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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城图”考
来源:秘密会社 作者: 秘密会社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21-03-07

按:曹新宇《“银城图”考》一文初稿,曾以《明清民間教派の“避刧銀城”》(日文)为题,发表于武内房司編:《戦争・災害と近代東アジアの民衆宗教》,東京:有志舎,2014年3月版。此后作者对此做了重要修订与补充,题为《“银城图”考》(中文),发表于《中国秘密社会与民间文化——庆贺秦宝琦教授八秩华诞论文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

“银城图”考

曹新宇

要:唐代以来,关于银城的信仰,一直是民间救赎论与末世论的一个核心。但由于文献缺乏,特别是未见直观的图像资料,学界对银城信仰的认识,比较模糊。一般认为,银城是民间秘密教团所期待的天堂和完美的彼岸世界。从最近发现的清末纸本银城图样,以及清代乾隆年间书上的有关图像资料来看,银城并非所谓彼岸天堂。它是末劫来临时刻,降临凡间的一座避劫之城,是沟通凡间与彼岸的中介。在银城信仰逐渐地方化之后,各民间教派创造出带有地方特点的银城教义,并借宣扬“银城查考”的教义,标榜自身在民间教团系统当中的正统性。

关键词:银城信仰 成化禁书 银城图样 清代帛书 黄天道


2012年夏天,笔者在河北省万全县的历史调查中,发现了一批黄天道帛书与写经。通过调查发现的经卷抄本残存“题签”,笔者还复原出一份黄天道经卷目录(题签原抄者署名“崇善”,下文作《崇善目录》)。新发现帛书和写经中,有些关于“银城”的经卷,还有不少珍贵的图像资料,从未见于著录。另外,上述《崇善目录》,亦收录有《九州汉地银城图》、《银城宝偈》等经卷的名目,颇为引人注意。[1]


一、新发现“银城”文献与明成化禁书的关系

1475年1月20日,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李宾,上奏了一份长长的“妖书”目录。这份多达90余种的禁书名单,是锦衣卫镇抚司历年办理“妖言”案查没经卷名称的汇录。次日疏入,明宪宗当即批准公布天下。目的就是警示无知的百姓:这些经卷妄诞不经,既不灵验,也不包含任何真理,除了带来国法严惩之外,别无任何益处。[2]历史上被禁的“妖书”,唐代政令,有时将其唤作“小经”;而在两宋,一般叫“不根经文”。但很少象明成化十年这样,公布这么长的一份经卷名单。这份存目,亦见明人余继登《典故纪闻》、朱国祯《涌幢小品》等文人笔记。经李世瑜先生《宝卷综录》转为著录,始为学界广知。[3]笔者参考李宾原奏“题本”,以及近年来的新发现的文献,将这份目录整理为92种。即:1.《番天揭地搜神记经》、2.《金龙八宝混天机神经》、3.《安天定世绣莹关》、4.《九龙战江神图》、5.《天宫知贤变愚神图经》、6.《镇天降妖铁板达》、7.《通天混海图》、8.《定天寔国水晶珠经》、9.《金锁洪阳大策》、10.《金锋都天玉镜》、11.《六甲明天了地金神飞通黑玩书》、12.《通天彻地照仙炉经》、13.《三天九关夜海金船经》、14.《九关七返纂天经》、15.《八宝擎天白玉柱》、16.《夫子金地历》、17.《刘太保泄漏天机》、18.《伍公经》、19.《夺天册》、20.《收门纂经》、21.《佛水记》、22.《三煞截鬼经》、23.《金锁栏天记》、24.《紧关周天烈火图》、25.《玉盆经》、26.《换天图》、27.《飞天历》、28.《神工九转玉瓮金灯记》、29.《天形图》、30.《天髓灵经》、31.《定世混海神珠》、32.《通玄济世鸳鸯经》、33.《锦珊瑚》、34.《通天立世滚云裘》、35.《银城论》、36.《显明历》、37.《金璋紫绶经》、38.《玉贤镜》、39.《四门记》、40.《收燕破国经》、41.《通天无价锦包袱》、42.《三圣争功聚宝经》、43.《金历地经》、44.《夺天策》、45.《海底金经》、46.《九曜飞光历》、47.《土伞金华盖》48.《水鑑书》、49.《照贤金灵镜经》、50.《朱书符式》、51.《坐坛记》、52.《普济定天经》、53.《周天烈火图》、54.《六甲天书》、55.《三灾救苦金轮经》、56.《智锁天关书》、57.《感天迷化经》、58.《变化经》、59.《镇国定世三阳历》、60.《玄元宝镜》、61.《玉伞锦华盖》、62.《换海图》、63.《转天图》、64.《推背书》、65.《九曜飞天历》、66.《弥勒颂》、67.《通天玩海珠》、68.《照天镜》、69.《玄天宝镜经》、70.《上天梯等经》、71.《龙女引道经》、72.《穿珠偈》、73.《天形图》、74.《应劫经》、75.《天图形首妙经》、76.《玉贤镜》、77.《透天关》、78.《尽天历》、79.《玄娘圣母亲书》、80.《太上玄元宝镜》、81.《降妖断怪伍家经》、82.《金光妙品》、83.《夺日金灯》、84.《红尘三略》、85.《照天镜》、86.《九关番天揭地神图》、87.《金锋都天玉镜》、88.《玉树金蝉经》、89.《玄娘圣母经》、90.《七返无价紫金船》、91.《银城图样》、92.《龙凤勘合》。

般认为,成化“妖书”是明前期白莲教的道书,但经明廷严禁之后,大部分经卷均已经失传。

从此次发现的《崇善目录》来看,民国时期的黄天道抄本当中,似仍有“成化禁书”目录上的经卷。例如,《崇善目录》中《佛说九龙书》、《九龙混海图》,与“成化禁书”中的《九龙战江神图》、《通天混海图》可能有关。

这一推测,后来得到验证:在上述新发现黄天道写经中,笔者竟又找到成化禁书目录中的四种经卷,即《通天彻地照仙炉经》、《三圣争功聚宝经》、《照贤金灵镜经》、《应劫经》。这四种经卷同一函中,另有一种《佛说定劫经》,性质与上述四种一致,应是成化目录未收同类经卷。[4]几种经卷全部精楷抄成,每页五行,每行十九字,五种经卷总共一百二十二页,装成高31厘米,宽11厘米的折本,与同批发现的其它宝卷抄本的形制相同。这些发现表明,成化禁书目录的经卷,一直在民间教门内部有所流传,嘉靖末年创立的黄天道,仍旧保存了其中某些经卷。[5]

无独有偶,明“成化禁书”中,有两种与“银城”信仰有关的经卷,即《银城论》和《银城图样》。而黄天道《崇善目录》也收录了《九州汉地银城图》、《银城宝偈》两种经卷(尚存抄本)。[6]由于史料所限,这几种银城经卷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尚不好断言。但这些发现,至少让我们看到“银城”信仰的延续性。另外,笔者在田野调查中还看到一些罕见的“银城”图像资料。主要是一件纸本的《银城图样》和一件绘有银城的帛书。这类图像资料非常罕见,大可作为“银城”的一个样本,做些细心的考察。


二、《银城图样》

“银城”之说,史上出现甚早。《册府元龟》载唐玄宗开元初年,即有人因倡言:弥勒佛出世,当出“银城”,李唐将灭,刘姓当兴,[7]而遭到官府镇压。明清民间教门经卷中,银城往往写作“云城”。一般认为,银城或称云城,是乾坤毁坏,末劫来临之时,教门信众的“避劫”之所。

本文讨论的银城图像资料,主要是一件清末纸本的《银城图样》,与一件绘有“银城考选”的清乾隆时期帛书。这件《银城图样》纸本手绘,折叠处有少许残损。(见图1)

图1. 银城图样(左上局部)


图2. 银城图样(右上局部)

《银城图样》,按观图者北向绘制,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它的绘制风格,有点像传统刻本方志里面的城池图。图上清楚地划分为中心城、内城、外城三个区域,布局略似北京城皇城、内城、外城。该《图样》图像细节及所附文字,透露出不少前所未见的信息,对我们理解民间教派的银城信仰,极富启发性。

(一)中心区

图标中心区标记:“银城八百里,中心宣府”。显然预示将来末后劫难来临,银城将出现在黄天道在北直隶的中心,即“宣化府”一带。上述崇善目录《九州汉地银城图》,全称作《佛说万国九州汉地银城图样式》,保存一份银城更大范围的地理图(见图3)。银城在所谓“汉地”,即“北岸中元”某地。

3. 《九州汉地银城图》

《九州汉地银城图》按传统舆图观图者南向的习惯画图。全图上南下北,左东右西。图中罗列朔州、应州、混源州、蔚州、怀州、隆庆州、云州、保德州、洪州。其中云州、保德州、洪州,标位不够准确,似乎从本来的西北方位和东南方位,移动到现在的位置。也许是因为该图需要手绘在经折装的抄本上面,幅面受到限制。但其他各州位置相对准确,图中的“北岸”,是为蔚州(今蔚县)、顺圣川以北,隆庆州(今延庆)以西,应没有任何问题。显然,这个“北岸”中元汉地,就是宣化府所在的位置。

(二)内城区

内城区的东门南侧首列“五把明香”(见图2),字面上是焚香五把的意思。但靠近中心区东侧,南侧,列出:“兑甲宝、叩天宝、太皇宝、龙华圣宝、未来白龙花银城宝。”上述五件,均为明清之际的黄天道经卷。据说末劫时分,核验能否进入银城避劫,就需要这些“宝贝”。内城北门两侧又记:“银城紧(禁)用,银城里面神将八十四名”(见图2)。这话的口气,显然是将内城当作宫禁,而且有神将守护。

内城共有五门,即东门、东南门、南门、西南门、北门。但有文字标记者,仅西南城门,名为“金皇白阳关”。并且在西南城角,画有一箭,从银城外东北方向射来,纵贯全城。其意不明。

(三)外城区

4. 银城图样(左下局部)

5. 银城图样(右下局部)

外城墙与内城墙之间,标记文字最多。从内城南墙西侧开始,依次为:西南角记:“老爷言说,银城各关各州、府,各五府,尽都在凡,不在圣。”(见图4)东北角记:“老爷记名,只(这)灵山洞府各真、神将,尽都在凡。”(见图1)西北角记:“银城的神将,八十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员将,总管神将北极玄天。(见图2)而北门两侧文字与上述东北角、西北角文字连写。但显然应该分开读作:“天有星斗,地有星(疑有阙字)。”东南角记:“青龙关、须弥山、蓬莱境、神仙领(岭)、聚仙洞、脱胎洞,都在凡世。”(见图5)

外城未列关名,仅标“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北方”后阙字(疑为“壬癸水”)。因原图局部残损,南关不清。但根据上述三关标名,可能是“南方丙丁火”。而南关还有“(前阙字)三十六天蓬”、“(前阙字)中勾陈”。外城之北,东为“黑龙五府”、西为“白龙府”;外城之南,东为“金龙府”、西为“心火府”。

上述外城墙与内城墙之间两处出现“老爷言说”、“老爷记名”的“老爷”,指黄天道创教祖师李宾。据道内传说,李宾明正德八年(1513)出生,早年是万全右卫膳房堡的守边军人。后得遇真传,嘉靖三十三年(1553)修炼内丹成功,于是大开法门,创教留经。嘉靖四十一年(1562)李宾去世后,信徒尊称其为“朝阳老爷”,而后世黄天道经卷托名“朝阳老爷”者,颇为普遍。[8]银城的秘密,要借本门“祖师”之口说出,反映出黄天道的银城信仰,带有自身教义的色彩和地域特点。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外城,标记银城各个关口、州、府,多次强调其“在凡不在圣”。这都表明,银城虽然道门外的凡人无法看到,但末劫来临之时,就会在“中元北岸”的宣化府一带显现。也就是说,银城是降临凡间的避劫之地,并非远离人间的彼岸天堂。

(四)“六道”的分布

银城外城以外,分布着“六道”当中的饿鬼道、傍生道(见图5)、地狱道、修罗道(见图4);而“六道”中的天人道、人天道则在外城之内(见图1)。[9]

“六道”是典型的佛教术语。万物有情不出生死轮回者,均依照业报,在六道中辗转,只有佛、菩萨、罗汉可以跳出轮回。有意思的是,这张银城图中,六道内“天道”、“人道”可入银城。据传统佛教弥勒信仰的教义,释迦佛时期为五浊恶世,说法甚难,众生得度,有漏有尽。而到弥勒说法时,初闻佛道有漏者,尽得脱度。

显然,上图黄天道的银城,只接纳六道中的“天道”、“人道”。一方面说明,只有人、天两道才有可能入城避劫,而另一方面,“天道”与“人道”也未超脱生死轮回,所以才入银城,等待弥勒三会龙华,求得解悟,进入极乐世界。这就表明,在秘密宗教的教义上,银城并非彼岸的天堂与极乐世界。银城更像是一个此岸与彼岸之间的“过渡区”,它的意义,在于为末劫中痛苦和恐惧的“皇胎儿女”提供避劫场所,等候弥勒救主的说法度化。

不少研究者将“银城”或“云城”,看作“民间教派追求的天堂”,并等同于“赡养极乐国”(安养国)或西方极乐世界。[10]但从银城图的图像资料来看,学术界上述看法,不够准确。上图显示,银城各个州、府,关口、把守神将,均在凡间。而六道分布中“天道”、“人道”入城得度的思想,也体现了同样的观念。

(五)诸天星斗

图中银城外城为诸天星斗环绕。东为“东斗”(见图2),南为“南斗”(见图5),西为“西南斗”(见图4,文字标注略靠上),北为“西北斗”(见图1)、“北中斗”(见图2)。

(六)投凡诸神

图中投凡众神都在银城之外,东方写有“天真宫,十八诸神隐姓埋名”(见图2);西方写有“地阳宫,十八诸神隐性(姓)埋名”(见图1);北方“十八诸神隐性埋真”(见图2)。南方只有三角印一个,上标:“子、午、酉、辰、申”五字(见图4)。

众神隐姓埋名投凡间,是民间教门信仰的重要母题之一。其最重要的宗教意味,便在于告诉人们:凡俗生活中可能隐藏着指引民众走向神圣与救度的“导师”。诸神隐姓埋名下凡,散在各方,显然是为了救度红尘中迷失真性的“失乡儿女”,帮助他们入银城躲避劫难。


三、帛书《古佛遗留先天文榜》上的银城

黄天道的图像实物,是明清民间道门信仰与思想的直观体现,有助于我们从具体的图景中观察他们的经卷。笔者所见各种银城图像中,最让人吃惊的,是一幅以城池为背景的清代彩绘,画在长510cm,宽38cm的帛书手卷上。画中这座银城,城头云雾缭绕,城下有人值守,富有戏剧化场景的效果(见图7)。该卷帛书题为《古佛遗留先天文榜》,不具年代,但从同一批发现的另外6种完全类似的帛书来看,其绘制年代大概不会晚于乾隆中叶。[11]


6. 帛书《古佛遗留先天文榜》(局部)



7. 帛书《古佛遗留先天文榜》之银城考选图(局部)

(一)银城考选

7所示银城图像,城门口端坐一人。此公头戴道巾,身披黄袍,足踏云履,手持文簿,长髯背剑,煞是威风。而他面前,不少等待入城之人伏拜座下,手执号牌文表,等待验明入城。其后尚有人群,个个执表敬立,等候“考选”。显然,黄天道入银城,要经过严格的考选程序。

帛书《古佛遗留先天文榜》开篇即宣称:这道《先天文榜》是上乘古佛设定,保护“金童”登基所用。“金童”在黄天道第四代(或第五位)传人,《先天文榜》中称其为“主公”。金童在道内气焰嚣张,可见一斑。经卷还叮嘱大众要准备好“三佛牌号”、“文凭后照”、“勘合朝璋”、“七颗大印”,以备末劫时分“对合同”,入银城之用。届时缺少一件,守城的“铁面张公”,便会将其赶出银城(见图6)。

据此可见,图7坐在银城门前守城者,即为张公。而张公所查牌号、文凭、朝璋、大印等,均为“秘传”。为了防伪,有印信还是“半印”(见图8)。这种半印,就是民间道门传说中的“勘合”。上述宝物,若敢擅自传与“非人”(教外之人),被巡天“四帅”发觉,便要“打碎尸灵”。

8. 帛书《古佛遗留先天文榜》之七印图(局部)

图中这座银城,尽管黄天道色彩浓厚,还是为我们保存了一般秘密宗教“银城信仰”的普遍特征。明清很多民间教门,都沿用银(云)城“五公佛查号”的传说,在此有所体现。

《古佛遗留先天文榜》亦有“五公”手持敕令,在关口上详细点名。黄天道似乎在“五公佛查号“的教门传统上,又增添了一位有自身特色的“铁面张公”,由张公查号之后,才由“五公”点名。

(二)末劫避难与兴亡谶言

银城是末劫时分才降临人间的避劫所。因此,末世预言中夹杂的不安,也往往在银城降临前后出现。

前文所见,从唐代起,银城便与预言姓氏兴亡的谶谣联系在一起。末劫启动的征兆(重大事件)、劫变发生的时年,往往都是用“隐语”叙说。这份《古佛遗留先天文榜》这方面的色彩,也很浓厚。该卷一首七言诗中,有如下四句:

沙僧得宝过边庭,带领癸水等南兵;五魔出世天下乱,中央返了破口臣。

沙僧是《西游记》中大家熟悉的角色,各种清代戏剧中,沙僧的扮相,一般都要剃净前额。此处借用这个形象,暗指入关的清主。“癸水”即北方“壬癸水”,暗指北方清兵。南兵则指南明王朝的残部。因此,第一句实际上说,清人入关,与南明对峙。第二句“五魔出世”,指明末李自成等农民军蜂起,天下大乱。中央返了破口臣,“破口”指“吴(呉)”字,“返了破口臣”,即指吴(呉)三桂降清。

“五魔”与“破口”之谶,早在明成化年间,便广为流传。此处被造卷人借用,影射明清鼎革到清初“三藩之乱”之间的变故。从本卷的谶言来看,清初黄天道并不认为清人可以稳坐天下。清军入关、剃发易服,被造卷者理解为乾坤遽变、末劫临近的信号。他们还在继续观察这出天崩地裂般的历史大剧:南明残存政权一度与清廷并立;吴三桂于康熙十二年(1673年)十二月叛清,康熙十七年仓促称帝后覆灭。天下终将落入谁手?民间道门的预言仍在发展。这卷帛书隐秘地说出,朱明王朝灭亡后,清人只能坐到“甲子”年,即康熙二十三年。此后,天下大乱,直至丁卯年,乾坤改换,方能得见太平。届时再由教主“金童”发令改元,天下共享太平。

戊午年天下乱起,甲子年末劫降临;本来也是明成化年间流传之谶言。此卷之预言,将戊午年(1678年)吴三桂称帝作为重要背景,[12]并预言甲子年(1684)天时至,丁卯年(1687年)改换新春。可见,此预言始出笼的日期,当在1678-1684年之间。显然,明清鼎革到清初“三藩之乱”等历史重大变故,都被造经的民间秘密教派看作末劫启动的征兆。

(三)末劫考验与教门正统

末世意识,视现存秩序即将崩坏的狂热气氛,往往会在短期内加强教团内部的凝聚作用。但如果多个教派利用弥漫于社会上的恐慌,扩张自己的派系,这种时刻,也很容易造成教派之间的激烈竞争。

上述《古佛遗留先天文榜》对此即有反映。“入银城”所需的种种“宝贝”,本身就是对“假弥勒”或“邪师杂祖”的考验。如果乱世之中,错投非人为师,信徒不仅不能获救,反而会永远沉沦。这卷帛书强调,要谨防没有凭证的“假弥勒”与“假银城”。教派间的竞争,成了“正统”与“邪魔”的考验!据称:通过这场考验留下来的,才是真正的皇胎儿女!就像《文榜》上说:“趁着大风扬秕子,考澄九阙上品人。”“秕子”的说法,甚至像是基督教《圣经》中的比喻,二者都指“假信徒”而言。

当然,经文上没有忘记直截了当地告诫信众,谁是末劫当中的“假弥勒”:

末后妖魔鬼子都出在宣、大两镇,盂、寿、五台。有姓于、后、梁、刘、张、温、沈、王、潘、胡、李、凤、姜、王、常、吴、郝、孟、楼、高、薄、赵、白、焦、郭、金,俱不可认他。

可以看出,撰写经文的这支黄天道,主要活跃在直隶、山西。而他们的“同行”,末劫时分出现的“妖魔鬼子”,也都出在直隶的宣化府、山西大同府及盂县、寿阳和五台等县。


四、小结

综上所述,大致可以看出:第一,从唐代开始,银城就与弥勒救世的传说结合,并流传至明清时期,成为民间教门的核心信仰之一;第二,银城信仰在明成化禁书中占有重要地位,明嘉靖末年创立的黄天道继承了这一教义;第三,新发现的银城图像资料说明:在黄天道教义上,银城是凡间躲避灾难的太平家园,并非超脱此世的彼岸天堂;第四,清代黄天道的“银城信仰”,与政治性的谶语关系密切。但此种谶语最迫切的目的,似乎更在乎在信徒当中争夺“正统”。

注释:

[1]这批私藏经卷与目录的发现情况,参见拙文《明清民间教门的地方化:鲜为人知的黄天道历史》,载《清史研究》2013年第2期,1-25页。

[2]《明实录》成化十年十二月甲午。

[3]李世瑜氏据《涌幢小品》,将这份目录点校为88种经卷,车锡伦又转录李说。参见李世瑜:《宝卷综录》上海:中华书局,1961年;车锡伦《中国宝卷总目》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年。

[4]成化禁书目录中,除上述4种及民间较多传本的《推背图》(又称《转天图》)、《伍公经》之外,笔者还见过《三煞截鬼经》(注3目录之22),以及《通天混海图》(注3目录之7)的抄本。《三煞截鬼经》见王见川等编:《明清民间宗教经卷文献续编》,第2册,台北:新文丰出版有限公司,2006年;及王见川等编:《中国民间信仰·民间文化资料汇编》第2辑,第12册,台北:博扬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13年;《通天混海图》为清心阁藏本,感谢宋军先生惠赠珍贵资料!

[5]对这批新发现文献的讨论,参见王见川:《民间宗教经卷的年代及真伪问题——以〈九莲经〉、〈三煞截鬼经〉为例》;以及拙文《新发现“成化禁书”与白莲教的关系——兼答王见川教授问题》;上文均载《清史研究》2015年第1期专栏“明清民间宗教的新史料与新问题”,第109-125页。

[6]见曹新宇主编:《明清秘密社会史料撷珍·黄天道卷》,第册,台北:博扬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13年。

[7]原文为:“王怀古,玄宗开元初,谓人曰:释迦牟尼佛末,更有新佛出。李家欲末,刘家欲兴。今冬当有黑雪下贝州,合出银城。勑下诸道按察使,捕而戮之。”见《册府元龟》,卷九百二十二,周勋初等校订,南京:凤凰出版社,2006年,第10693页;马西沙先生曾引述该条资料,参见马西沙、韩秉方:《中国民间宗教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57页。

[8]参见拙文:《明清民间教门的地方化:鲜为人知的黄天道历史》。

[9]即佛教所称六道轮回中的天道(deva)、人道(manusya)、修罗道(asura)、傍生道(亦译作畜生道)(tiryagyoni)、恶鬼道(preta)、地狱道(naraka)。前三道为善道,后三道为恶道。《银城图样》中天人道,人天道,即天道与人道。

[10]马西沙、韩秉方:《中国民间宗教史》,58页。濮文起:《家谱宝卷表征》,载《世界宗教研究》1996年第3期。

[11]同批发现标注年代的2份帛书分别为:《朝阳古佛老爷遗留末后文华手卷》(1200×41 cm)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制作,及《灵符手卷》(620×39.5 cm),制作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这批帛书,均载曹新宇主编:《明清秘密社会史料撷珍·黄天道卷》,第1册。

[12]康熙年间“三藩之乱”与黄天道预言的关系,作者有另文撰述。

上传者:郑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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