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早期治义和团运动史的学者陈捷先生曾经写道:“义和拳本拳术之一种，继以习者日众，改名曰义和团。每传拳法，必集二十五人为一团。团有团首，团员聚散皆从其令。相传总首领李来中，陕西人；或谓总首领曰王觉一，居四川；天津人则谓祖师居四川峨嵋山，今已二百余岁；或谓实即石佛口王姓。”[1]义和团作为一个分散的群众结社，并不存在统一的总首领，已成为定论。但在某一地区或时期，出现能号令数团、数十团的总首领确是事实。文中提到的王觉一是一贯道的创始人，由此而发生了一贯道与义和团的传疑关系问题。有的民间宗教史专家也相信这一说法，认为王觉一为义和团首领[2]。

一贯道是民国时代影响极大的教派，至今仍在活动，但对于其前期的历史研究迄今无显著的进展。本文拟就本人所掌握的材料，对一贯道前期的历史作一探讨，并澄清王觉一与义和团运动的传疑关系。

一

王觉一是同治、光绪年间重要的教派领袖，他之见于官方文书是在光绪九年。该年九月，两江总督左宗棠与漕运总督庆裕、江苏巡抚卫荣光联衔合奏:“近时有总教首王觉一（即王养浩，又称王古佛，山东人）称系古佛降生，手掌有古佛字纹，时到海州、沭阳、安东、桃源乡村倡立邪教，名为末后一著，刊布妖书，邀人入教。王古佛见[现]又赴金陵、汉口、荆州等处邀约党徒，择期三月初八日一齐起事。”[3]一时成为震惊朝廷上下的重大案件。有关这一案件形成的官方文件，成为我们探讨一贯道初期历史的第一手史料。

王觉一的出身、籍贯据王觉一之子王继泰（即王际泰）供称:“王觉一即王希孟，又名王养浩，在家卖卜持斋有年。四十岁后，因见左手掌纹形似古字，即自称系古佛降生，并言梦见菩萨令其传道，当即设立教名。”[4]根据王际泰的籍贯为山东益都，可以推断王觉一的籍贯就是青州府治所益都。有关王觉一系滦州石佛口王姓后裔的说法，尚无直接的文献依据。

教派名称及创教年代据王继泰供，王觉一所创立的教派，“始称先天无生教，后为末后一著教。”该教系王觉一在四十岁时创立的，其确切年代没有记载。根据王觉一的亲信弟子张道符于光绪元年就在江苏传教来看，末后一著教的创立年代可能在同治末年。立教的原因除了王觉一在教义上的学业大进之外，还由于“见左手掌纹形似古字”，便自以为是古佛降生。据《古佛天真考证龙华宝经》称:“元始以来，无天地，无日月，无人物。从真空中化出一尊无极天真古佛来”。“古佛出现安天地，无生老母立先天”[5]。可见在民间宗教信仰中，古佛是位开天辟地的菩萨，与无生老母具有同样的地位。作为一个精通民间宗教的卜者，王觉一很自然地会从自己的手相上得到某种宗教启示。

教派组织、经卷末后一著教设九品等级:“一品众生，二品天恩，三品正恩，四品引恩，五品保恩，六品顶行，七品十果，八品十地，九品莲台”（王继泰供）。刻印的经卷有《一贯探原》、《三易探原》（王继泰供）、《学庸圣解》[6]、《圆明范格》[7]，此外还有“三师条”、“三极图”（即无极、太极、皇极三图）、“一贯图”等图纸。

教派的活动末后一著教的传教有一定的品级规定。光绪七年冬，王觉一派入教三年的江苏桃源人朱行普为天恩，“令其传教敛钱”，可见取得“天恩”品级即可传教。传教人向教徒收钱数百文或数千文不等，然后付予入教者印有王觉一手纹的纸一张，既可作为入教凭证，又可免灾避劫，同时传授诸佛诸祖的咒语。各级教首收到的钱除自己留用外，须“寄王觉一收用”。教徒在入教之后，须持长斋，供奉三极图或一贯图，“并不供奉神道”[8]。一些积极的教徒还捐款刻印经卷。此外还有扶乩、推数等活动。如光绪八年十月，张道符遇见教徒晏儒栋，“云伊拜师已久，从乩坛上钞有庚辰年[光绪六年）书帖一纸，密付查阅。又云，王觉一推数，如遇手有日月印文之人，可成大事，与书帖句语符合。”[9]

破案的经过末后一著教号称“天下总教”，传教的范围达于直隶、山西、河南、安徽、江苏、江西、湖北各省，信徒日众。教主王觉一便谋起事，称其子生有红记，系贵相，并寻找“手有日月印文之人”。这些迹象表明，清代民间宗教中弥勒佛一八牛的信仰结构同样存在于末后一著教中。光绪六年的《庚辰年书帖》的内容虽然不得而知，但显然是谋反的重要文件。第二年河南汝宁教徒苏添爵、苏凤仪、张怀松准备发动教徒到安徽毫州打教堂，乘机起事，王觉一“以时候尚早”不同意发动，苏添爵等人不听，结果失败。但这一事件并未暴露末后一著教的核心机密。光绪九年，王觉一决定于三月初八日在江苏海州、沭阳、安东、桃源、南京和湖北的汉口、荆州一齐起事，但该年二月，因风声传播，江苏海州、沭阳、安东、桃源等处的教徒遭到了清军的搜捕，晏儒栋、崔华、华景沂、李保中等头目被捕，江苏地区的起事陷于流产。王觉一父子由江苏逃至汉口，与刘至刚等人议定于三月二十八日夜武昌、汉口同时起事[10]。不料武昌方面事先“密获消息[11]，于三月二十八日将王大启等30余人擒斩，而准备在汉口响应的章殿元亦被捕获。据章殿元供称:“刘至刚、王继泰、邓玉亭、周朗亭等分路逃往山东、河南、四川及江苏海州等处，实不知何县名地名，王觉一闻说已往四川。”[12]次年，王继泰、朱行普、居照明、钱振元等被捕。但王觉一、刘至刚、张道符等却从此在官方文件中消声匿迹了。

二

一贯道虽然是由王觉一创立的，但并不排斥它与以前的教派的历史联系。我认为，一贯道在其发展过程中，虽然受到了具有悠久历史的八卦教的影响，但是其源头并不是八卦教。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我们根据一贯道自己的说法来探讨其源流吧。一贯道自称所谓的东土十八祖为禅宗初祖达摩到慧能六祖，七祖为白、马，八祖罗蔚群，九祖黄德辉，十祖吴紫祥，十一祖何若，十二祖袁志谦，十三祖徐（吉南）、杨（守一），十四祖姚鹤天，十五祖王觉一，十六祖刘清虚，十七祖路中一，十八祖张光璧。前六祖是南北朝到唐代的佛教禅宗大师。七祖白、马所指何人不详，加拿大学者乔丹和欧大年认为系宋、金道士白玉蟾和马端[丹]阳[13]。因此，初祖到七祖的尊奉，不过是反映了一贯道中含有释、道的成分，并不是其源头。真正的源头是罗清创立的罗教，八祖罗蔚群就是罗清的后裔。

关于八祖罗蔚群，直接见于清代档案的是十一祖何若之徒孙龙海燕的供词:“这护道榜文[即罗教编造的官府护道榜文]向来传说是康熙年间官给发的。其时有直隶人罗维行传给江西人何弱，何弱到贵州传与王道林”，龙海燕即王道林之徒[14]。供词中的罗维行即罗蔚群之音误，何弱即何若。罗蔚群为康熙时人，不可能直接传给生活于乾隆、嘉庆年间的何若，因此，罗维行当另有传人，这就是一贯道《历代祖师源流道脉》所称的九祖黄德辉。黄德辉是江西鄱阳县人，事迹不详，我们仅知道他曾印有《皇极金丹九莲正信归真还乡宝卷》[15]。

自罗蔚群将罗教传入江西后，江西的大乘罗教便盛行起来。雍正年间，江西按察使凌焘称:“江省愚民惑于邪妄，信从大成[乘]罗教及一切左道异端，汩没沉沦，已非一日。”[16]此后又有黄森官圆敦大教和张保太的最上一乘教（亦称大乘教）流传[17]。到十祖吴子祥时期，各种教派的传播与融合，终于形成了自具特色的江西斋教，即大乘教。嘉庆年间江西巡抚秦承恩奏报:“江西各属邪匪蔓延，始于奸民吴子祥编造大乘、大戒经本，于贵溪、安仁、临川、广丰、弋阳等县诈骗愚民”，后经破案，但查“吴子祥原编经卷，本无违悖语句，乾隆四十八年荷蒙高宗纯皇帝省释后，旋即身故”[18]。吴子祥之徒何若“犯案发遣”[19]，至贵州龙里继续传教，是为十一祖。前面提到的王道林及十二祖袁志谦均为何若的弟子。1827年龙里人袁志谦至四川传教，收杨守一、徐继兰等人为徒，组成报恩会。次年报恩会被破获，徐、杨均被处死。1844年报恩会余党在汉口重新设教，不久又被清政府破获。袁志谦的传脉除报恩会之外，还有金丹道一支。两支虽同称青莲教，但在袁祖在世时即已分道扬镳。1844年报恩会余党企图复兴青莲教，金丹道摘光祖周位抡争不到教祖的地位，自行传教，两派终于分裂[20]。

道光中叶青莲教的流传与分裂，是中国近代秘密结社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从青莲教中分化出许多小教派，王觉一的末后一著教不过是其中的一支而已。四川的义和团运动以及内蒙、东北的义和团运动也多少与青莲教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四川义和团运动期间相当活跃的灯花教一红灯教，其前身是金丹道。灯花教的刘老祖刘仪顺本人就是青莲教中的依元子，因为他主张拥立金丹道教祖周位抡为教主，而从复兴青莲教中分裂出来。而金丹道在四川与啯噜的融合，对哥老会的形成也起了重要作用[21]。四川的红灯教与哥老会在义和团运动时期能够互相结合，共同战斗，与它们之间在历史上有过密切的联系不无关系。热河的金丹道相传也是由“江南老道郭姓”传过去的[22]。1891年热河金丹道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反洋教起义。在东北的义和团运动中，还能看到金丹道徒的活动[23]。因此，我认为，就整个民间教派与义和团运动的关系而言，不仅仅是八卦教一个重心，而且存在另一个重心，那就是青莲教，前者以世代相传的乡土社会作为依托，而后者则主要以移民、游民作为凭借。不过，这已不是本文所讨论的问题范围了。

《祖师源流》关于一贯道来源于青莲教的记载还可以从其他方面得到证明。首先，青莲教内部已经有关于十三祖的记载。如金丹道教祖周位抡供认:“亦以达摩为初祖，至十二世为袁祖，袁祖以后即与李一原所习分派。”[24]李一原为报恩会余党，故尊徐继兰、杨守一为十三祖。这表明，对于祖师源流的记载，早在道光年间就已经开始用来说明本教派的源流关系了。一旦教派发生分裂，同源异派的“祖师源流”就会在某一环节发生歧异，如金丹道与青莲教的十三祖就会有不同的记载。一贯道的《祖师源流》既然以徐、杨为十三祖，那么也就说明它是由这一支派发展而来。其次，一贯道《祖师源流》所记述的若干人物的姓名、籍贯、生卒年均有案可稽。如何若为江西贵溪县人，袁志谦为贵州龙里县人，杨守一为四川新都县人，可征诸文献材料。道光八年海捕公文记载袁志谦的年龄为六十八岁[25]，而《祖师源流》记载其生年为乾隆二十五年，准确无误。关于徐、杨二祖被杀于道光八年的记载也是准确的。袁祖卒年据载为道光十四年，虽然于文献无征，但是道光二十四年李一原等人复兴青莲教，立紫微堂时，已“屡请袁祖降乩”，说明此时袁志谦已亡故了。从《祖师源流》的记载情况看，十二祖以后的准确性大大提高。如道光二十四年复兴青莲教中先天内五行的陈、宋、安、彭、林五老的记载完全与文献材料印合。在复兴青莲教案中被清政府捕杀的21人名单中，可证诸文献的达九人。因此，我们没有理由因为十四祖姚鹤天与复兴青莲教的传承关系缺乏其他文献记载的旁证，而怀疑一贯道关于其自身源流的记载。最后，青莲教将无生老母改称瑶池金母的做法也为一贯道所沿用。《一贯道疑问解答》称:“至十五代王祖觉一归空时，瑶池金母降坛批示:东震堂改为一贯，称一贯道。”[26]如果一贯道与青莲教没有渊源关系，瑶池金母这一对无生老母的特殊称呼，是不可能在王觉一的末后一著教中出现的。一贯道的组织结构、等级也与青莲教有许多共同之处。

三

与明代、清初各教门由家族世袭教权，长期保持教内的统一不同，近代教门内部争夺教权的斗争异常激烈，导致了教派的不断分化，新教派的层出不穷。一贯道最初不过是从其母体青莲教中分化出来的一个小教派而已。

《一贯道理问答》称:“北海老人[王觉一之号]西乾之弟子也。西乾堂祖师辞世时，焚香请示，瑶池金母乩谕:改名东震堂，命王祖领执。当时众领袖，虽不敢违天命，然而忿者多矣。于是各立门户，各起堂名，先诵经卷，后断色欲，神前抓准，然后点传。”西乾堂系复兴青莲教先天内五行中的金公林依秘所开。《祖师源流》又称王觉一为西乾堂姚祖的弟子，看来十四祖姚鹤天可能是林依秘（祝官）的传人之一。林依秘卒于同治十二年四月初十日，姚鹤天接掌西乾堂只有一年多时间便死去了，因为至迟在光绪元年王觉一已开始独立传教。《祖师源流》称:“十三祖后，天命暗转山西姚十四祖，其时众魔争夺天盘，道统自此以混；下传王祖觉一，仍系暗授，道统益乱。”这种“天命暗转”、“争夺天盘”的神话式的描写，透露出青莲教内部对教权激烈争夺的消息。

同治末、光绪初年，王觉一打出“天下总教”的旗号，开东震堂，自行撰刻经卷、图纸，建立了以自己为教祖、其教义具有特色的末后一著教，并以“古佛”自比，其目的就在于以正统教祖自居，将其他教派统一于自己的门户之中。但经过光绪九、十年间清政府的严厉打击，末后一著教一踬不振。王觉一终于光绪十年三月在天津杨柳青含恨去世[27]，其子王继泰也于当年秋天为清政府杀害。

关于王觉一的卒年还有另一种说法。李世瑜先生发现的周明道《揭破一贯道邪教惑人秘密》稿本引用曾国荃《人种》一书曰:王觉一“终落法网，斩首示众”[28]，这一说法并不可靠。第一，曾国荃虽然参与过审理王觉一案件，但是，其奏疏中并没有提到王觉一被捕之事，他本人也没有写过《人种》一书。第二，象王觉一这样的要犯入网，清廷必然大张其事，不会在档案和文献中毫无记录。即使退一万步说，如果曾国荃的确有此书、并记载正确的话，那么曾国荃卒于1890年，王觉一也应死于这之前，因此，他也绝不可能成为1899—1900年义和团的“总首领”。何况一贯道对于象王觉一这样的教祖的忌辰是不可能随意编造的。

光绪十年王觉一去世后，末后一著教内部同样发生了分化。从光绪九年王觉一案件的档案来看，在末后一著教中，有两个人的地位相当特殊。一个是张道符，一个是刘至刚。张是末后一著教在江苏海州、沭阳、安东、桃源一带的教首，又名张相如，在光绪元年就在江苏传教，并参与了光绪六年《庚辰年书帖》的扶乩活动，熟知教内的秘密。但光绪九年江苏起事失败后，他便逃遁不知下落。

刘至刚是汉口地区的教首。据王继泰供:“[光绪]九年二月初间，王继太与王觉一先后前赴汉口会见刘至刚、赵云山、熊定国，问知伊等在武汉、荆州等处传徒甚众。刘至刚等即与王觉一、王继太商议，以王觉一父子出名，可以号召众人，在武汉同时起事。王觉一与王继太见众人同心，当时商定，即令刘至刚等纠人制物，随经该地方文武访闻查拿，各犯分逃。王觉一称往四川出家，王继太仍逃江南。其时海州、沭阳等处，亦系刘至刚等信知张道符等布散流言，欲图乘乱抢掠，并勾结徐金洪等欲在常州滋事。”可见，刘至刚是光绪九年末后一著教起事的重要决策人物，在起事失败后逃往山东。此人可能就是十六祖刘清虚[29]。

《一贯道理问答》称:“王祖归空时，仍又请问，坛谕改名三极一贯，交付刘祖道号清虚老人执掌。”刘清虚传道的范围不过在山东北海南岸，即山东青州府王觉一家乡一带。由此可知刘清虚是王觉一的同乡人，是末后一著教最早的信徒之一。其传道范围如此狭窄，自然不可能搜罗王觉一在各地的余党，统一全教。末后一著教自刘清虚掌教后改名一贯道，也不是刘清虚的创举。所谓“三极一贯”，在末后一著教中就存在这些名目，如“三极图”、“一贯图”、《一贯探原》等等。“一贯道”的名称可能在王觉一在世时代就已经在教内流传，刘清虚不过是把这一名称作为正式的教名罢了。被一贯道尊为十七祖的路中一于1883年拜刘清虚为师入教，至1886年便接掌了教权[30]。但其道务仍未达王觉一时期的规模。直到本世纪三十年代初，张光璧掌教后，一贯道才迅速发展为一个全国性的会道门组织，其组织形态与面貌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末后一著教被破坏后，其传脉并不仅仅是刘清虚一支。河南的组织虽在光绪七年就遭到破坏，但至二十世纪初还很活跃，与义和团运动发生联系的主要是这一支。它的活动情况可见于光绪二十七年在江苏、安徽、山东、河南四省交界地方发生的张妙松弥陀教案件的有关史料。

据桃源县人夏世承供:“先入普度教，嗣至河南上蔡县，在逸匪张妙松即张步松家教读。与张妙松谈道投机，并知张妙松系认从前犯案教匪王觉一徒弟、昔存今故之陈学余为师，新改倡弥陀教，既学扶乩，又有无生老母附体传道，兼有腾云驾雾法力。伊因张妙松道法高超，亦改从弥陀教。胞弟夏世启亦同入教。”光绪二十七年九月当教祖张妙松发现教徒陈永清带有“奉天承运一贯真传”木印时，立即认定是“教中遗留之物。”[31]这说明弥陀教是末后一著教的支派。

弥陀教至迟于光绪二十五年即已成立。教中头目有五层，有天恩、顶航等名目。教内印信文件除“奉天承运一贯真传”木印外，大小图记多达40余颗，旗号“会元龙华弥陀收圆”，口号“会元龙华”，故又称龙华会。教徒礼拜无生老母，在家门首画“无极真圈”（白圈）作为记号。经文有《一贯真传》等，“词多悖逆”。此外还有“手印”，这也是王觉一传教的特色之一，但这个“手印”是否即王觉一的手印，不得而知。

弥陀教创立之后，立即与山东的大刀会、八卦教相联络，准备大举起事，因此，在弥陀教中有不少骨干是大刀会员、八卦教徒。如山东武城县人韩明义，“曾习大刀会，金钟罩，拜认已获正法之匪首刘士端为师。光绪二十二年随同焚毁砀、丰等处教堂。上年[即光绪二十七年]正月间，撞遇张贯一即张妙松传受会元堂弥陀教会，复拜为师，领受天恩执照及各种教书、手印、龙华口号，往来东、豫一带，收徒散票。”教徒李汶钰也是大刀会教师，“到处收徒习艺，又入弥陀教，领给天恩执照。”[32]

光绪二十七年初，“各处多有教堂讹罚钱文，人心怨愤”，张妙松决定“藉闹教为名，纠党煽众，定三月初二日一齐起事”，继又改为“木龙九九日”，即四月初二日起事，后因故再次延期。至九月，张妙松以各处水灾，人心不定，且找到“一贯真传”木印，认为“天时到，地利合，人手将齐，不可错过”，决定于十月初七日在宿迁起事，并约山东八卦、大刀各会相助，但在起事的当天即被清军事先镇压。事后刘坤一还心有余悸地说:“若非立时破获，北方拳匪之祸难保不复见于今日。”[33]

起事失败后，张妙松逃匿，不知所终，但弥陀教的活动并没有停止。光绪三十三年，河南上蔡县拿获了弥陀教顶航姜本阳及教徒郏绍周。姜本阳于光绪二十五年入教，张妙松给以蓝花手印飘纸一张，上印“继天立极”、“代天宣化”二方图章，并为起堂号曰“串一堂”。他曾直接参加过宿迁起事，事败遁匿，“迩以风声渐熄，潜回探望”，“阳假治病为名，诱劝妇女入会，郏绍周随同附合”，被清政府查获[32]。河南商城邓道真的龙华会也是弥陀教的一支，于光绪三十二年创立，“设坛扶乩，烧香焚表，敛钱惑众”。次年他的弟子叶七生等人假托坛语十月二十三日大劫已到，发动起事，被清政府镇压[34]。参与宿迁起事的江苏桃源县人陈永清于光绪三十二年三月逃至河南金刚台山，会见邓道真，可能在教权分配上发生重大分歧，陈“起意自行放飘纠人，欲与邓道真为难”。五月，陈带领教徒30多人乘船前往江北，于正阳关被清军水师盘获处死[35]。

此外，四川似乎也有末后一著教余党的活动。光绪三十四年苏子林自称梧花王，召集徒众数百人，准备攻入省城，劫库抢械，焚烧官署，毁灭教堂，他被清政府拿获后供称:“曾习无生门教多年，讲究放生茹素。司付[师傅]是昔年由湖北来川王足一的儿子，更名李二老板传授的。”[36]这个王足一可能就是王觉一。据说王觉一有两个儿子，“大老板”王继泰在光绪十年被杀，另一个儿子始终未见下落，这个改名李二老板的可能就是。光绪九年王觉一案件的材料都说王觉一由武汉逃往四川，至少说明末后一著教在四川也有其传脉。末后一著教始称先天无生教，与苏子林的无生门教的教名也相同。不过，苏子林以“天德”作为口号，己具会党色彩，且本人不传徒，我们还无法从其宗教活动中判别他与末后一著教的关系。

如果说，王觉一与义和团运动存在着某种关系的话，那么就是在他死后，他的余党的确在义和团运动的后期，与八卦教、大刀会联合起来，发动反清灭洋的武装起事。有关王觉一本人为义和团首领的说法，应予否定。

总之，一贯道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渊源的教派。它是在道光中叶青莲教分化以后，由王觉一于同治末、光绪初年创立的末后一著教作为其独立发展的开端。经过两次反洋教、反清武装起事失败以后，末后一著教陷于瓦解，其一支弥陀教卷入了义和团运动后期反清灭洋的武装斗争，被清政府扑灭，而另一支即一贯道本支则脱离了政治斗争的轨道，日益蜕变为一个单纯从事传教敛钱的迷信团体，因而得以免遭清政府的镇压延续下来。

注释

[1]陈捷:《义和团运动史》第18页。

[2]喻松青:《明清白莲教研究》第54页。

[3]《拿获教匪讯办饬属搜捕折》，《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六十。

[4]曾国荃:《续获匪犯正法疏》，《曾忠襄公奏议》卷二十二.王觉一在《一贯探原》中称:“至二十七岁，蒙洱东万春刘师之引进，得山西鹤天姚师之指示，入室静坐，涵养本源，由定静而悟大化”，至四十岁立教，颇有自比罗清修行十三年而悟道之意，由此亦可推断，王觉一约于咸丰末、同治初年入教。

[5]黄育楩:《破邪详辩》卷一。

[6]曾国荃:《续拟教匪分别议拟疏》，《曾忠襄公奏议》卷二十四。

[7]左宗棠等:《拿获传教匪徒分别惩办折》，《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六十一。

[8]卞宝第:《奏为续获匪犯审明就地正法折》，《卞制军奏议》卷四。

[9]左宗棠等奏:《拿获传教匪徒分别惩办折》，《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六十一。

[10]卞宝第:《奏匪犯怙恶不悛请旨即行正法折》，《卞制军奏议》卷四。

[11]宫中档朱批:宗室亨祥等光绪九年四月二十六日奏。

[12]卞宝第:《奏为续获匪犯审明就地正法折》，《卞制军奏议》卷四。

[13]D.Jordan and D.Overmyer:The Flying Phoenix--Aspects of Chinese Sectarianism in Taiwan P.291．

[14]军机处录副:刑部嘉庆二十五年二月十八日奏。

[15]李世瑜在《宝卷综录》中记《皇极经》系明代刊本，喻松青则认为是黄德辉的作品（见《明清白莲教研究》第65页）。

[16]凌焘:《设牌劝缴罗经详》，《江西视臬纪事》。

[17]凌焘:《再禁斋教惑众》，《江西视臬纪事》。

[18]军机处录副:江西巡抚秦承恩奏（嘉庆八年十二月初八日奉批》。

[19]宫中档朱批:江西巡抚秦承恩奏（嘉庆九年四月十六日奉批）。

[20]参见庄吉发:《清代青莲教的发展》，载《大陆杂志》第71卷，第5期.我已撰《青莲教的源流及其与天地会的关系》作了进一步的研究，尚未发表。

[21]参见蔡少卿:《关于哥老会的源流问题》，《中国近代会党史研究》。

[22]李鸿章奏口外滋事教首杨悦春等业经审明惩办折，《清代档案史料丛编》（二）第346页。

[23]路遥、程歗:《义和团运动史研究》第184--185页。

[24]宫中档朱批:陕西巡抚李星沅道光二十五年三月十九日奏.

[25]徐炘:《吟香书室奏疏》卷六.

[26]《一贯道疑问解答》卷上第7页.

[27]《历代祖师源流道脉》卷三.

[28]李世瑜:《现在华北秘密宗教》第36页.

[29] D.Jordan and D.Overmyer:The Flyiny Phoenix P.215，据乔·丹与欧大年叙述，路中一曾于1883年参加过一次起事，可能就是光绪九年的末后一著教起事.

[30]刘坤一:《拿获弥陀教匪分别惩办折》，《刘坤一遗集》第三册第1317页.

[31]锡良:《拿获会匪韩明义等惩办折》，《锡良遗稿》第一册第221页.

[32]前引刘坤一折。

[33]河南巡抚林绍年奏上蔡县拿获弥陀教头目片，《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民变档案史料》上册第223页。

[34]河南巡抚林绍年奏商城龙华会聚众起事片，《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民变档案史料》上册第219-220页。

[35]安徽巡抚恩铭奏正阳关查获弥陀教首要陈永清片，《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民变档案史料》上册第257页。

[36]无生门教首要苏子林等供词，《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民变档案史料》下册第781页。

上传者：郑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