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探讨潮州人举办的善堂,特别关注其文化资源在东南亚华人社会的传承与转化。构成潮人善堂的文化资源涉及宗教、慈善、民俗和民间曲艺(音乐、戏剧、说唱文艺)等诸多方面,潮人善堂的核心部分就在于实行这种宗教民俗活动的在家佛教徒组织,就是“念佛社”。念佛社最重要的功能是提供超度亡人的功德法事服务。念佛社这种形态在潮州人的社会生活上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特别是在海外华人社会的作用更为明显。潮人善堂的文化资源与“潮州人”族群(ethnicity)的建构、维持以及作为潮州人的认同感有密切的关系。本文以2012~2014年所进行的共同研究为基础,介绍中国香港、马来西亚、越南、泰国的个案,先概观潮人善堂和其超亡仪式的特征,然后讨论它对建构和维持“潮州人”族群的作用,此外,还讨论了在东南亚华人社会如何维持仪式文化的问题,维持仪式文化的关键是在海外华人社会和侨乡之间有持续性的人才往来。
前言
日本的中国史学者夫马进对善会、善堂做了如下定义:善会是个人自愿参加的、以实行善举为目的的自由结社,而善堂则是善会办事机构的所在地或者具体实施善举的设施。在清代,以善会、善堂为核心的慈善事业一般被称为“善举”,从事这一事业的人们一般被称为“善人”或“善士”。夫马进同时指出,善会和善堂在清代中国的各地曾经普遍存在,特别是在江南地区非常集中。
换句话说,中国人自愿地共同做某些工作时,其目的为“行善”的会(结社),一般被称为善会、善堂。善堂的行善对象相当广泛,可略分为生者或者死者,如果是生者,又分是婴儿还是老人、是寡妇还是未婚女子。善举的内容包括施棺、施药、教育,等等。因救济的对象以及善举的内容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种类、不同名称的善会、善堂。另外,各地的善会、善堂,因组织善堂的会员阶层、知识程度、善堂所在地的地方文化、社会经济条件等而不同。
虽然善会、善堂的确在中国分布得相当普遍,但构成善堂的文化资源,尤其是善堂所供奉的神明、宗教活动、丧葬习俗等反映出带有浓厚地方色彩的宗教民俗文化。从这一点来说,善堂是中国的慈善文化与地方文化混合产生的文化资源之集合体。日本的中国历史学界的中国善堂研究从来都是以江南地区为主,因此往往将江南、上海的善堂视为中国善堂的典型,但江南、上海的善堂形态不一定完全适合于华南地区的善堂。研究江南和广东两地善堂的历史学者帆刈浩之指出,华南地区的维持民众生活的社会结构与江南地区不同,而且要考虑海外的华侨华人社会,他说:“今后关于慈善的历史研究要十分考虑地方性。”如果补充一点的话,华南地区的善堂之中,广府人所办的善堂和潮州人所办的善堂有所不同。
如果一辈子留在家乡的话,人们并不会在意各个地方的文化差异。但人们一旦离开家乡,移居外地,与出身于不同地方的移民接触机会大幅增多的情况下(其典型的例子是海外华人社会),对各个地方的文化差异的意识就会很强烈。另外,这种地方文化的差异,往往会与对自己文化的优越感或者对其他文化的排斥感联系起来。如果带有该文化的移民是社会的少数者,就会对文化差异的意识更加强烈。构成善堂的文化资源也不例外。在海外华人社会中,潮人所举办的善堂往往被认为与其他族群的善堂有所不同。这种看法不仅潮州人有,而且非潮人也有,这已经成为一般的看法。由此可见,潮人善堂的文化资源与“潮人”或“潮州人”或“潮汕人”族群(ethnicity)的建构、维持以及作为潮州人的身份认同有密切关系。
潮人善堂的文化资源涉及宗教、慈善、民俗以及民间曲艺(音乐、戏剧、说唱文艺)等诸多方面,其中,信仰、仪式、殡葬习俗、民间曲艺,来源于善堂发祥地的民间文化。潮人善堂除了举行信仰活动、宗教仪式之外,还往往具有提供殡葬服务的互助会、施棺会等多种功能,其中最重要的功能是提供超度亡人的功德法事服务。潮人善堂的核心部分正在于实行这种宗教信仰以及各种仪式文化的在家佛教徒组织,即“念佛社”。
念佛社这种形式在潮州人的社会生活里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特别是在海外华人社会中的作用更为明显。具有一定人口规模的潮州人定居的地方几乎都有这种宗教结社。笔者认为“念佛社”无疑是潮州善堂文化所具有的特征。
笔者将讨论作为念佛社的潮人善堂,特别关注其超亡仪式文化(主要是功德法事、盂兰胜会)。首先概括潮人善堂和其仪式文化的特征,然后讨论它在海外华人社会对建构和维持“潮州人”族群所起到的作用。另外,还关注当代泰国和越南的新现象。潮州式超亡仪式,已经超越族群,渗透到潮州人以外的其他华人,甚至影响到泰国人和越南人的生活。
另外一个要讨论的是,在海外华人社会中如何维持善堂仪式文化的问题。为了传承、维持仪式文化,要继续提供、培养掌握仪式知识和技术的人员(经师、乐师)。但在远离侨乡的海外华人社会,移民的第二、第三代被当地社会文化所同化,往往缺乏传承传统文化的人才。
本文将以2012年至2014年之间所进行的共同研究为基础,通过介绍中国香港、泰国、越南、马来西亚的个案,探讨什么是维持传统仪式文化的关键。
一、潮人善堂的核心———“念佛社”
潮人善堂的活动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民俗宗教活动,即扶鸾仪式、盂兰胜会、功德法事等,另一种是社会公益活动,即赠医施药、施棺赠葬、收尸埋骨、修建义冢、造桥筑路、消防活动、赈济救困、施粥施茶、兴办义学等。潮人善堂的工作重点在超度亡灵的仪式服务以及掩埋和超度无缘死者。潮州善堂的这种特征与晚清以后在乡村开始出现的地缘自发组织有关。作为潮州善堂母体的地缘自发组织,根据历史资料和现存善堂的资料,至少有如下四种。
第一种是“施棺掩埋会”,即以施棺、收尸埋骨、修建义冢为主要任务的善会。其规模和成员的社会阶层多样,包括从以乡村的农民为主的小规模善会到以城镇的士绅、商人为主的大规模善堂。在潮汕地区,从18世纪初叶开始出现施棺掩埋会。清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士绅、商人在揭阳县城共同兴建慈济会堂,设义冢、施棺、掩埋无缘死者。乾隆年间以后,在乡镇也开始出现施棺掩埋会,到清末逐渐增加。
第二种是“父母会”,别称为“老人会”。它是限于会员间帮工助葬的互助结社。通常一个父母会由10~13个成员组成,入会前需要缴纳一定的入会费,这笔费用汇集起来可以成为父母会的本金。当其中一个会员的父亲母亲过世,或遇到其他经济危机,其他会员需按约定捐赠一些现金。如果资金还不够,该会员就有权利从本会的本金中得到一份相应的贷款。除了经济上的捐助外,父母会的其他会员也有义务派出人手承担丧礼中的各种职责。父母会直到所有会员的父母都被妥善地安葬,就自动解散。当时潮汕地区这种组织相当盛行。
第三种是“茶社”。它是一种村社级别的民间自发组织,不仅为行路的客人施茶,还举办修骷活动。清光绪年间,在从潮阳县和平镇到惠来县的一带出现不少茶社,大多数是分和平报德古堂宋大峰祖师的香灰,隔几年赴报德古堂取火一次,因此,这些茶社网络一般被称为“报德古堂十三社”。后来属于“报德古堂十三社”的茶社不仅在潮阳和惠来的沿海交界地带举行集体性的“南山修骷”仪式,还每年前往和平的大峰祖师墓进行祭祀活动。
第四种是“念佛社”。它是一种在家佛教徒组织,一般内设“经师组”或“经乐组”,负责承办功德法事、盂兰胜会及演奏潮州民间音乐,同时也有施棺掩埋会和父母会的功能。在当代潮汕地区,既有属于善堂一部门的念佛社,又有脱离善堂而独立的组织。
以上所举出的善会、善社,基本上都是在县城外的村社,由近邻居民自发组织的,扎根于老百姓社会生活的地缘组织。
虽然在潮汕地区这些善会、善社出现的正确时间不详,但至少根据现在还存在或改革开放以后重新兴建的善堂的资料,最早是18世纪初,19世纪末急剧增多。同治年间以后,在潮州和汕头等城市,一种兼办施棺掩埋及其他善举的综合性善堂相继创建。在潮州城,同治六年(1867年)成立了永德善堂,随后光绪十二年(1886年)成立了潮汕地区最大规模的集安善堂。集安善堂在郊外拥有可供赠葬的“义冢埠”多处。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成立了辅仁善堂,兼办赠医施药、宣讲赠书、义务消防队等各种善举。这些综合性善堂大部分是在绅商富户及海外华侨的大力支持下而创立的。有一部分县城级别的善堂作为总社,管理十几个村社级别的下属分社。
无论村社级别的善会、善社还是城市级别的综合性善堂,促进创办善会、善堂的最大事件是19世纪90年代后半期的鼠疫大流行。
1898年,惶恐不安的民众在潮阳县棉城镇设置一座乩坛,供奉大峰祖师像。祖师终于降乩,赐给治鼠疫的药方和灵符丹水。这是潮阳棉安善堂念佛社,也是汕头存心善堂前身的开始。潮阳棉安善堂念佛社的碑文《肇造留踪》(1912)记载:
窃吾潮自光绪戊戌(1898)年间,天灾流行疫疠盛作,人心惶恐之际,适奉宋大峰祖师香火莅潮,到处降乩施药,灵符丹水活人无数。其坛初安于演武亭。肇创名曰“念佛社”。所有修骷髅、赠衣衿、施棺、拾字纸、医药并施,皆由诸友捐资助工,集腋以赞成善举。迨己亥岁(1899),萧绅鸣琴首倡捐资,呈官示准,联集同人买地盖建棉安善堂一所,并分创汕头一社,名曰“存心善堂”。同绘塑祖师圣像,以崇祀焉。……
民国十八年(1929年)建立的《保存宋大峰祖师纪念碑》又有记载;
……潮人沐祖师德泽,遂建庙立像于和平乡崇祀,堂名“报德”,以示不忘之意。并奉其教旨,实行造桥、修路、施棺、殡殓等善举。嗣潮阳县城各善士钦仰祖师教旨,遂赴和平报德堂奉祖师最古之小像至东门外崇祀,立庙曰“棉安善堂”,扩大善举范围,为潮州善堂之起点。并由棉安善堂社友赵君进华等来汕创立存心善堂,总名曰“潮汕念佛社”。……
总的来说,作为存心善堂前身的“念佛社”是一种与神明沟通的宗教职能者的小组,他们会念诵佛经和道经,并举行扶鸾仪式得到丹药和灵符。他们从和平的报德堂搬大峰祖师的神像过来,供奉在棉城的演武亭,不仅举行扶鸾仪式,还念诵为消化灾劫、驱除疫气的经忏。
除了举行信仰活动、宗教仪式之外,“念佛社”还兼有提供殡葬服务的互助会、施棺掩埋会等多种功能,但最有特色的功能是提供超度亡人的仪式服务。念佛社所提供的仪式服务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以个人死者为对象的“做功德”;另一种是与乡村、近邻社区或公司等共同举办的超度无缘死者、孤魂野鬼之类的比较大规模的法会,比如盂兰胜会(施孤)、修骷法会等。其仪式内容是佛教和道教色彩混合在一起,基本上是由男性的经师、法师举行的。经师、法师并不是出家和尚,而是在家佛教徒,现在这些人有很多是专职人员,但过去也会有一般农民和渔民业余做的。“念佛社”是中国传统的慈善文化与潮州的地方宗教民俗文化融合在一起的、扎根于老百姓社会生活的地缘组织,也可以说是一种由灾害、疫病和械斗等导致大量死亡事件频频发生的清末社会环境所产生的互助共同体。
按当代潮州善堂的情况,念佛社的社员一般被称为“经师”或“居士”,担任主持的被称为“法师”,都是没有出家的佛教徒。潮州式的仪式一般用多种弦乐器和打击乐器伴奏,比如二胡、椰胡、扬琴、唢呐、大鼓、铜锣、小钹等,念佛社的社员都会演奏多种乐器。虽然最近在香港看到了女性当经师的,但根据老规矩,通常是男性当经师,不太欢迎女性当经师。
各地的念佛社式组织,除了作为综合性善堂的一部门之外,也有自称为“□□佛堂”、“□□善社”、“□□念佛社”、“□□佛教社”等,在潮州人的社会生活中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特别是在海外华人社会中的作用更为明显。
潮汕地区的潮人善堂与珠江三角洲地区的广府人善堂比较起来,虽然都是广东省的善堂,但两者的形式和功能有所不同。珠江三角洲地区的善堂活动以赠医施药、施棺赠殓、宣讲赠书为主。尤其是,海外的广府人所办的善堂多采用医院的形式,提供传统中国医学的免费医疗服务,比如广州的方便医院、香港的东华医院、新加坡的同济医院、吉隆坡的同善医院、西贡堤岸的广肇医院等。医院也会举办盂兰胜会、万缘法会、春秋祭祀等宗教仪式活动,但没有自己培养承担仪式的成员,也没有组织诵经团、经乐团之类。比如,广州的方便医院(又称“城西方便医院”),创建于1899年,当时由于疫病流行,不少尸体被弃置于广州城西门外,一些商人发起成立“方便所”,以埋葬尸体及医治病人。后来改名为“方便医院”,在民国时期成为广州最具规模的善堂。方便医院的主要活动,除赠医施药、施棺赠殓等外,还有定期举办的宗教仪式,如超度亡灵的盂兰胜会、追悼阵亡将士的万缘法会。每年举办盂兰胜会时,主办者邀请寺院、道观或庵堂的僧侣、道士或尼姑。举行英灵的追悼会时,邀请鼎湖山的高僧、罗浮山的高道。总之,广府人所办的善堂中看不到“念佛社”的形式。
一般来说,在香港及广州、南海、番禺、顺德等所谓广府地区,当超度死者(广府话叫“打斋”)时,按照传统规矩,道教式是邀请属于道观的出家道士或被称为“喃呒先生”的火居道士,佛教式是邀请寺院的僧侣、庵堂的尼姑或者斋堂的斋姑。清末民初以后,以扶鸾仪式为主要活动的,并标榜道教的所谓“道堂”、“道坛”或“仙馆”(一种带有浓厚道教色彩的善堂)开始流行。“二战”后,广州、香港的道堂开始培养自己的信徒作为经生。在现代香港,道堂举办的功德法事是男女义务经生承担的。不过,一般善堂并没有宗教性的背景,也没有由成员组织的诵经团,因此,举办宗教仪式时,一般邀请外部的宗教专业者。
此外,广府人的善堂大部分是由上中流社会阶层的人士创办的。比如,广州的爱育善堂,成立于同治十年(1871年),是广东善堂的嚆矢,其成员大部分都是绅商和官员,是一种各行会的代表聚集的具有商会性质的组织。广州的广仁善堂、香港的东华医院也有同样的性质。
当然潮汕地区也有类似爱育善堂的大型善堂,最有代表性的是汕头的存心善堂。存心善堂是1899年由棉安善堂社友创立的。不久得到了元兴、怡和、太古、南记等著名大洋行绅商的大力支持,于1903年建成建筑面积达1000平方米的堂宇。如果说,爱育善堂、东华医院、存心善堂是精英模式的善堂的话,那么把基础放在乡村的念佛社是民众模式的善堂。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存心善堂原来也是乡村的念佛社,与其前身的棉安善堂一起,自称为“潮汕念佛社”。从“潮汕念佛社”这个名称可看出,人们对善堂所在的潮阳和汕头两个地方相当强烈的认同感。总之,念佛社不但可以说是综合性善堂的母体或者是萌芽,而且可以说是一种带有ethnic性质的共同体。
有关近代中国的善堂研究,如前所述,以江南地区和上海善堂的历史研究为主,大部分的研究对象是由洋行或大商人的多额捐款和产业收入经营的大规模综合性善堂,关注它的社会经济功能以及与官方机构的关系,可由此看出近代市民社会的萌芽。有关香港、澳门和东南亚地区的华人慈善团体的研究也有不少,不过以香港的东华医院、澳门的镜湖医院、新加坡的同济医院、泰国的华侨报德善堂等大型慈善团体为主。大部分研究关注创办善堂的精英阶层在华人社会所起的政治、社会作用以及与殖民地政府、当地政府的关系。总的来说,近代史研究者很少关注像念佛社那样的小规模善堂。但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念佛社式潮人善堂相当值得研究。
二、“念佛社”的功德法事
念佛社所举办的超亡仪式,所谓“功德法事”是什么时候、如何形成的呢?关于这个问题,历史资料不多,有待进一步研究。本节只介绍一下目前为止所了解的概况。
关于构成功德法事的各个科仪内容,除了穿黑色海青的经师念佛经的部分之外,从科仪的名称和表演来看,也带有浓厚的道教色彩。场地的布置也是如此,经师念经的法坛前面挂着佛像,有的挂着十王像。法师主持的“沐浴”和“过桥”的部分是用戏曲、民间小曲的腔调演唱的,有浓厚的说唱文艺的气氛。
从音乐的角度来看,潮州的宗教仪式音乐,所谓“潮州庙堂音乐”大约分为两种,是“道调”和“佛曲”。道调是道士(俗称“师公”)唱的。佛曲有两大宗:一是“禅和腔”,一是“香花板”。
据释慧原编《潮州市佛教志·潮州开元寺志》,禅和板,又名“善和板”,是乾隆元年(1736年)罗浮山华首台(曹洞宗华首派)的密因祖师被邀请到潮州中兴开元寺时所传来的。禅和板是曹洞宗华首派所传的特有佛乐,与江浙丛林唱法(外江板)完全不同。因为密因祖师住在广州海幢寺很久,禅和板的《焰口施食起坛仪》《道场发关仪》都用海幢寺本。另外,禅和板的部分字句念广州音,也足证此板与广州方面有关。香花板,又称为“本地板”,是禅和板来潮州之前已流行于潮汕地区的曲调。香花板的音调旋律类似于闽南僧侣所唱的,也类似闽南戏曲的风格,可以推知此板与闽南音乐有关。
禅和板被引进开元寺后,咸丰四年(1854年),邑绅李谨人、辜笠舸等皈依开元寺的住持可兴和尚为师,在寺内诸天阁念经,后来组织“潮郡念佛社”。他们延请开元寺的可声和尚教授禅和板的赞偈经忏以及焰口施食法事等。潮郡念佛社被视为在潮汕地区作为居士团体的念佛社之嚆矢。
香花板不但流行于潮汕地区,还流行于梅州客家地区。李国泰在其所著的《梅州客家“香花”研究》说:“‘香花’又称‘香花佛事’,是指流传在客家地区的一种佛教科仪。客家地区的佛教禅宗僧尼在举行法会或法事时,以说唱方式,演绎佛经故事、佛教人物、佛法哲理、演唱劝善劝世文,辅以念佛经、诵佛号和法器表演于同台,融佛教道场仪式和大众化表演于一体。”对客家香花仪式的这种说法大体适合于潮人善堂的超度仪式。据李国泰所述,客家地区也有禅和板和香花板共存的情况,他说,粤东在潮(汕)梅(州)地区丛林派的寺院举办法会时多用禅和板,香花派寺院举行法会时也多用禅和板,而举办超度佛事的时候,则用香花板。
笔者并不是民族音乐的专家,因此,不太了解禅和板和香花板的区别以及它们与地方宗教音乐的差别,不过目前了解到的潮州功德法事的形成过程如下:在粤东的潮梅地区,除正统佛教寺院外,由没有正式剃度的香花和尚或法师所做的佛道混合的仪式相当普遍,他们一般采用所谓“香花板”的民间佛曲和戏曲。清末禅和板传到潮州开元寺后,不久在家居士开始学禅和板的法事。当时正好是各地兴办善堂、佛堂、念佛社等宗教慈善结社的时候,禅和板渐渐渗透民间,潮州的宗教仪式加强了佛教色彩。同时引进了不少民间小调,逐渐形成了如今的功德法事样式。
在潮州人移民的海外华人社会,以上所说的念佛社的形态和仪式至今依然保持着。从下一节起,根据共同研究的成果,介绍中国香港、马来西亚、越南和泰国的个案。
三、香港的潮人善堂与潮侨盂兰胜会
刚被英国殖民统治的香港只是一个偏僻的小渔村,当时香港的原住民一般来说分为四个族群:“本地人”、“客家人”、“水上人”和“福佬人”。当时还没有形成“潮州人”这个族群。“福佬”是指说福佬话(闽南话)的渔民(包括水上居住的渔民),不是指“潮州人”。具有居住城市的商人形象的“潮州人”族群形象,有可能是香港、汕头开埠之后,潮籍商人通过活跃地经营米业、南北行、南洋办庄等跨国商业网络而逐渐形成的。
虽然在香港,中国人中的潮州人所占的比率并不大22,但由于语言、饮食文化、风俗习惯等潮州文化的独特风格,潮州文化已经成为构成香港的城市文化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农历七月的盂兰节时,香港九龙的不少潮侨社区表演潮州的神功戏,是香港的夏季景物。此外,从汕头鱼蛋、潮州打冷、工夫茶到以海鲜为主的高级潮州菜,冠以潮州、汕头之名的食品、饭菜已经席卷了香港的饮食文化。
说起香港的潮人社团,会立即联想到大商人聚集的潮州商会、南北行之类,但与老百姓的生活更有直接关联的社团,比如盂兰胜会的街坊组织,以及善堂、念佛社、父母会之类的宗教结社、互助结社,潮剧戏班,还有潮州义山(潮州人的集体墓地)。这种社团的活动不仅对加强潮州人的认同意识和潮州文化的维持做了不少贡献,而且对外表现潮州人的凝聚力和互助的做法,仪式和音乐的独特性。这些文化资源都会强调“潮州人”和其他族群之间的区别,发挥标志(marker)的作用。尤其是音乐、戏剧和仪式有相当大的影响力。比如,粤语有一句歇后语,叫“潮州音乐———自己顾自己”。这句话好像有几种解释。在香港,这句话的意思是形容潮州音乐的独特声音,揶揄潮州人只顾自己人,不顾外地人。念经、演戏的语言、乐器演奏的音乐等独特的声音,往往让人注意到族群之间的文化差别。
在此简单地介绍香港的潮人善堂。有的自称善社、佛堂、佛社、念佛社等,除供奉中国普遍的神仙诸佛外,还供奉宋大峰祖师、宋超月禅师等潮州独特的神明,提供打斋、做功德等宗教仪式服务。有一些善堂有扶鸾仪式和定期的法会。
据2013年普庆念佛社提供的名单,关联团体有11个(实际上包括了现在已经停止活动的团体)。最早期的两个团体都是20世纪30年代成立的,已经有80年的历史。从大陆新来的移民急剧增加的60年代至70年代也有3个团体成立。下面介绍一下两个团体。
第一个是普庆念佛社。普庆念佛社是1939年在深水埗海坛街创立。原来的名字叫“潮州念佛社”。1982年搬到现在的社址(黄大仙地区)。兴建念佛社建筑时,组织筹建委员会,现在念佛社的楼下有芳名录的碑记。其中有许多潮籍人士、商店的名字,还有“父母会”之类的“群德会”、西区正街水陆坊众盂兰联会等组织联名。
普庆念佛社的主要活动是宗教仪式服务,包括个人的丧礼、定期的功德法事以及盂兰胜会的仪式。每年夏天农历七月十三日至十五日,普庆念佛社福利会举办三天的盂兰胜会,还在黄大仙地区、铜锣湾地区、西区正街、九龙仔等几个潮侨社区承办盂兰胜会的仪式(现在只有西区正街)。
此外,还有定期的法会。每月第一个星期日举行生日祈福法会,为该月份生日的社员祈福诵经。生日会开完后,设有斋宴,当日所有到坛的善信一起吃饭。主要神仙的神诞时念经,比如农历二月十九日的观音诞。
目前(2013年调查时)有21位经师。其中一位叫杨先生,是潮安人,77岁。从汕头的高级中学毕业后,1958年去广州,在歌舞团从事作曲、写剧本、演出等工作。1963年申请到香港。去过几次泰国,参加泰国的潮乐团,有法事时做乐师。另外一位叫沈先生,65岁,是30年前申请到香港。目前香港的经师不够,少见年轻人。这几年承办的盂兰法会减少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师父都高龄,人手不够。出生于香港的第二代、第三代几乎都没有兴趣学传统乐器,而且不愿意入这种行业。笔者在殡仪馆看过潮州式丧礼时,看到了一位年轻的经师。他是刚来香港的新移民。
第二个是慈善阁,别名为港九善社慈善阁,位于香港九龙青山道。供奉吕纯阳仙师、李道明仙师和张招利老伯。慈善阁原来是“二战”后来香港的潮籍移民建立的一座简陋的神庙,位于新界青山屯门山麓。20世纪60年代,附近的莲花山一带是荒丘野岭,有无主荒坟,骸骨散乱。正好叩问慈善阁,得到张老伯的鸾示安葬白骨。不久得到当地官绅和社会各界的支持,1966年3月第一期白骨下葬,再于7月第二期白骨下葬,一共埋葬数百具白骨。1968年第三期下葬工作完成后,修建义冢,被政府批准为莲花山公墓。后来遵守祖师的圣训,由发起人筹备资金,购置青山道的地方为永远社址,1972年正式开幕。
慈善阁的主要活动是提供为先人打斋、盂兰胜会等的仪式服务。此外,每年春天和秋天祭拜莲花山公墓。每年慈善阁承包的盂兰法会一共有9处。
每年农历七月香港的不少街坊、公司、社团举办盂兰胜会,其中潮州人所办的盂兰胜会有60多处。1897年,英商“渣甸洋行”和香港的潮籍苦力合力举办香港最早的盂兰胜会,举办单位后来定名为“潮州公和堂”。24潮州人的盂兰胜会规模很大,请经师诵经、表演潮州戏、供奉巨大的大士爷、供潮州特色的纸扎品和供品、派平安米、拍卖福物等,以其特色的音乐和独特的气氛而闻名。潮州人的盂兰胜会被视为代表潮州族群文化的民俗宗教活动之一。因此,2011年,与长洲太平清醮、大澳端午游涌和大坑中秋舞火龙一起,以“香港潮人盂兰胜会”的名义,被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2014年8月,笔者参观了九龙的土瓜湾潮侨盂兰胜会。由慈善阁设坛诵经,但实际上承包仪式的是中国本土的“海门镇居士林”。“海门镇居士林”的“老板”曾先生,1981年入这个行业,现在收了不少年轻的徒弟。他在香港承包盂兰胜会的仪式已经有20多年,现在承包8个地区的仪式,每年夏天在香港逗留差不多1个月。
举办潮州人的盂兰胜会时,潮州式念佛社,与潮州戏团一样,是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经坛的布置,经师的服装、动作,乐器的声音,诵经的旋律都与其他族群不同,尤其是对多数的本地人(广府人)来说,既有特色,又让人感到陌生。潮侨盂兰胜会大部分在城市里的球场等地方举行。念佛社所设的经坛,与戏团所设的戏棚一样,也是一种舞台。在这里所表演的仪式,“不但是族群的凝集性和排他性的政治文化表现,而且是展开族裔群体内部和不同族裔群体之间的互相作用之平台。”
四、马来西亚槟城的潮人善堂
位于马六甲海峡的槟岛有天然良港,自古以来是东西交易的据点。1786年被割让给英国东印度公司,1824年与马六甲和新加坡一起成为英国的海峡殖民地之一。从此之后发展成为一个繁荣的港市。19世纪初已经开始有华人大量迁入。
槟城州———即包括槟榔屿和对面的马来半岛西海岸的威斯利省———的人口,据2013年的统计,大约有170万人,其中华人占41.5%,华人族群人口不详。关于华人族群人口的结构,槟榔屿华人中,最多的是福建人,1921年占槟榔屿华人总人口的47%,1931年占45%,1947年占47%。其次是广府人,1921年占23%,1931年占22%,1947年占22%。排在第三的是潮州人,1921年占14%,1931年占16%,1947年占20%。
1938~1947年,由于战争和移民政策的限制,人口增长较慢,然而1947~1957年,自然出生率提高,侨生人口增多。Küchler根据1957年的人口普查,分析槟榔屿华人的族群人口、定居的模式和职业等,指出当时槟榔屿的乔治市大约有17万华人,其中最多的还是福建人,占53%(92032人),其次是广府人,占25%(42323人),排在第三的是潮州人,仅占10%(16938人)。在槟榔屿的郊外,潮州人次于福建人,占20%(12537人),因为潮州人大部分从事农业。
2013年8月,我们以槟榔屿、槟城州和吉打州为调查对象地区,访问了该地区的德教会、潮人善堂和社团。在此介绍一下位于槟岛的南洋同奉善堂槟城分堂和位于威北平安新村的潮人善社。
虽然槟岛有不少潮人社团,除潮州会馆、潮商公所和各种公会外,还有学校、同乡会、互助会、宗祠、德教会、义冢等,但拥有潮州式经乐股的善堂只有一家,即南洋同奉善堂槟城分堂。
南洋同奉善堂槟城分堂是1967年作为新加坡南洋同奉善堂的马来西亚第三个分堂在槟岛亚依淡区创立的。此地区居民有很多马来人,华人之中潮州人最多。南洋同奉善堂槟城分堂供奉宋大峰祖师、华佗仙师和护天元帅。以前以扶鸾闻名,不少信众由远方来问事。而由于乩手不在了,停止扶鸾一段时间,从2012年起重新恢复。此外,有施医赠药、施棺赠葬,还有父母会的功能。会员的亲戚家族成员去世,属于善堂的经乐股就提供功德法事服务。经乐股于1963年组成,主要成员是当地华人居民的子弟。善堂的社员回忆,当时娱乐很少,放学后学潮州乐器、念经。仪式的作法是新加坡的南洋同奉善堂的经师教的。现在男女经师一共有30多名,大部分是业余的。女经师以诵经为主。
下面介绍一下威北平安新村的潮人善社。平安新村是20世纪50年代所产生的华人新村之一。当时英国殖民地政府为了阻止郊区的华人和马来亚共产党游击队接触,就迫使散居在郊外的华人迁移到集中定居点,后来从这些集中定居点产生了华人聚居的新村落。
平安新村大约有700户,人口四五千人,华人占总人口的80%~90%,潮州人占华人的85%。平安新村有三个善堂、一个德教会,还有一间真空教的会堂。
明福善社是在平安村最早创立的善堂,有28年的历史。堂友有1000多人。每个月有几次扶鸾仪式,每年农历七月举行中元节万缘胜会。此外,堂友的家人死亡,由善堂的经乐股来诵经。
另外一间叫修德善堂平安新村分堂,是由1990年大峰祖师的乩示创立的。1997年4月,董事组成代表团访问新加坡修德善堂养心社,讨论成立新加坡修德善堂分堂,10月申请被批准,正式称为“修德善堂平安新村分堂”。现在堂友大约有900人。每月初一、初三、初五和十五晚上有扶鸾仪式开药,五年前设赠医施药部。每年农历七月举行水月法会和万缘法会。水月法会是超度先祖的功德法会,万缘法会则诵经超度孤魂野鬼。2007年建设安放骨灰瓮的骨灰塔和供奉神主牌位的孝思堂。目前为准备正乐股,买了乐器,以后会跟新加坡的经师学仪式作法。
虽然槟城是自19世纪初叶以来,出生于中国潮州的移民不断来定居的地方,华人中有不少潮州人,但善堂、念佛社却很少,槟榔屿只有一间善堂,是1967年才创立的。这表示,由善堂的经师班所举办的潮州式功德法事在槟城并不是普遍的。潮侨盂兰胜会的仪式也不如香港那么隆重。据平安村的村民所说,过去华人死亡后,一般丧礼是佛教式就请和尚,道教式就请道士(师公)做功德。槟州威省大山脚有几位福建的师公能做传统道教仪式,但费用比较贵。有钱的就请和尚或道士做仪式,没有钱的就自己人念简单的往生经。埋葬的地方、费用都是由宗祠、同乡会和互助会等社团帮助。在这样的情况下,潮州式念佛社不一定需要。
槟岛的潮人人口,根据1957年的统计是29475人,即使把槟州的新村人口加在一起,也至多5万人左右。同时期的香港,根据1961年的香港人口普查,说福佬话的人口有18万人(占6%的比例),人口规模比槟城大得多。而香港的大部分潮州人在市区集中居住。潮州人居住的社区和他们所带来的文化有十分的可视性。此外,这个时期正好是所谓“难民潮”的时代,新移民从内地蜂拥而来。这时期的香港成立了3家新的念佛社。
然而,在20世纪50年代末的槟城,华人人口的81%是槟城出生的第二代。一般来说,新移民的流入停止,本土出生的第二代抬头,第一代带来的家乡话和文化就会很快衰退。槟州的潮州人社区于20世纪60年代有可能面临这种危机,也许发生了难以继承潮州话和潮州传统文化的情况。1963年成立的南洋同奉善堂槟城分堂的经乐股是作为孩子们学中国本土的家乡话和传统文化的机会开始的,这也与槟城出生的世代的抬头有关。
修德善堂平安村分堂于2007年设供奉骨灰、牌位的设施,最近开始准备正乐股是由于高龄人口的增多和火葬率的提高,预料今后这种设施和功德法事的需要会更多。
槟城的潮人善堂是通过新加坡的潮人善堂学习法事作法的。槟城不像中国香港和泰国,与侨乡之间没有持续性的人才往来。因此,维持槟城的潮州传统文化的关键就是与新加坡潮人善堂之间的跨国界交流。
五、越南胡志明市堤岸的潮人善堂
越南的主要调查地是华人最多的胡志明市,尤其是西贡时代最大的华人区“堤岸”(Cholon,包括第五、第六、第十、第十一郡的地区)。据1995年以后的人口统计,堤岸有30多万华人,大部分是于20世纪40年代从中国华南地区逃难来越南的第一代和在越南出生的第二代。堤岸的一般华人,即使不是广府人也会说广府话,也会说华语(普通话),因为1975年前华人在华侨学校学过华语。
19世纪以后,由于新的华人移民不断增加,阮朝和法国殖民地政府建立帮制,即根据出身地区和方言管治住在越南的华人。1820年,新移民建立七府武庙,庙内设立七府公所,为七府移民议事之所。所谓七府是福建的福州、漳州、泉州三府,粤东之广州、潮州、琼州三府,以及浙江之宁波府或安徽之徽州府。1885年,法国殖民地政府简化行政管理,把七府改为“五帮”:广府、福建、潮州、海南、客家。每个“帮”都有公所,一般设在会馆里。新来的移民先到自己所属的“帮”公所登记。会馆为移民提供福利服务,经营医院、学校、安老院及墓地。同时会馆是供奉神明的庙,广府人的“广肇会馆”供奉天后,潮州人的“义安会馆”供奉关帝。
蔡志祥根据载于《华侨志·越南》的统计算出,堤岸1950年的华人人口有40余万,其中广肇帮人口占41.2%,潮州帮人口占36.9%,客家帮人口10.6%,福建帮人口占7.8%,海南帮人口占3.4%。潮州是次于广肇的第二大帮。
在1975年越南统一前,堤岸还有同乡会(相济会)、宗亲会和体育会之类的社团,也有采用“医院”形式的善堂。广府人所办的“广肇医院”、潮州人所办的“六邑医院”都拥有医院、殡仪馆和义地(公共墓地)。但这些社团没有自己举行仪式的念佛社功能。
本研究计划主要调查对象是以助葬、提供功德法事服务为主的规模比较小的宗教结社。下面根据2012年8月进行的田野调查,介绍两个团体。
第一个是位于第八郡的“可妙坛余德善堂”,是20世纪50年代由来自潮阳县的移民创立的,供奉宋大峰祖师。近年积极推动“施棺”事业,在胡志明市的正北方平阳省设有义地,提供免费埋葬服务。还有“父母会”的制度,自己父母逝世时可以接受可妙坛法事组提供的功德法事服务,会员不但是潮州人,也有广府人和京族(越南人)。属于法事组的经师有40多位,也有不少女性。每年农历七月十四日至十八日举行五天的盂兰法会。
第二个是有80年历史的“师竹轩精舍父母会”。理事会的下面有法事组、鼓乐组、福利组等小组,由此可见,该组织拥有父母会和念佛社的功能。父母会的会员有1000多位,每位会员每个月付1万越南盾,每年一共付12万越南盾的会费,就可以接受棺材、埋葬的补助,也可以接受由精舍的经师举办的功德法事服务。
每年农历七月二十七日至二十九日举行盂兰法会。法会上除由经师举办的大蒙施食等仪式外,提供超度亡人的“附荐先人”,在用纸做的牌位上填写先人的名字,在法会期间供奉而超度。2012年8月登记者有400多人。
“可妙坛余德善堂”和“师竹轩精舍父母会”都属于胡志明市华人佛教会。二者都参加2015年华人佛教会和义安会馆理事会联合举办的乙未年万人缘祈安普渡法会(公历11月19日至27日),并承担部分法事。
从以上的调查得知,虽然潮人善堂所提供的服务有浓厚的潮州民俗文化色彩(用潮州话、潮州音乐举行仪式,父母会是传统潮州的风俗习惯),但也受广府人,甚至京族的欢迎。笔者推测,其原因是广府人、京族所办的社团、宗教结社也许没有父母会之类的功能,或者即使有,也不能很好地发挥作用。
六、泰国的潮人善堂
泰国1980年的华人人口,据推算有480万人,其中潮州人占56%。因为泰国华人同化的程度很深,第二、第三代大多数对华人、潮州人并没有认同感。他们一般被称为“华裔”。
说起泰国的华人慈善团体,曼谷的华侨报德善堂最有名。除华侨报德善堂外,其他地方城市也有各种各样的华人善堂,其名称、规模、功能有多种。不过,目前尚未有学者仔细地研究过这些地方的小规模善堂。我们的研究计划特别关注属于“明联”的善坛和“佛教会”、“念佛社”之类的以法事为主的团体。
“明联”,正式名称为“佛教众明慈善联合会”,是一个全泰的明坛联合组织,如明灯善坛、明心善堂,会员团体的名称都是在第一个字冠以“明”字,主要拜八仙。2009年的会员团体已经有52个。组织“明联”的经过如下。1908年来自广东省普宁县西林乡人许成宗和许风调堂兄弟抵泰谋生。他们在离开家乡前,奉请八仙的香火带到泰国。两人投宿于春武里府的叔父许安心家时,在叔父的杂货店里设案安座供奉八仙。1925年,在是拉差埠举行了第一次修骷法会。在当时的是拉差埠,由于公路建设的需要挖掘旧墓地,发现了许多枯骨,但不经任何仪式,火化后即倒入海中,隔几天发生了怪事。当地华人决定举行修骷法会,先叩问三山国王乩童。三山国王乩示,恳请八仙祖师前来主理。几天后,许安心正好来是拉差埠贩卖物品,告知当地人他的商店里供奉着八仙。而且许成宗兄弟在家乡参加过几次修骷法会,对修骷工作和仪式有经验。因此,许成宗兄弟指导修骷仪式的一切事宜。后来在是拉差埠举办了几次修骷法会。1946年,第三届修骷法会时,参与修骷法会的11个团体组织“东势众明慈善联谊会”,1957年改称为“泰国佛教众明慈善联谊会”。
位于春武里府(旧名叫万佛岁)的明慧善坛是早期加盟“明联”的善坛之一。明慧善坛的前身是1939年创立的万佛岁佛教社,是一种以在家经师为主的念佛社。明慧善坛的主要工作有扶鸾仪式、各种法会和功德法事以及其他救济活动。2013年3月和4月,我们参观了明慧善坛所举办的第八期修骷法会(2013年3月15日至5月2日)。近年,在泰国各地由潮州善堂和德教会主办的大规模修骷法会相当盛行。现在超度的主要对象不是客死的华人死者,而是无依或贫穷的泰人死者。参加者也有变化,除华裔之外,还有不少属于中产阶层的泰人为积德热心参加。
明慧善坛有一个经乐组,主持法会和功德法事。目前经乐组由1个主任、1个副主任、11个组员、4个布置人员组成。他们都是在泰国出生的,跟前辈学习经乐,都不会读中文,因此,在经书的汉字上注上表示潮州话读音的泰文。
2013年3月,笔者参观过明慧善坛承包的功德法事。泰国华裔的丧礼,通常举行泰国式和中国式两种仪式。从人死亡日期起至“头七”(第七天)的七天内,每天请泰人和尚念经,但只有第六天做潮州式的功德法事。死者的家族并不认同华人身份。他们不会说中文,也没有中文姓名。法事的那一天正当明慧善坛的修骷法会中,经师人数不够,因此,“佛统保宫亭佛教会”的经师来做法事。“佛统保宫亭佛教会”是属于保宫亭系统的一个念佛社。保宫亭是有100多年历史的宗教结社,保宫亭系列的庙和佛教会遍布全泰。佛统保宫亭佛教会实际上是专门做功德的殡仪组织。经师大部分是年轻的泰国男子,法事中的一个节目“走供金山”(别称为“走金山”)好像杂技一样。“过桥”基本上沿袭传统样式,但歌词和桥头对话都是用潮州话,一般观众听不懂内容,因此,有人用泰语讲解。
泰国华人被同化了,族群之间的界限也越来越含糊。功德法事和修骷法会的参加者是泰人(泰族)还是华人,从外貌和语言上分不清楚。他们本身也可能分不清楚。他们对灵魂、积德、冥界等的观念,也可能是将中国的传统观念和泰国的传统观念混合在一起,难以简单归类。我们要注意的是,今日泰国人的死生观念也多样化,因世代、社会阶层、个人的经验而不同。
在这种情况下,非潮州人和非华人积极接受潮州式的仪式和音乐,潮州仪式文化不仅是潮州人继承的传统文化,而且成为超越族群很受欢迎的一种品牌。潮州仪式是超度仪式的选择项目之一,人们并不一定是由于潮州人、泰人等的族群认同感选择,而是按照社会共识和个人的价值观来选择。由此可见,潮州善堂的仪式文化已经成为现代泰国的日趋多样化的宗教文化资源之一。
虽然泰国的功德法事部分改变作法,但还能够维持使用潮州话、潮州音乐的传统样式,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中国本土出生者的贡献。现在60岁至70岁的经师、法师、乐师之中,有一批人是改革开放以后才来泰国的。他们在潮州长大,从小接触潮州音乐,会演奏几种乐器。大部分人士30岁左右来到泰国,从事各种职业,业余帮助善堂的仪式活动。有些人退休后就组织潮乐联谊会,定期聚会练习,有时候开演奏会。这种人虽然得到泰国的国籍,但自我身份认同还是中国人,有不少人每年至少一次经过香港回家乡。回家之际,还参加家乡的潮乐联谊会加深交流。通过这种跨国境的私人交流,在潮州、香港、泰国的善堂、念佛社、潮乐联谊会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人际网络,通过这种网络,实现持续性的人才往来。
七、小结
本文不仅概括潮人善堂的核心,所谓“念佛社”的功能及仪式的形成过程,还关注潮人善堂的仪式文化在海外华人社会如何被传承或转化,介绍中国香港、马来西亚槟城、越南胡志明市、泰国春武里的个案。虽然本文所介绍的个案不够全面,但从这些个案得知,潮州善堂的创办时期和仪式文化的传承,因东道国或地区社会的政治、经济、社会情况以及潮州移民的人口规模、定居模式等各种各样的条件而不同。
引进和维持仪式文化的关键,在于海外华人社会和侨乡之间的持续性的人才往来,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如槟城的个案显示,虽然与侨乡之间的人才往来已经很少,但通过与新加坡的潮州善堂结成新的网络,能够引进仪式知识而培训经乐组的成员。
本文是潮人善堂之地域间比较研究的试论。以往的潮人族群研究,如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的潮州人那样,以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的潮州移民讨论什么是潮州人,往往是只通过潮州人势力很明显的个案来讨论潮州人的特性。的确,深入了解一个地方的潮州人以及潮人善堂的实际情况相当重要,但同时我们必须持有相对化的观点,即与其他地区或其他族群比较。因为,潮州善堂和族群性的讨论,很容易陷入本质主义的结论,即好像潮人善堂是由潮州人的卓越慈善精神和团结精神所产生的。
最后,潮州式超度亡人仪式的特征到底是什么?或者说,怎么样的超度亡人仪式是标准的潮州功德法事?对这些问题,笔者提出初步的看法。笔者从前访问了中国内地、中国香港、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国家和地区的潮人善堂,了解其历史和现况,还参观了仪式。虽然各个国家、各个地区的华人、潮州移民的历史和现况不同,潮人善堂在各个东道国或地区社会所起的功能也有所不同。但从仪式这一点来说,有惊人的共通性。当然,也有部分简略化或像杂技那样的表演,但仪式的程序、内容,经师的作法、服装,法坛的布置,乐师演奏的乐器和音乐基本上相同。这表示,各地潮人善堂对潮州式超度亡人仪式的结构、作法和音乐有一定的共识,认为这些是潮州式超度亡人仪式的标准,具有一定规模的行家将其传承给下一代。
目前笔者还不能确定什么是标准的潮州式超度亡人仪式,至少可以说,由在家居士承担、用潮州传统乐器的潮州民间音乐伴奏是潮州式超度亡人仪式共同点。另外,“沐浴”、“过桥”等法师主持的一些像演戏那样的仪式,也是潮州式功德法事的特征,但闽南人的功德法事也有这种仪式,对于二者差别的揭示,仍有待今后的深入研究。
图1 汕头市的善堂举办的功德法事
图2 在香港的殡仪馆举办的潮州式功德法事
图3 槟城平安村的善堂举办的盂兰胜会
图4 在胡志明市的殡仪馆举办的潮州式功德法事
图5 泰国明慧善坛举办的“过桥”仪式
附录(香港)慈心佛堂功德法事程序
死者:女性
时间、地点:1994年1月13日,香港,世界殡仪馆
法坛悬挂图像:三宝+文殊菩萨、普贤菩萨
15:05孝子拜法坛和灵坛
15:15“发关”:5位经师
宣读“关文”(通知三宝司接引死者的灵魂)
15:30“走供”(又名“走金山”或“串金山供”):7位经师
15:45“启请”(请佛祖):宣读《文疏》
16:00“召灵”
16:10完
16:15“读忏”:《慈悲三昧水忏法忏》
《销释金刚科仪》
《十皇忏》或《观音水忏》
17:30完
18:00“血盆科仪”:《血盆科仪》法师主持
夕食
19:30“还库”:《还库科仪》
19:50“读忏”:《现在千佛法名宝忏》(中卷)
19:55《佛说阿弥陀经》
《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21:00完
21:00“沐浴”:法师主持
“过桥”:法师主持
《忆亡灵》
《叹五更》
《叹古人(十归空)》
《娘娘劝》
《请八仙》
《挨池规仪》(男性用《挨塔规仪》)
《桥头对唱》
《参拜冥府十王科仪》
《百花》
22:30“谢佛”
【本文转载省略注释,如需查看,请参原文】
上传者:郑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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