仙游地区则以温敬修、杨通化、严裕定为代表的宗师创办众多的书院,接引门人无数,出现六大掌教共同弘法的局面。

1.陈智达、梁普耀与悟本堂传承。

林兆恩创教后,先后有四大弟子继之而起兴隆教门,即卢文辉、林至敬、张洪都、朱逢时,又称“四配”。卢文辉一脉又有陈衷瑜、董史踵行教业,教内称为“三传”。晚清以来,莆田涵江的陈智达、梁普耀二先生堪为中兴宗师。陈智达创建三教祠,名曰“悟本堂”,智达先生与梁普耀以悟本堂为中心,搜集整理三一教经典。悟本堂及衍化出来的三一教悟本系,所重新整理的三一教典籍《林子三教正宗统论》36册、《夏午真经》《林子四书正义》等至今刊印流通。[7]陈智达、梁普耀先生所著《三教初学指南》《三教规条》《悟本规程》《林子本体经释略》等,是三一教教规、教阶制度的重要著作。莆田涵江鲸山悟本堂建造于同治五年(1866),至民国五年(1916),从悟本堂衍生出50多座三一教分灵祠,三一教在民国莆田涵江一带盛极一时。

2.函三堂传承。

梁普耀逝世,此后,三一教不再设置总持师,转由郭嗣周任函三堂掌教师,施亮和为副掌教师;游元忠、方智家为左辅,林惟谨、林三梅为副左辅;郑鸿湘、陈文炳为右翼,郑梦霖、林庆照为副右翼;林厚祚为监视,郑立锦为副监视;郭清熇、黄金坚为护教;若干人为参教。[8]1911年至1930年,函三堂和涵江善德堂分别设立赈济会,施米、施药、施棺赈济贫困百姓,三一教在民间影响日益深远。

3.中正阁与六大掌教传承。

1920年,温敬修、杨泉石、严裕定、张德堂、陆掌教、黄台青六位门人,在仙游鲤城中正阁成立三一教活动中心,温敬修任理事长,下设度世科、济世科、醮事科、公益事业科,领导全县的三一教活动,信众称之为“六大掌教”。温敬修(18761951),字世安,号希仲,仙游赖店西埔人,清末举人,福建省优级师范学校毕业。[9]历任仙游县三一教活动中心理事长、仙游县慈善会会长、仙游县国医学校校长、仙游县国医院院长。[10]

杨泉石(18881970),原名尔康,字礼纯,号道一,仙游郊尾镇沙溪村人,曾就读燕京大学,为第一期理科学士,1916年,任福建省督军司令部参谋长。此后,加入三一教,精研三一教经典,得九序心法真传。1918年,倡办仙游模范中学,并任督学。1924年,协同温敬修倡建仙枫公路,任督工,还倡修双联桥、石马桥。[11]严裕定(19011980),字贤静,号能安,仙游度尾镇云居村人。少时研读四书五经,精通《周易》,擅长堪舆。年轻时,拜杨泉石为师,熟读三一教经典,得其九序心法真传,纂《九序总论》一卷。毕生致力于倡道传教,曾任度尾凤仪祠掌教,与画家出身的李耕道长一同弘扬三一教。1940年,出资于云居村建“养性书院”。[12]张德堂,仙游榜头溪尾人,在莆田女中任教时,结识函三堂方智家先生,礼拜为师。中正阁的度世科,由陆掌教、张德堂、黄台青主持。张德堂在中正阁设讲经堂、经典保存社,1926年,重刊《夏午尼经训》《本体经》《心圣直指》等经书。[13]

中正阁济世科由严裕定主持,扶危济困,济世科兼设收容所。中正阁的公益事业科,由杨泉石主持,于仙游倡修桥梁、公路。1940年,仙游霍乱流行,温敬修在中正阁召集仙游中医界的知名人士,在西亭宫开设义诊,为灾民治病。又选用“藿香正气散”作为防暑抗瘟的通用药,有效地控制了霍乱流行。中正阁的“六大掌教”弘道心切,30年之中,于仙游县新创建堂祠书院凡114座,吸纳门人一万多人。

4.杨通化先生与夏午堂传承。

民国时期,仙游杨通化先生和他的弟子在莆田灵川、仙游枫亭、郊尾、惠安南埔、山腰、涂岭、后龙、峰尾等地传教。[14]杨通化先生,乃坐言起行之人,毕生皆在为三一教复兴,为三一教在现代社会之实践探索,他和弟子创建的三一教堂被称为夏午堂一系。[15]

杨通化(18951976),名济泳,别名雨三,法名通化,别号光泉等,仙游郊尾沙溪村人。其父亲乃仙游一带成功商人,家庭富裕,通化先生从小进私塾,熟读四书五经,皈依三一教。他耗费了大部分家资,为传教而勤于著述,1929年撰写《学道须知》,1935年编写《夏午堂简章》,1936年编写《本体经白话解》,1943年撰写《四尼要录》等。谈及自己皈依三一教之历程,通化先生尝言,乃是经由麟光法师之指引。[16]从杨通化先生的自述中,我们可知,其师麟光法师曾经出家福州鼓山涌泉寺,又参学于福州西禅寺,此后返回仙游创建宝福寺,且得以奉侍三一教悟本系的梁普耀先生,尽得梁普耀先生三一教真传。通化先生十八岁时,拜师麟光法师,法师将三一教九序心法之“内功秘旨”以及“夏午真传”悉尽传授于他。此后,通化先生又得莆田谢明高先生,以及仙游温、卢二位三一教道长赐教,对三一教思想与功法体会日深。

二、悟本文道与民间社会

晚清民国以来,涵江地区的悟本堂是复兴三一教的重要力量,收集、整理三一教典籍,是悟本堂弘扬三一教的重要举措。创立悟本文道的仪式传统,以仪式活动切入底层民众的日用伦常,则是悟本弟子活跃于广阔民间社会的利器。

三一教林子在世时,不仅创九序心法,传教度人,且命高徒卢文辉创三教科仪,济阴救阳,普度人天。三一教科仪,教内又称“道场”,有文道、武道之分。道场起源于三教嫡传弟子、四配之一的卢文辉先生,后由三教再传陈衷瑜先生结集而成“三教科仪”,此即三一教武道的前身。三教文道,则是清中后期由悟本系陈智达、梁普耀先生所创之悟本文道。

悟本文道礼仪之最著者为“悟本兰盆祭祀礼俗”,影响深远。[17]据涵江许良生先生介绍,悟本兰盆祭祀礼俗实质在于超荐祖先,报本反始,直追忠孝之本,高扬慈悲之义。即所谓“振人世必先敦孝,建兰盆莫大报亲”。此礼俗,以课诵经书为主题,以榜疏文本为重点,以身着文人的长衫为特色,配合鱼鼓、磬、双音等乐器,以一致的节律音韵课诵三一教经典,以特定的动作手法,完成一整套祭祀仪典。伴随着悟本堂祠的传衍,兰盆祭祀礼俗广播于福建莆仙及惠安一带,现今有94座堂祠传承该礼俗。

悟本兰盆祭祀礼俗的内容包括:安庆、进表、召魂、荐祖、诵经、午供、《心海真经》、三会忏修、普施、进贡等祭祀程序及相应的经典仪文。各个程序的细则分别有捧供茶、奉香、拜本体、更换茶酒、撤换供品筵面等。悟本兰盆祭祀礼俗的程序包括:其一,安庆;其二,进表;其三,召魂;其四,荐祖:早荐;其五,课诵“儒道释夏”代表经典著作:诵念经典含括儒教《孝经》,道教《道德经》;释教《金刚经》,夏教《夏午经训》;其六,午供,诵念《午供仪文》;其七,荐祖:午荐,诵午荐仪文;其八,课诵慧虚子《心海真经》;其九;三会忏修,同诵《三会忏文》;其十,普施,同诵《普施仪文》,化疏、施食、施财等;其十一,荐祖,即晚荐;其十二,进贡,同诵《进贡仪文》,读都疏、化都疏;此后,悟本兰盆祭祀礼俗完成,奉香者至中筵四拜,鸣炮。[18]

1 悟本兰盆祭祀礼俗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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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悟本兰盆祭祀礼俗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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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行悟本兰盆祭祀礼俗,必须具特定之规范。首先,于堂祠内设太极桌。太极桌位于经桌的正中央,桌面按“五行”相对应的“五方”排列,即东—木、西—金、南—火、北—水、中—土。桌面的正中央放香炉其香灰为土,檀香置东侧为木,金属器具(如铜棒、不锈钢筷)置西侧为金,钵盂盛水置北方炉后为水,烛火置南方炉前为火。兰盆祭祀礼俗初始,烛火(也称灵光)移放太极桌下,洒水后钵盂放炉前,意在北方之水济南方之火,水升火降之义。兰盆祭祀礼俗完满后钵盂及灵光复归原位。其次,书写悟本兰盆祭祀礼俗的榜疏状牒等各式文书。此为兰盆仪式前必备的手续。各种类型的榜疏皆不同,有如下几类:1.“榜”为张贴在兰盆场所的榜文告示。2.“疏”为道场各时间段上达圣听的奏文。3.“状”为圣号疏封内置关于悟本兰盆祭祀礼俗集建本意和日期的疏文。4.“牒”分为召魂牒及公妈牒。[19]悟本兰盆祭祀礼俗,需要进行经桌排列,经师亦需有严格的站位,许良生先生给笔者提供了详细的图样。

3 悟本兰盆祭祀礼俗经桌排列及站位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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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悟本兰盆祭祀礼俗进行中,需要从16依次“接鼓”,按照3456位次捧供茶,请经则按照56位次依次进行。[20]悟本兰盆祭祀礼俗进行时,尚需运用到诸多乐器,含括:大鱼鼓、大磬、双音、击仔四种,另配有小鱼鼓、小磬各一个。此外,兰盆仪式,排筵筵面花宴及五果六斋、卷生、面饭等供品都按一定格式排列,负责兰盆筵面排列及撤换的道友称筵师。[21]不仅如此,举行兰盆祭祀礼俗的三一教堂祠,需要在法厅正中线位置张挂四盏灯笼,依次为:1.顶厅教主前第一盏灯为“天地君亲师”;2.太极桌上方第二盏灯为“虚灵不昧”,或加“炯炯二珠,照耀六虚”八小字;3.上下厅中廊正中第三盏灯为“龙华三会”;4.虚空桌上方第四盏灯为“虚光普照”。[22]

4 “天地君亲师”与“虚灵不昧”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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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天地君亲师”与“虚灵不昧”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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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教祭拜礼俗,亦有自己之规矩,需在法厅中筵行四拜大礼,拜前站立三作揖代表“三纲”,而后下跪四拜,礼拜四尼大宗师。四拜起身站立连续五作揖代表“五常”。四拜大礼一般用于拜本体或唱祭后教主前行大礼。而合会前荐祖拜“三代祖”则行三跪九叩礼。[23]悟本文道,本之于三教祭祀礼仪之精神,超荐祖先,慎终追远。应该说,仪式活动是民间宗教服务信众的重要途径。明清时期,华北弘阳教、一炷香教盛行斋醮仪式,长期以来,民间宗教为民众“筑坛”“设道场”,行斋醮,祈福驱祸。此类道场,带有抒发宗教感情,调节紧张生活,以及会同教友的目的,因此之故,悟本文道源远流长,生生不息。

三、晚清民国三一教与近现代科学思想

1.杨通化先生以科学程序作理论。

晚清民国以来,自由、民主、科学之风日益深入民心,三一教之思想体系如何能在这中西文化激荡之时节焕发出自己之新姿,是杨通化先生等三一教宗师必须考虑的。在杨先生看来,在现代社会,光靠静坐,欲达到身心康健的状态,未免不易取信于人,还需要辅之以现代科学之思想,研究身心强健之法:“余初学道时,便觉先靠静坐为唯一的方法,未免不够,必须加以研究和倡导,方能因事济宜为合理。然欲利用方法和疾病作抗争,确实修到可靠的成效,这不能不归于日用科学化,研究心身强健法。”[24]确实,在科学观念日益盛行之时代,传统的静坐强身之法,需要有现代科学健康之思想与理论加以接引,如此方能避免走向迷信之深渊。通化先生深知在现代社会弘扬三一教之不易,首要者则是必须有科学的头脑,而不是一味强调唯心之胜,唯物之非,应该用科学作理论:“如欲发扬宗教,须将哲学、理学,用科学的方法解释。唯心论用唯物论来证明。第一,须有科学头脑和思想。第二,须用科学程序作理论。”[25]

杨通化先生试图弥合传统与现代之裂缝的努力,让我们看到了进入民国之后的三一教的新样态。长久以来,底层民众加入三一教多数出于治疗疾病之需,修炼“九序心法”得以强健身体,则信之弥笃。在杨通化先生看来,“听闻却病有奇绩”,却“不问如何病症,相率皈依教门”,这明显是“不知病症之分际”,由此而信仰三一教,这是一种典型的“偏向心理”,不但对于治病疗疾无丝毫裨益,而且容易让人将信仰三一教视为“迷信”。[26]在杨通化先生看来,传统道家之学,缺乏科学之方面:

因为道家在科学方面较差,所以要从科学基础上坚固自己,道德仁性上修养自己,舍此并无其他的捷径法。因为缺乏解剖生理,神经组织血液功能,电力运用,就推想不出却病对身体的关系。不明病理诊断,就无从获知病症的原因,所以还须科学化,使现代人信仰。[27]

诚如杨先生所言,进入近代以来,科学思想日益普及,信众已经不再满足于传统的治疗理论,他们往往具有了“明病理诊断”之需。一味宣传入三一教有助于治疗疾病,却无法说清其中的病理原因,还是不易吸引现代人信仰。所以,杨先生认为,“却病科学化”是“无可置疑的决策”,应该有系统深入的思考,并将之落到实处。[28]

事实上,众多民间宗教在近代社会皆遭遇了传统与现代的转换。由两广进入港澳的先天道最为明显。[29]据危丁明先生研究,先天道传入香港,最早可追溯到光绪十二年(1886)田邵邨在九龙大石古所建之小霞仙院。[30]田邵邨在香港、新安弘道的四十多年,道心坚定,学识丰富,颇具开放的心态和冒险的精神。[31]在香港这样一个既传统,又现代的地方,先天道信徒亦体会到了神圣与现代的交织,危丁明先生以为:先天道信徒由乡民而至乡绅,再由绅商而至小市民,由男众为主而至女众居多;性质由教派而至社团,再发展成宗教慈善团体等等,这种灵活应变的精神究竟亦一直贯串其中。[32]

晚清民国以来,先天道在广东、港澳的传播,是传统中国文化在现代社会的遭遇与变化,也可见中国人进入近代社会以来,力求自我更新,以求融入时代的不懈努力。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正是先天道、三一教这样的民间宗教团体在晚清以来不断变化的生动写照。

2.温敬修先生对现代科学之提倡。

如前述,温敬修是民国时期仙游县中正阁三一教“六大掌教”之一,早年温先生曾入仙游县中国哲学研习社,讲授林兆恩九序心法,以及老子《道德经》,青年时曾从大济乡井头村陈清石先生学医,同时对生物学发生浓厚兴趣,且深入研究中草药。[33]温先生曾任仙游县国医支馆馆长,仙游县政府中医考试委员会委员,仙游国医专科学校校长,兼仙游国医院院长,悬壶济世,不遗余力。[34]

温先生在医校中,长期讲授《针炙》《按摩》等课目,下大功夫编辑《药用植物学》一书,此书后由上海中医书局出版,经上海名医秦伯未先生审阅,更名为《最新实验药物学》,温先生还著有《针灸学》《按摩学》《食物疗法》等讲义,惜皆未曾出版。《最新实验药物学》合初编与续编为一册,温敬修尝撰写自序一篇,序文中自述了其在故乡仙游县办慈善、办国医院、国医学校,以及施医施药之行迹:“余任仙游县慈善会会长有年,悯贫病之乏医药资,坐视其死,中医之少科学化,故步自封。乃拟建国医院救济贫民,附设国医校栽培学子……去年夏闲,亲赴南洋,向同乡华侨劝募得款,归就域内中正阁之前,购地赶筑院校。本年春,开办医学校,依照上海中国医学院章程,修业期限五年,新招初中毕业生成班。予勉任校长,兼药物学教员,搜求药物课本,苦乏新旧互参繁简得宜之善本,不得已将药物分为动、植、矿三科,先编集用植物学,其全书分为强壮、健骨……凡二十三章,……参考李时珍《本草纲目》,《植学大词典》,《中国医学大词典》,丁福保《化学实验新本草》……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八月一日……[35]”显而易见,此篇序文作于1933年。作为三一教掌教师的温敬修,心怀苍生,以解救百姓出离贫病为归旨,颇具三一教教主行善一方之遗风。初编《药物学》以植物部为主,续编则属矿物部,在温敬修先生看来,“矿物无运动,无知觉,属无生物,动物虽与植物同属有生物,然植物无感情,动物有感情”,杀动物以为药用,有悖于“用药不为荤者”之主旨:

……矿物无运动,无知觉,属无生物,动物虽与植物同属有生物,然植物无感情,动物有感情。……今乃杀动物以为药用,动物亦同人类,有运动知觉,不能无怒、恨、悔、悲也。其怒、恨、悔、悲之精神,凝集所成之毒物质,存于动物体,医药用之,能保其无毒质乎?究动物部所有药用之功效,植物部已备载之,与其用有毒动物,何如代用植物为无弊,况又有山川精英之气,结成矿物,以济其穷也。……虽茹素之优婆塞、优婆夷、比丘、比丘尼,亦可用以疗疾,所谓:用药不为荤者,此也。未知当否?敢质高明。中华民国廿三年六月十五日,福建仙游希仲温敬修志于国医学校。[36]

毫无疑问,“用药不为荤者”高扬了为医者的“仁心”,亦可见作为三一教门人的温敬修医师的慈善本怀。我们看到,虽然世易时移,时代已经由明而清,由清而民国,然而三一教关注底层民众之生老病死,切入民众日用伦常之传统,却一脉相承,历千古而不变。当然,时代毕竟是变化了,晚清近代以来,“西学东渐”带来了植物学、动物学、矿物学等新学科,故步自封无异于自欺欺人,温敬修先生深明此理,在编辑药物学书籍时不仅参考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更广泛吸收了新近的《植学大词典》《中国医学大词典》《化学实验新本草》等著作,以解决“中医之少科学化”的难题。温敬修先生结合西方科学弘扬中医的路径,和杨通化先生以“用科学程序作理论”,“从科学基础上坚固自己,道德仁性上修养自己”之做法,实为异曲同工,其目的都是为了“使现代人信仰”。

四、结语

民间宗教本是中国传统之教门,虽不被政府与正统宗教接受,却有着广阔的民间社会作为其存在发展之空间。毫无疑问,中国民间宗教是中国社会历史的产物,与底层民众的社会生活方式紧密相连。[37]晚清民国以来,民间宗教的嬗变实为中国社会大变局在民间宗教上之反映。进入近代的三一教,既继承传统的九序心法、中医中药、仪式活动的弘道方式,亦满怀热情地学习西方的科学知识,并为我所用,试图融合中西,推陈出新,“使现代人信仰”。近代中国社会在新与旧、中与西之间不断变化,在“变亦变,不变亦变”的大历史中,传统与现代是两个重要的命题。中国近代史的更新不是一蹴而就的,是逐渐而缓慢的,恰如自然机体的新陈代谢,有“陈”方能出“新”,“新”中亦夹带着“陈”。出于中华传统儒释道的民间宗教,成长于广阔的民间社会,在近代社会的激荡之中,也展现出了由传统而现代的努力,由此努力,我们也窥见了中国本土宗教顽强的生命力与多姿多彩。

注释

[1]陈旭麓:《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

[2]马西沙、韩秉方:《中国民间宗教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

[3]马西沙:《林兆恩三教合一思想与三一教》,《世界宗教研究》1984年第3期。

[4]马西沙、韩秉方:《中国民间宗教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719851页。

[5]林国平:《林兆恩与三一教》,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

[6]林国平:《从〈夏午堂歌词集〉看三一教的娱乐与教化观》,《海峡教育研究》2013年第2期,第5156页。

[7]林国平:《林兆恩与三一教》,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

[8]林国平:《林兆恩与三一教》,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

[9]蔡增范、岳金瑛:《我县国医卫道士——温敬修》,载《仙游文史资料》第四辑,19865月,第7984页。

[10]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福建省仙游县委员会文史组编:《仙游文史资料》第四辑,19865月,第7984页。

[11]卢国滨编著:《三一教基础知识》,莆田市三一教协会20217月,第5255页。

[12]卢国滨编著:《三一教基础知识》,莆田市三一教协会20217月,第5255页。

[13]卢国滨编著:《三一教基础知识》,莆田市三一教协会20217月,第5255页。

[14]林国平:《从〈夏午堂歌词集〉看三一教的娱乐与教化观》,《海峡教育研究》2013年第2期。

[15]林国平、毛元林:《杨通化与仙游、惠安三一教的复兴》,《福建宗教》2008年第1期。

[16]杨通化:《学道须知》“序引”。

[17]“悟本兰盆祭祀礼俗”已经成功列入“莆田市第六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当地民俗类非遗项目。

[18]感谢许良生先生惠赐“悟本兰盆祭祀礼俗”文本资料。

[19]许良生:《三教兰盆悟本文道》,载许良生编《真本堂史记》,真本堂董事会202011月,第104121页。

[20]许良生:《三教兰盆悟本文道》,载许良生编《真本堂史记》,真本堂董事会202011月,第104121页。

[21]许良生:《三教兰盆悟本文道》,载许良生编《真本堂史记》,真本堂董事会202011月,第104121页。

[22]许良生:《三教兰盆悟本文道》,载许良生编《真本堂史记》,真本堂董事会202011月,第104121页。

[23]许良生:《三教兰盆悟本文道》,载许良生编《真本堂史记》,真本堂董事会202011月,第104121页。

[24]杨通化:《修行道径》之“论却病说”。

[25]杨通化:《修行道径》之“唯物与唯心之学说”。

[26]杨通化:《修行道径》之“却病的论述”。

[27]杨通化:《修行道径》之“仁性与科学的关系”。

[28]杨通化:《修行道径》之“仁性与科学的关系”。

[29]危丁明:《庶民的永恒:先天道及其在港澳及东南亚地区的发展》,博扬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15年,第365页。

[30]游子安:《香港先天道百年历史概述》,收入黎志添主编《香港及华南道教研究》,香港中华书局2005年,第67页。

[31]危丁明:《庶民的永恒:先天道及其在港澳及东南亚地区的发展》,博扬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15年,第373页。

[32]危丁明:《庶民的永恒:先天道及其在港澳及东南亚地区的发展》,博扬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15年,第362页。

[33]蔡增范、岳金瑛:《我县国医卫道士——温敬修》,载《仙游文史资料》第四辑,19865月,第7984页。

[34]蔡增范、岳金瑛:《我县国医卫道士——温敬修》,载《仙游文史资料》第四辑,19865月,第7984页。

[35]温敬修:《最新实验药物学正续编》,上海中医书局19353月版。

[36]温敬修:《最新实验药物学正续编》,上海中医书局19353月版。

[37]马西沙、韩秉方:《中国民间宗教史》序言,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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