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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瑜:义和团源流答问
来源: 作者: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12-28

 

 


 

 

 拙作《义和团源流试探》在《历史教学》1979年2月号刊出后,引起一些同志和朋友们的兴趣,相继发表了一些论文。其中大部分与我的论点并无甚抵牾,但也有两篇,即李尚英同志的《对义和拳研究中几个问题的探讨》(《学习与思考》1982年第6期)和冯士钵同志的《义和团源流质疑》(《社会科学辑刊》1980年第4期),则对拙作中的某些论点提出质疑。所有这些文章,读后实觉获益良多,感纫不忘。在这些文章中所提出的问题,有的我认为对于研究义和团源流以及白莲教问题来说,是比较重要的,特别是关系到方法论的,用特设为问答四则,再申管蠡,非敢自以为是,但期进一步求教于同志和朋友们。

 

  问:你的文章中说义和团是白莲教的一个大支派,为什么有些文献中说义和团自己并不承认是白莲教,甚至有的义和团团员与官方一起逮捕和屠杀白莲教徒,他们似乎是势不两立的,这个问题应该怎样解释?

  答:在一些文献中确实可以见到义和团自己否认他们是白莲教或是竟参与逮捕、屠杀白莲教徒的记载,但这并不能据以否定义和团就是白莲教支派,因为这是白莲教各种支派中很习见的现象。

  自明初开始,白莲教遭到政府的禁断较前代尤为严厉。他们当然要隐蔽、转移、改头换面,直到打入社会上层取得合法地位,而对“白莲教”一词则讳莫如深。明清两代历史记载上所有指为白莲教的组织和事件,大都是官方的指称,没有自己敢称为白莲教的。“白莲教”一词长期以来在社会上成了“邪恶”的代词。就连民间秘密宗教史上最为显赫的白莲教特大支派无为教(罗祖教),也在极力表示它是反对白莲教的。在著名的《罗祖五部经》里就在两部中有专门反对白莲教的品、段:

  《破邪显证钥匙卷·破禅定、威仪、白莲、无相天品第六》:“神鬼不觑微妙法,信邪烧纸信白莲。烧纸敬神堕地狱,跟着鬼神有灾殃”

  《正信除疑无修正自在卷·拜日月邪法品第十八》:“白莲教,是地狱,生死受苦:白莲教,转四生,永不翻身。白莲教,哄人家,钱财好物;哄迷人,下地狱,永不翻身。”这是一个最早的白莲教支派反“白莲教”的例子。这种例子很多,在档案资料中更多,什么“小的不是白莲教”、“小的只知习拳,并不信教”、“非是邪,非白莲”之类字样是很不鲜见的。直到晚近时期仍是如此,例如光绪年间兴起的白莲教的另一特大支派东震堂,在他们的点道仪式中,有一个仪式是“引师、保师”跪在无生老母牌位前立愿,口念一套立愿词:

  虔心跪在明明上帝(按:即无生老母)莲下,吾今愿引、愿保某某某,如若引入、保入左道旁门,邪教白莲,诳哄大众之钱财,以及所引、所保求道人身家不清白,品行不端正者,天打五雷轰身。义和团揭橥“扶清灭洋”,要长驱北上捍卫京师,难道能够让他们承认自己是白莲教吗?但是,实际上他们确如拙作所论证,是颇有根源的白莲教支派。

  白莲教的各种支派还有一个共同点,即尊大自己的教,贬抑其他教。他们都声称自己的教是无生老母派下弥勒佛来掌“天盘”,要“平收万教”办理“末后一着”的真天道,而别的教都是外教、小教、道魔、异种、旁门、杂法,这几乎成了各个教派的一条重要教义。如金丹道的经卷《修行原由·八祖罗氏》:

  无极天尊(按:即无生老母)遂将天盘收回无生宝地,将大道隐于公案门中,后出三千六百异种旁门,混度人缘。(侯彬藏本)

  所以,如果别教教徒改归某一教派,即将大受这个教派的欢迎,反之就不免斥为“异种旁门”。义和团对于附入他们的组织一道行动的其他教派教徒以及社会组织成员当然欢迎,不归附的当然贬斥。拙作中曾说:“到了光绪年间,适应着当时的政府形势和社会背景的需要,义和拳的地位徒升到一个顶峰,不仅是各种秘密宗教,连秘密结社以至没有组织的广大劳动人民和市民阶层也都汇流到义和团的旗帜之下了。”——这正是他们在显示自己是天降的“神会”而不是白莲教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些尚未汇流到义和团的旗帜之下而反对义和团的其他白莲教支派(如圣贤道)或社会组织,于是他们就指称这些人是“白莲教”而下了狠手。这就是义和团与“白莲教”势不两立的真谛。

  问:在关于义和团的众多文献中为什么看不见团员们传播白莲教的教义,诵习白莲教的真言、咒语?你的文章中说义和团崇拜玉皇大帝、关圣帝君是假借来代替无生老母、弥勒佛的,这种说法是否牵强附会呢?

  答:白莲教的教义是杂糅佛教、道教、摩尼教、儒家思想以及“师巫邪术”之类的成分而成的,他们自己则说是“三教归一”。如《罗祖五部经》的《苦功悟道卷》卷尾有一段话说:“夫子留礼法,老君治安囊,佛祖留苦难。三教归一,虚空斩不断,万法归一成一片。”这可以代表白莲教教义的基本精神。实际上这些成分中最主要的还是佛道两家。有的支派佛教色彩重些,有的道教色彩重些。它们还可以变化,这要看某代掌教人接近什么,接近佛教则这一时期的教义就偏向佛教,接近道教就偏向道教。例如明隆万间(1573年前后)兴起的一种颇有影响的白莲教支派西大乘教,创教之初由一个尼姑归圆掌教,她能写宝卷,都是佛教色彩很重的,如《销释大乘宝郑》、《销释圆通宝卷》、《销释圆觉宝卷》等。后来教内又来了两位道士刘斗璇父子,他们写的宝卷又带有很重的道教色彩,如《护国威灵西王母宝卷》、《泰山东岳十王宝卷》、《清源妙道显圣真君二郎宝卷》等。白莲教教义因时、因地、因人而异的情况,观此可见一斑。

  义和团适应着当时形势的需要,隐讳了一些白莲教所崇拜的神灵名称、咒语真言,以及一些专门术语而信手拈来地突出一些为慈禧太后及王公大臣们所能接受的东西,这是很自然的事。这就是拙作里说的“……白莲教的那些传统称谓历来是统治阶级所深恶痛绝的,因此才采取了这种权制之术”的意义。慈禧太后再昏庸,也不至不懂无生老母、弥勒佛是谁“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是什么意思,如果让无生老母、弥勒佛的“化身”们口念“八字真言”与慈禧太后握手言和,共商国是,那将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如果是玉皇大帝、关圣帝君就可以了,她的紫禁城里有个“天穹宝殿”就是供奉玉皇的,正阳门楼月墙内西侧就是关帝庙。所以,像下面的这类义和团的说教,慈禧太后们就完全可以接受了:

  津人或劝与外人罢兵,曹福田曰:“此事我不能主也。玉皇大帝已派神兵下界,南天门已开,天兵天将已到,如何能止战乎?”问兵将由何人统率,曰:“皆归我统带,且有关帝为先锋,李天王为后队。”(陈捷:《义和团运动史》。1930年商务版,第24页)其实这是地地道道的白莲教,在策动过农民起义的白莲教支派的宝卷里,这类东西很多,试举一例,如有一种叫龙天道的支派,它有一部《家谱宝卷后部》,写于明末农民大起义末期,他们是拥戴李自成的,该卷的《时年印号有准第八品》中说:

  诸人不信,有二十八宿落九曜星都在世上,吕祖保驾,杀遍天下,牛八急灭,木子行兵,大闹幽州。……二十八,保真主,十八一了;吕纯阳,当头将,抖起威风。(按牛八即朱,指朱明王朝;木子或十八一了即李,指李自成。)请看,这段话与曹福田的那段话是何等相似!

  有的义和团组织自称是“佛门”,我们并不能承认它是佛教,有的则表现了浓厚的道教色彩,我们也不能说它就是道教。判定一种宗教组织属于何教要看它的历史渊源,看它的全部活动,那些神灵名称、专用术语并非实质性的条件。根据义和团的具体情况看,只能说它就是一种兼容并包的白莲教支派。

  一般由宗教组织发动的农民战争,都有这样一条规律,即发动之初宗教作用很大,发动起来之后宗教作用就逐渐减弱,到盛大发展的阶段,除了在少数领导者中间或者还有些许宗教性活动之外,在广大战士中间,宗教就看不见影了。这条规律,中外古今概莫能外。拙作中说的当义和团运动发展到高峰时“它的宗教作用相对地减弱到最低限度”就是指此而言。我曾于1956年冬到1957年春在天津城乡访问过几十位参加过义和团的老人,他们大都是静海县的农民。从山东开来的义和团从静海过境,说是要到天津打洋鬼子,当年这些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们激于义愤,拿起刀枪就跟着来到天津。行前他们的妈妈都为他们换上一套乾净的蓝裤袄,有的用白布或黄布照着义和团的八卦符号剪贴上三条长长短短的横道道,再带上些干粮就踏上征途了。到了天津住在一些公共场所如戏园、书场、澡塘或祠庙一类地方,听老师的命令行动,有的还在老龙头、小白楼、赵家窑、李七庄等地和洋人接过火,后来听说打败了,就又跟着队伍回到了家乡。奇怪的是他们竟没有一个去过什么坛口,也没有一个懂得降神附体、排刀排砖为何事。所以如果要想从他们身上找到白莲教的教义,则我恐将不免缘木求鱼之讥;而如果因为找不到白莲教的教义就认为义和团与白莲教无关,那自然也是片面的。

  问:我们认为你的文章中所引《古春草堂笔记》里的一段话是指从同治年间到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的三十年间梅花拳传了八辈,不是从康熙年间的杨丙算起传了八辈。而且自从杨丙算起的第四辈冯克善被杀(嘉庆十九年,1814年)到光绪二十四年才传到第五辈的赵洛珠,为时84年,难道在这84年中就只传下一辈吗?因此我们认为你所定的梅花拳谱系是有问题的。

  答:梅花拳(义和拳)谱系的前四辈是唐恒乐的口供里说的;先后凡八辈,即还有后四辈是赵洛珠在和曹倜的谈话中说的。我不过是把两者连在一起,问题就在于这样连法是否合理。须要首先说明的是,即使我的连法完全合理,那也只能说这个变更系是梅花拳(义和拳)谱系的一种,我们再下些工夫,一定还会找出别的谱系。例如同样是关于赵洛珠这一系的梅花拳(义和拳)的记载,就还有说它“从明末清初传道,到现在够十六七代了”的(见《山东义和团调查资料选编》,1980年齐鲁书社版,第334页)。这是因为这种民间组织的年代太久,流传的地区太广,人数太多,宗支派系关系必然非常复杂而绝不可能只是“一脉相承”之故。有个“王麻子刀剪铺”,就还有“老王麻子刀剪铺”,又会有“真正老王麻子刀剪铺”,一种社会组织常会有这种现象。拙作中那样规定梅花拳(义和拳)的谱系就是基于这种认识而来。

  到底我的连法是否合理呢?请先复按《古春草堂笔记》中曹倜和赵洛珠的那段对话(加重点处是曾引于拙作中的):

  余问:“汝家道殷实,儿孙成立,汝何不图自保身家,纵令徒众滋事?且杀人放火,另有其人,汝何必为他人作傀儡乎?”赵曰:“义和团起于三十年前,正天主、耶稣两教入中国时也,宗旨在反对传教,有患难相扶之规约。先后凡八辈,洛珠居第五辈,故推为首领。黎园屯案中人投入团中,为徒众误收,无法摆脱。今洛珠为罪魁,倘一散归,身家不保,已处骑虎难下之势,奈何?”(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本)

  我以为,赵洛珠说的“义和团起于三十年前”是指天主、耶稣两教入中国之后制造很多扰民的事端,因而激起人民利用义和团反对传教的开始时间,这段话与下文所指梅花拳(义和拳)的辈次“先后凡八辈”无关,八辈一定是指从康熙年间的杨丙开始的八辈。由于“洛珠居第五辈”,辈分相高,这才“故推为首领”(请注意这个“故”字的分量)。如果是指三十年内传了八辈,那么这八辈可能当时都活着,即第五辈之前的四辈也活着,为什么不找个辈分更高的来当首领?须知推举像赵洛珠这样的首领,就是凭他的资格辈分,不一定看他能否冲锋陷阵,这是在梅花拳这样的封建家长式的组织中必然的现象。

  况且,一种民间组织,不论哪行哪业,如果是师弟相承的,就绝不可能在三十年内传下八辈,如果是子孙相承的,那就更不可能了。一位师父收徒弟,必是在有了相当修养,有了相当威望所谓年高德重之后,一般还需要经过举行一种受命或承继衣钵之类的仪式才能“开山门”,倘若是三十年内传下八辈,就是三、四年就要传下一辈——一位师父开了山门只要六、七年之后就有了徒孙,十多年后就成了太祖师,三十年后就传到八世徒孙,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从杨丙算起,冯克善是属于第四辈的,与他一辈的不知有多少,所以拙作中说冯被杀之后“梅花拳的第四辈另有传人,谱系并未中断”。什么时候出现的第五辈徒弟,这可长可短,即使是在几十年之后,那也是不足为奇的。因为清代中叶连续发生了三次大规模的白莲教起义事件,即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的王伦清水教起义,嘉庆元年(1796年)的川楚陕白莲教起义和嘉庆十八年(1813年)的林清、李文成天理教起义。这三次起义把清政府弄得惶惶不可终日,因此采取疯狂镇压的政策,林清等的起义失败后镇压更为凶残,白莲教各种支派的活动暂时转入低潮,他们只能采取更隐蔽的方式以图保存,哪还顾得上开山门收徒弟,接续莲宗之类的事呢?所以梅花拳的谱系中第四、五辈之间的间隔较长,这是可以理解的。

  在一种社会组织的谱系中,两辈之间间隔较长这是常有的事,多半是由于社会动乱或是“法难”之类的关系。在一些谱系里常见有“以下遥接……”“以下暗转……”“至……复起”“天运在隐显之间……暂由”字样,那就是间隔较长现象,有的间隔几十年,有的上百年,有的就中断了,于是由谁再倡立一个新的派别,谁就把自己续在那个早已废弃了的谱系后面做为第几代祖师以显见其源远流长。总之梅花拳第四、五两辈间隔较长确是不足为奇的。

  再说光绪年间的情况,当时梅花拳已传至八辈,即从嘉庆十九年以后的若干年(绝不到84年)开始,已经又陆续传下五、六、七、八这后四辈了(不是只传一辈)。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时赵洛珠已是儿孙成立的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他的声望很高,能号令直、鲁、豫三省边界的十余万拳民,他能是刚刚加入梅花拳组织当了第五辈传人吗?能是他当了第五辈传人之后同时下面就出现了第六、七、八、三辈吗?都不可能。事实必是那些第四辈传人因为懔于官府镇压而过了一段时间(估计是二十年左右)才开始招收一些年青人为第五辈徒弟(其中还一定包括更年青的“关山门”徒弟),赵洛珠当是这批人中之一。第五辈的传人接下来又传了三辈,在赵洛珠六十多岁时还能与以下三辈同堂,这也是一种正常现象。

  其实,以上所说还是我的一个假说,真正的情况并不一定如此。拙作中有这样一个推算:

  ……杨丙传了齐大壮,是第二辈。齐是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病故的,从这个时间推测,齐向杨拜师时当即在乾隆前期(十八世纪四、五十年代),也可推知杨丙必是康熙末期(十八世纪二十年代初)的人物。据此,则从杨丙到冯克善的四辈传承时间至少也要七、八十年,很可能还要多,这还是在康乾盛世中的事。那末,从嘉庆十九年到光绪二十四年的84年间也传了四辈,其中还包括一段“法难”时期,那就更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了。

  我再介绍一下某些民间组织在规定辈次方面的一种习惯,用备参考。即有时一位组织成员为了抬高自己的身分地位,常要攀高辈,这叫做“爬香头”。例如民国初年袁世凯的儿子袁克文在上海入了青帮,拜的是当时最高辈分的第二十一辈(大字班)老头,所以他属第二十二辈(通字班)。袁世凯当了总统,还要当皇上,人们捧抬小袁,想让他攀高一辈,但当时二十辈(理字班)的老头都死了,于是在一位二十辈老头的坟前摆起香堂举行了“坟前孝祖”仪式,小袁也成了二十一辈了。赵洛珠是在骑虎难下的情况下被推为首领的,有没有“爬香头”的事很难说,所以我在拙作中留有余地,说赵洛珠是“号称”第五辈的。

  问:你的文章中说义和拳和义和门是一个白莲教支派的两种称谓,又说义和拳和梅花拳是一个拳种的两种称谓,我们认为依据不足,经查阅文献资料,它们似乎并非一回事。而且在《拳经》一类书籍中只见梅花拳的名称,不见义和拳的名称,因此颇疑义和拳只是一个习武团体的名称而非一个拳种。对这些问题你有什么解释?

  答:民间秘密宗教各称的最后一字,从来就是教、派、会、道、门、社、堂等交替使用的,它们都是同义词,交替最多的是“教”、“道”、“门”三字。如无为教(罗祖教)又称无为道(罗祖道),黄天教又称黄天道,茶叶教又称清茶门,红阳教又称混元门,老君道又称太上门,如意教又称如意门……义和拳既然由习拳团体渗进了宗教成分成为一种习拳兼习教的组织,而宗教组织绝没有叫什么“拳”的,所以就称为义和门、义和门教、义和门拳棒了。但是为什么不迳称为’“义和教”或“义和道”呢?这还是与它的习拳有关。如众所知,各种拳术的分门别派是很讲究的,他们大多也叫“门”,如长拳门、花拳门、六合门、形意门、通背门、八极门……从这一点看,义和拳又很可能在没有渗进宗教成分之前自来就是义和拳和义和门两个名称交替使用的。

  研究秘密宗教问题,少不了要查阅档案资料,以我所见,在这类资料中可说是错字连篇,尤其是提到教派名称、宝卷名称、白莲教术语以及人名的时候,不错的是少数。这是由于这类档案都是查获“邪教”的案情纪录,其中很多是口供,案犯绝大多数是文盲,他们所了解的白莲教知识都是口传心授的,而录供的文案之类的人又根本不懂民间下层宗教、结社的内幕,所以他们一方面是胡乱说,一方面是胡乱记,有时我们见到这样的一些资料时连句子都断不开,不要说理解其含义了,这就是常会发生误会的原因。

  举例说,白莲教最高崇拜“无生老母”,这应该是一个最起码的知识了,而在档案里就有写成“无神老母”、“五圣老母”、“五胜老母”、“牾生老母”的。在白莲教里用得最多的一个词“收缘”或“收圆”,在档案里就有写成“收元”、“收源”、“收原”、“修圆”、“修元”以至“休怨”的。上文提到的赵洛珠,档案又作赵老珠,都是错误的,应作赵老祝。他小名三多,大名祝三,(又作祝盛,“祝三”取意“华封三祝”,与“三多”相切,故“祝盛”似也有误),河北、山东许多地方对人有一种尊称或爱称,即省去名字中的一个字,前面加一个“老”字,所以赵祝三(或赵祝盛)就被称为赵老祝。这种习惯至今为然。在人们最喜欢引用的一份档案资料——劳乃宣《义和拳教门源流考》中转载的《那文毅公彦成奏疏》,其中所有的宝卷名称没有一个是对的。

  交河县传习一炷香、离卦教之齐闻章等搜出“违背十王经卷一案”……束鹿马杨氏传习红阳教搜获“飘高老祖经”一案。……(在石佛口王姓)家中严密搜查,将所藏“九莲如意皇极宝卷真经元亨利贞钥匙经”及一切邪悖经卷全行起出,封送军机处呈览。这里的“违背十王经卷”应是《泰山东岳十王宝卷》之误,“飘高老祖经”应是《混元红阳临凡飘高经》之误,“九莲如意……”这一大串应是三种或四种宝卷的名字写在一起了,即《皇极金丹九莲正信归真还乡宝卷》、《古佛天真考证龙华宝经》(所有明清时代的宝卷中只有此种分为元、亨、利、贞四卷)、《破邪显证钥匙卷》(或《普静如来钥匙宝卷》),其中还有“如意”一词,可能还把《如意宝卷》也混在一起了。其错误之严重以至于此。档案中将义和拳写成义和门、义和门教、义和门拳棒,如果不是我前面说的交替使用或自来就是这样称谓,那就是录供时文案的胡写了。义和拳和义和门原是一回事。

  有的同志根据一些资料试图证明义和拳和义和门的宗旨、活动方式等方面是各不相同的,因此它们并非一回事。我认为,即使它们真的不是一回事,也不好从它们的宗旨和活动方式方面去区别。因为明清以来直至晚近期的民间秘密宗教没有例外地都是白莲教一系的,只是个别的略显走样,他们的基本教义完全相同。举个具体事实来说,清末以来,白莲教的各种支派多数都添上了扶乩请坛的方式,因为它的欺骗性很大,颇能致人崇信,可以兢相仿效,本世纪二十年代之后更盛。但乩手却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于是出现了职业乩手,这种人同时能属于几种会道门,他们一天忙个不停,上午在这家托称济公降坛,下午到那家托称吕祖降坛,晚上再赶一家关公降坛的,而所降乩文(坛训)则大同小异,可见其教义的一致性。

  它们也有不一致之处,否则就无需另立支派了,那就是在修持、仪节方面各有侧重,然而也并非是差异很大的。如在《销释接续莲宗宝卷·红梅六枝品第二十四》中就介绍了明末清初流行的二十四种白莲教支派的不同特点,引录几条如下:

  老君传修行,目前点玄门。净空传修行,了意达性空。吕祖传修行,周天火候功。皇天传修行,日月要交宫。南无传修行,玉指点金门。三阳传修行,日月采华精。还源传修行,打坐见当人。金山传修行,性命要交宫。顿悟传修行,禅定悟性空。大乘传修行,观住定南针。涅□传修行,二目观瞳人。圆顿传修行,点透铁昆仑。………这段引文中每单句的前两字都是教派名称,双句都是各教在修持、仪节方面的特点。请看,这都是些什么特点?“目前点玄门”、“玉指点金门”和“点透铁昆仑”有何区别7“了意达性空”和“禅定悟性空”有何区别?“周天火候功”和“打坐见当人”有何区别?“日月要交宫”、“日月采华精”和“性命要交宫”有何区别?“观住定南针”和“二目观瞳人”有何区别?回答是:都没有什么区别。

  明乎此,可知档案资料中对于义和拳和义和门的描述,尽管貌似不同,实际上不过如上诸例。如说义和拳相信弥勒佛降世,救灾解劫,而义和门相信入教可以上天见佛,这根本就是一个信念。 又如说义和拳演习拳棒,义和门坐功运气,这也是不易区别的,习拳与气功结合的方法至今行之,怎能证明习拳的是不讲气功,练气功的就不习拳呢?又如说义和拳吸收了好勇斗狠之人,有反抗性、互助性,而义和门是个专讲修来世,祈福消灾的迷信团体,这也是把事情绝对化了。义和拳既然相信弥勒佛降世、救灾解劫,这就不是祈福消灾吗?何以证明义和门里就没有好勇斗狠之人参加?即使拳门是两种性质不同的组织,最后不也都汇流到义和团里打洋人吗?又何以说他们的反抗性、互助性有所不同呢?

  至于义和拳和梅花拳是一个还是两个拳种问题,我没有更多的资料加以说明。

 

 

 

 

(资料来源:《史学月刊》198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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