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慧珍
【内容提要】信仰危机是现代社会的基本问题之一。信仰危机的实质在于人的自身的生存论的危机,是人的完整存在的本体论危机。因此,重建信仰,重建人的完整性,加强信仰学的研究是我们的必然理论选择和现实选择。
【关 键 词】信仰危机;人的完整存在;信仰学
不能否认,这些年来,一些理论工作者从中国现实出发,对信仰问题做了很多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由于在研究内容和研究方法上一直没有根本上的突破,使得我们的理论研究在回答和解决现实领域的精神困惑和精神危机方面一直缺乏真正的说服力、解释力,为此,提出深化和重视对信仰的研究问题,这也是我们哲学工作者不应回避的责任。
一、深化信仰研究的现实必要性
今天的人类似乎已陷入了如此尖锐的矛盾甚至悖论之中,如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人类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在征服自然和利用自然方面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然而,也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今天的人类一样面对自然是如此不知所措。在知识的总量上,我们似乎已进入了一个信息爆炸、知识爆炸的时代。然而,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对一切仿佛仍然是一无所知,不仅对自然,也包括对人类自身。人类没有一个时代如今天这样拥有如此多的成功和辉煌。然而,也没有一个时代如今天一样对自身持如此否定的态度。面对过去,面对未来,我们感到一片茫然,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经过这么漫长的苦苦追寻之后,我们仍然是找不到答案。对理性的道德生活的信仰,对真理、自由、幸福的追求曾一直支撑着人类乐观地、坚定地朝着自己的未来走去,然而当不断觉醒的人类终于认识到,我们曾经耗费这么漫长的历史去追求的不过是真理的幻影,没有什么绝对的本质可以让我们达到,没有什么终极真理可以让我们追求,没有什么绝对的基础可能让我们依凭,人类在一瞬间突然变得不知所从。既然不再有绝对的唯一的真理,那么放弃执著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放弃对真理的执著同时也就放逐了信仰,于是人类就陷入什么都信也什么都不信,什么都行也什么都不行,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做不了的尖锐对立之中,这种对立、冲突撕扯着人类的灵魂,给人一种仿佛要毁灭的感觉。于是,无论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西方,还是经济文化比较落后的东方,人们似乎正在形成这样一种共识,即当代人类正经历着一场深刻的价值危机和信仰危机。信仰危机已被公认为现代社会普遍存在的基本问题之一,并被视为一种现代性现象。
综观人类发展的历史,应该说信仰危机并不是当代才有的精神现象,它几乎贯穿在人类精神发展的全过程,成为人类生存发展的不可缺少的环节。那么,什么是信仰危机?人们做出如此判断的根据是什么?其中必然隐含的人们对信仰的理解是什么?进而产生信仰危机的根源是什么?而与人类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信仰危机相比,当代人类所面临的信仰危机有什么新特点?其性质是什么?它是来自人类信仰自身的根本危机呢,还是某一种具体信仰形式、信仰类型的危机?如果是信仰的根本危机,那么就意味着信仰的时代已经结束,人类将开始进入一个无信仰的时代,那么信仰不过是人类精神发展的一个特殊阶段而已。果真如此,人类也就不必为信仰的失落而惊慌失措了。这种判断显然与事实不符。如果是某一种具体信仰形式、信仰类型的危机,那么其出现的必然性、合理性在哪里?而取代它的新的信仰形式、信仰类型将是什么?可能是什么?另外,从传统宗教在现代的复兴,新兴宗教的不断涌现以及世界性研究宗教的热潮,都不难得出世界性宗教热这一事实,那么人们为什么还会得出信仰危机这一结论呢?谁也不会否认宗教信仰是信仰的重要表现形式,这里必然隐含的人们对正在发生危机的信仰形式的一种理想化的认识和对宗教信仰的拒斥,那么,人类所希望拥有的信仰是什么?也许正是人类对理想生存境界的无止境的追求,对现实世界的不断超越从根本上注定了信仰危机必然出现的命运,注定了任何一种信仰都只能成为人类信仰的一种特殊的具体的表现形式和类型。正如宣布哲学的终结,而终结的不过是具体的哲学思考方式和内容,宣布信仰危机,陷入危机的不过是某种具体信仰形式而不是信仰本身。在信仰中生存,在生存中信仰,这是人类注定的命运,没有信仰和不信仰的区别,只有信仰什么和不信仰什么的区别。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揭示各种具体信仰形式、信仰类型的内在联系和区别,并在此基础上揭示信仰发生和演化的规律,因为只有从深层次上揭示信仰发生、演化的根源才能对当代人类所面临的信仰危机以及与之相伴随的人类生存处境的危机做出合理的说明,才能揭示信仰危机产生的必然性和信仰重建的可能性,使人类的信仰生活不断由自发走向自觉,并在这一过程中使人类的生存境界不断得到提升。
综上所述,不管信仰危机是一种客观事实,还是人们的一种主观判断,既然信仰危机如此困扰着人类,至少表明信仰和人类的生存发展休戚相关,至少表明随着人类对自身存在的完整性、丰富性的日益深刻的体验和认识,对信仰做深入全面系统的反思已成为当代哲学工作者不容回避的责任,甚至可以说,当代哲学工作者只有正确合理地解释信仰问题才能实现当代人的深刻全面的自我理解,重新确定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为人类的继续发展指明方向。
二、深化信仰研究的理论必要性
自从20世纪60年代后现代主义思潮在整个人类文化领域蔓延以来,人类似乎迎来了一个终结的时代,各种终结论纷纷登场,从历史的终结到哲学的终结,文化的终结,科学的终结,人的终结,意识形态的终结,真理的终结,理论的终结,社会的终结以及知识分子的终结等等。这些思潮尽管五花八门,但本质上是一致的,即终结并不是结束,不过是自启蒙时代以来人类所确立起来的以崇尚理性并相信人类理性能够凭借正确的方法获得关于世界和人自身的终极真理的客观主义,本质主义,基础主义,逻各斯中心主义等等传统形而上学历史观、哲学观、人学观、真理观的终结。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给人类所带来的幻灭感,文化破碎感以及自我异化和分裂感,使人们对那些曾被珍视的价值观,对人类理性能力和人类进步的信仰发生了根本动摇,取而代之的是宣称永恒真理的隐遁和消失,未来发展的随意和不确定,文化传统的破裂和瓦解,主体意识的衰退和死亡。而面对人类在现实层面上所发生的信仰危机,后现代主义思潮做出了理论上的回应,并在对传统信仰的解构过程中无意中表现出了重建信仰、确证信仰的建设性向度。
与现实层面上所发生的信仰危机这一事实相反,现代西方哲学却走过了一条从拒斥信仰到不得不接受信仰并进而确证信仰的道路。这一过程表明,以一种信仰取代另一种信仰,在信仰中生存,是人类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宿命。然而在人类发展的很长一段时期,人类却生存在对信仰的遗忘中,生存在信仰的不自觉中。
从柏拉图开始,西方哲学就开始了自觉地寻求比现象世界更真实的本质世界的求知历程。他们虔诚地相信,只要获得正确的方法就可以获得超越时空的永恒本质,为人类文化的发展提供终极基础和绝对真理,并在此基础上确立了人为理性存在物的自我意识,这种对理性的崇拜和信仰以及由此而决定的对宇宙真理的执著追求,使整个西方哲学史变成一个尸横遍野的战场,并且没有一个胜利者。一个关于绝对真理的体系建立起来随之又会被新的体系推翻,一个获得绝对真理的方法确立紧接着又会被新的方法所取代,唯一不变的是对人类理性能够最终获得绝对真理的信仰。于是整个西方哲学史便由探求宇宙终极基础、绝对本质的历史而演变为对绝对真理的信仰史。其间尽管伴随着古代怀疑论和近代怀疑论在感性层面上和逻辑层面上的怀疑和反驳,特别是康德在考察人类理性认识能力之后,明确宣布人类理性只能认识现象世界,物自体是不可知的,要给信仰留下地盘,但并没有真正遏止哲学家们要按照世界的本来面目来认识世界,并最终获得绝对真理的冲动。特别是来自现实层面的肯定,如近代自然科学在推动资本主义工业化过程中所取得的巨大成功更使人类理性的狂妄达到顶点,这就是以绝对真理体系自诩的黑格尔哲学。这种理性的极端膨胀为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哲学思潮的泛起,在理论上提供了反理性的契机。随着尼采的“上帝死了”宣布人格化的“逻各斯”的死亡,那种支撑人类的对理性、道德生活的信仰也发生了根本动摇,但是我们也不难发现,现代西方哲学虽然因反对理性而反对实体哲学,但无论是尼采的意志、柏格森的人格,萨特的自由,弗洛伊德的力比多,都不过是柏拉图的理念的变形而已。因此,现代西方哲学虽然对理性主义哲学进行了激烈的批判,但又用意志、生命、无意识等非理性存在取代理性当作基础,这表明现代西方哲学仍然是以追求绝对本质,终极基础的传统形而上学哲学观的继续,因为所谓意志、生命、无意识等无非是在旧形而上学基础上用理性构建出来的结构,或者说是变了形的理性。因此,现代西方哲学没有从根本上也不可能摆脱理性的制约,因而也不可能从根本上逃脱由批判而走向新的独断的命运,并在对理性的遗忘中而走向了对非理性的信仰。现代西方哲学的发展轨迹表明理性是不可拒斥的,无论是理性还是非理性都是构成人的存在的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因而对信仰本身也是不可拒斥的,对某一种信仰的拒斥最终必然走向新的信仰。
应该说,康德是哲学史上第一个从理论上自觉论证人类信仰生活合理性的哲学家。他通过考察人类理性认识能力表明信仰并不是人类可有可无的精神现象,而是人类理性把握世界过程中的必然环节。只要凭借理性而把握世界的人存在,信仰的存在就不可避免,人作为理性存在物注定了人是追求形而上学的动物,因而也注定了人在信仰中生存,在信仰中不断建构理想生存境界的命运。然而,康德哲学是不彻底的,而这种不彻底性并不在于我们通常所理解的他为信仰留下地盘的不可知论,恰恰相反,在于他从唯心主义的先验论出发而为普遍必然性的知识留下了地盘。从而没能从根本上遏止人类追求绝对真理的冲动,人类精神仍然处在对普遍必然性的知识的信仰和追求的迷梦中,人类仍然生存在信仰的遗忘中,人类信仰生活仍然处于自发的状态。这才有后现代主义哲学对以追求普遍必然性本质、绝对真理为目标的传统形而上学哲学观的彻底背弃,甚至不惜宣布哲学的终结。后现代主义哲学宣称要以教化哲学代替体系哲学,以解释学代替认识论,以反常语言代替日常语言,以相对取代绝对,以边缘取代中心,以多元取代一元,以不确定性取代确定性,这样后现代主义哲学在宣布了以追求绝对本质特征的传统形而上学哲学观的迷妄之后又走向了对平等、对话、多元、不确定性的推崇,从而在现实层面上使人们陷入价值多元和选择的困境,而肯定一切价值必然走向否定一切价值的无所适从的新的价值虚无主义,这也是当代人类精神面临困境和危机的根源所在。当然,否定一切价值反过来也会导致对一切价值的重新肯定,因此基于对本体论上的“平等概念”的信仰而展开的对现代主义哲学的批判和解构,并没有使后现代主义真正走出现代主义。相反,对平等、对话、多元的推崇使后现代主义陷入新的形式的形而上学,从而不过是比现代主义更加彻底的现代主义而已。现代主义在追求绝对真理的途中自发地走向了信仰,而后现代主义则在自觉地拒斥真理的途中自发地走向新的真理的独断,表现为一方面向一切对终极真理的追求进行挑战,另一方面又断定自己的理论具有优先性和优越性;一方面反对一切宏大的理论体系的建构,另一方面却建立了自己的理论体系。后现代主义哲学所陷入的矛盾处境表明任何起于怀疑的哲学最终必然走向信仰,走向新的真理的独断,与此同时也使后现代主义哲学在否定一切价值的过程中走向肯定一切价值的建设性向度。
后现代主义不仅以自身的发展轨迹再一次确证了整个哲学史不过是各种信仰演化的历史,更重要的还在于其继康德之后,进一步在理论层面上打破了人类追求绝对真理的独断论的迷梦,从而将人类的信仰生活从长时期的被遗忘中推向了前台。随着那种追求绝对真理并进而在现实层面上追求人与现实世界完全同一的信仰的瓦解,人类将迎来一个自觉地在信仰中生活并通过信仰而使自己不断从现实世界中提升出来,不断塑造崭新的生存境界并借以重新确证人在宇宙中地位的新的时代。人类终于自觉地认识到人不仅是一个现实存在物,更重要地还在于人是一个不断创造、开垦崭新的生存境界的存在物。人在地球上诗意地栖息,当人类终于自觉地认识到这一点,人类将由一个片面追求生存的物化的功利时代而进入一个主动追求生存境界的审美时代。然而境界的开垦也不是随心所欲的,而是深深植根于人的现实存在状态,离开了人的现实存在状态的境界的开垦只能沦为空灵的虚幻。因此人是现实存在和理想存在的统一,是肉体存在和精神存在的统一,是现世和超世的统一,是此岸和彼岸的统一,是理性和非理性的统一,是自在与自为的统一,是生存与发展的统一。而后现代主义哲学对价值多元、对话、平等的推崇正是这个寻求主客体一体化和完整的人的存在的时代的理论表征。伴随着人对自身存在完整性、丰富性的日益深刻认识和体验,那种作为人类依赖和把握世界的物的尺度和人的尺度相统一的并标志着人的现实存在和理想存在状态相统一的完整存在状态的信仰,必将取代片面强调人的现实存在、片面强调人依赖和把握世界的物的尺度,并且作为人类被动求生存时代的表征的真理范畴和片面强调人的理想存在,片面强调人依赖和把握世界的人的尺度的价值范畴。也就是说,只有从哲学的层面上把表征着人的完整存在的信仰作为比侧重于客体一极的真理范畴和侧重于主体一极的价值范畴更高的范畴来加以研究和考察,才能回应这个寻求主客体一体化和人的存在的完整性的时代,才能真正实现对人的全面理解和把握,并为在现实层面上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开辟道路。反之,也只有从人自身存在的丰富性、完整性出发,才能超越以往对信仰的认识和研究的局限,实现对人类信仰生活的完整的、全面的、动态的把握,使人类信仰生活由自发走向自觉,使人类的自我塑造、自我提升由自发走向自觉。
三、研究内容和研究方法的突破和超越
随着人类对自身存在的丰富性、完整性的日益深刻的认识和体验,那种将人等同于一个个孤立的抽象残片的人的自我认识的历史便宣告结束了。今天的人们必须牢牢树立这样一种观念,即人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完整的活体,只有从人类自身存在的完整性出发,才能正确说明和解释与人类生存发展直接相关的一切文化现象。而信仰作为人类现实生活和价值生活的完整性的表征,对它的认识和反思也只有置于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广阔背景下,才能揭示其随着人类生存活动日益丰富地展开而不断发生、演化的动态发展历程,揭示人类精神生活由自发走向自觉的规律。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必须突破以往东西方信仰研究中存在的两个缺陷:
第一,必须突破对信仰的僵化的、静态的考察。与将人等同于一个个孤立的抽象存在物的人的自我认识史相对应,长期以来,不论是西方哲学还是中国哲学一直存在着把信仰和人的整体存在相割裂的倾向。他们要么把信仰等同于认识过程的一个环节、一种要素或一种机制而将之纳入认识论研究,要么把信仰等同于信仰主体的一种信仰心态而将之纳入心理学的研究,要么把信仰和人类生存发展联系起来而将之纳入价值论研究,但最终都没有超越对信仰是什么的僵化的静态的考察。如信仰的本质是什么?信仰的内容是什么?信仰的对象是什么?信仰的功能是什么?信仰的心理状态是什么?信仰的具体形式和类型有哪些等等。其共同点是把信仰研究和人类存在的完整性割裂开来,使信仰沦为一个抽象的认识对象,其结果是割裂了信仰和人类整体存在的活生生的有机联系,把信仰变成远离人的活生生的生命存在的抽象存在,因而不能从深层次上揭示信仰和人类生存发展的内在本质联系,其结果也造成了对信仰研究的冷冻、薄弱、停滞不前状态。特别是在我国当代理论界,对信仰的研究一直没有引起足够的真正的重视,一直没有真正形成理论研究的热点,从而使这个和人类生命存在休戚相关的领域变成仿佛和人不相干的东西,进而阻止了人们建构理想世界的自觉性,使人的存在仅仅停留于既定的现实的层面,失去了超越的维度甚至最终沦为动物式的生存。在我国,虽然有人提出把信仰作为和理论方式、实践方式、艺术方式相区别的人类掌握世界的单独而永恒的方式,把信仰提到活动论的高度加以研究,但是由于缺乏对信仰和人类完整生命状态的内在的本质联系的深刻反思,因此也不能从根本上说明信仰随人类生命活动的日益丰富地展开而不断发生、演化的必然性,进而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当代人类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所面临的困境。
第二,必须突破将信仰学等同于宗教学,将信仰研究等同于宗教研究的狭隘倾向。在西方,虽然对信仰的认识和反思有悠久的历史,但是由于宗教信仰在西方社会精神生活中的核心地位,从而使对信仰的研究几乎主要停留于宗教领域,使信仰学转化为神学。虽然宗教学的诞生提出了宗教性这样一些范畴并企图超越某一具体宗教形式,探索宗教自身产生、演化的规律,并在这一探索中把宗教和人的生存状态联系起来,突破了对信仰的静态的、僵化的考察,并且在对宗教的研究中为我们研究信仰本身提供了许多有益的值得借鉴的方法,如宗教社会学、宗教现象学、宗教心理学、宗教人类学、宗教史学、宗教文化学、比较宗教学等方法,但是对信仰的研究如果仅仅停留在宗教这一狭小领域,就会否认各种信仰类型、信仰形式存在的特殊性、合理性,否定人类精神生活的丰富性,进而无法正确理解各种信仰形式、信仰类型随着人类生命活动的日益丰富地展开而不断发生演化的必然性以及它们在人类精神生活中的合理地位。例如,在我国,由于长期以来对信仰本身缺乏动态的全面的考察,从而导致对宗教信仰认识的简单化,不能正确估价宗教信仰作为信仰的具体表现形式而存在的必然性、合理性以及宗教信仰和人类生存发展的内在一致性,而是把宗教信仰作为和理性信仰、科学信仰相对立的迷信加以简单拒斥。而与这一简单认识相对应的另一个后果则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即由过去的盲目否定转化为今天的盲目肯定,当代中国出现的宗教热包括宗教研究热便是有力证明。因此,尽管宗教学的研究为我们研究信仰提供了许多有意义的启示,但是要真正认识宗教,摆正宗教信仰在人类精神生活中的恰当位置,还必须跳出宗教的狭小领域而对信仰整体做深入的考察,这样才能全面客观地看待宗教,提高人类信仰生活的自觉性。因此,在借鉴了西方神学和中国宗教学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我们必须放弃对信仰的一般的静态的考察,超越某一种具体信仰模式对信仰研究的限制,通过对信仰的发生、演化和人类生存、发展的内在一致性的深层次考察,把人类信仰生活置于人类生存、发展的广阔背景下,使对信仰的研究做到静态和动态的统一,抽象和具体的统一,揭示信仰发生、演化的规律,论证各种信仰形式、信仰类型存在的合理性,进而对信仰危机出现的必然性、信仰重建的可能性做出合理的说明,把人类精神生活引向更广阔的领域。
四、深化信仰研究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当今时代,由于人类在现实层面上和精神层面上所遇到的种种困扰,人类能否获得新的自我认识、自我理解、自我确证,能否重新确立人在宇宙中的位置,这将直接关系到人类和整个世界的未来。信仰作为人类精神生活的核心,作为人类文化创造的起点和价值归宿,对它的研究必将深化人类的自我认识,提高人类创造理想生活世界的自觉性,因此无论在理论上还是现实上都有着深远的意义。
第一,对信仰的研究是文化哲学研究的深化和必然结果。面对着人类所创造的庞大的文化世界,面对着各个国家、民族,特别是东西方文化交流中所出现的冲突、对立和融合的趋势,文化哲学兴起是必然的。然而,文化创造的起点和归宿在哪里?造成东西方文化差异甚至对立的根源在哪里?要回答这些问题仅仅停留在文化的表层是不行的,必须深入到人类精神生活更隐蔽,更核心的部分。我认为,文化的对立和冲突从根本上表现为信仰的对立和冲突。因此,信仰学的研究是文化哲学的深化,而对信仰的研究也必将为东西方文化的比较研究,为促进东西方文化由对立走向交融,促进人类精神由对立走向交融提供有益的启示。
第二,信仰学的研究将为宗教学的研究提供必要的理论指导。宗教学热是当代中国的一个理论热点。这一方面与现实生活中出现的宗教信仰热有关,另一方面也源于对人类信仰生活的狭隘理解。事实上,宗教信仰并不是信仰的唯一表现形式,只有跳出宗教信仰的狭小领域,对人类的信仰生活做全面地动态地考察,才能揭示当代宗教热产生的深层根源,揭示宗教信仰在整个人类信仰生活中的地位和发生演化的规律,深化人们对宗教的认识。因此,信仰学的研究必将为宗教学研究提供理论上和方法上的指导,拓展宗教学研究的视角,而只有把宗教学的研究放在人类精神生活的广阔背景下,才能合理说明宗教信仰在整个人类精神生活中的地位,使宗教学的研究不断走向深化,并沿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第三,信仰学研究是当代人学研究的主要组成部分。当代人学研究热表明人类试图获得全面完整的自我认识、自我理解,并进而重新确立人在宇宙中的地位的努力。而对信仰的反思本身就是人类的一种自我理解和认识过程,特别是在人类信仰生活面临种种困扰的当代,对信仰的全面考察必将构成人类全面、完整的自我认识的不可缺少的环节。因此,信仰学研究必将构成人学研究的有益补充和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从而丰富人学研究的内容,深化人类的自我认识。
第四,从上述三点我们可以看出,深化对信仰的研究即是人类对自身存在的丰富性、完整性认识的必然结果,同时,也将会在文化学、宗教学、人学研究基础之上进一步深化人类对自身存在的丰富性、完整性的认识,推动人类信仰生活进而整个人类生活不断由自发走向自觉。把信仰纳入到整个人类生存广阔背景下进行考察,从更深层次上揭示信仰和人类生存、发展之间的内在本质联系,使对信仰的研究超越认识论、心理学、价值论、宗教学等狭小领域,使人类能够自觉地站在信仰学的高度去反思人类所创造的一切文化现象和精神现象,只有这样,才能自觉超越各种具体信仰形式和信仰类型在时间上、空间上的知性对立,克服后现代主义哲学所面临的理论困境,从而对各种具体信仰形式、信仰类型在人类生存发展的不同阶段存在的必然性和所处的地位做出客观合理的评价。而在对信仰的动态的历史的考察中,人类也必将深化对自身的理解和认识,并在这个过程中走向新的信仰。
综上所述,无论从现实层面上,还是从理论层面上,无论是人的自我认识的不断深化,还是哲学自身发展的必然逻辑,都表明对信仰做深入全面的研究势在必行。只有这样,才能解除当代人类精神和价值生活所遇到的种种困扰,才能使人类重新获得自我认识、自我理解、自我确证,从而满怀信心地走向未来。
我希望凭借此文能引起学术界对信仰研究的高度重视,并最终从信仰学的高度深化对信仰的研究,进而深化对人自身的研究和认识。
文章出处:《北方论丛》2005年第5期,第105~109页。
作者简介:黄慧珍,复旦大学哲学系博士后,中国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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