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5日晚7时,德国慕尼黑大学(Ludwig-Maximilian-Universität München)蕾切尔·卡森环境与社会中心主任克里斯托夫·毛赫(Christof Mauch)教授应上海师范大学光启国际学者交流中心之邀,通过线上会议的形式开展了一场主题为“美国最环保的城市:历史、政治和俄勒冈州波特兰的彻底改造”的学术讲座。本次讲座由上海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世界史系副教授刘晓卉担任主持人。
讲座现场
作为一名环境史学者,毛赫教授身兼多职,不仅担任德国慕尼黑大学蕾切尔·卡森环境与社会中心的主任,也是德国慕尼黑大学美国研究所的所长。毛赫教授研究成果丰硕,晚近著作包括《缓缓而至的希望:重新思考危机与恐惧的生态》(Slow Hope: Rethinking Ecologies of Crisis and Fear,2019);《巴伐利亚的原始森林》(Urwald der Bayern (Bavaria’s Primeval Forest) ,2020)和《天堂蓝调:寻找美国的自然》(Paradise Blues: In Search of America’s Nature ,2022)。
主讲人克里斯托夫·毛赫(Christof Mauch)教授
毛赫教授指出本次讲座的主题来源于《天堂蓝调》一书中的最后一章。《天堂蓝调》一书从阿拉斯加开始,以俄勒冈州的波特兰结束,通过观察差异较大的区域如城市与农村、气候干燥与湿润地区、北极地区与热带地区等来展示美国环境史的全貌,表现整个国家的环境多样性。而之所以选择俄勒冈州波特兰市作为结尾,克里斯托夫教授解释道是想以一个有趣的、积极的例子来结束,从一个非常肮脏的城市到现今可持续发展的绿色城市,波特兰在大约百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接下来,毛赫教授用大量的照片重构了俄勒冈州波特兰市已经消失的历史场景,同时展示了其今天的样貌。
讲座从波特兰的地形条件讲起,然后介绍了该城市的发展历史。波特兰位于哥伦比亚河(Columbia R.)与威拉米特河(Willamette R.)的交汇处,邻近雷尼尔山(Mount Rainier)、奥林波斯山(Mount Olympus);胡德山(Mount Hood)等数个火山。200年前的波特兰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森林,据1845年的资料显示,这里有12到15间房屋留存,但无人居住。因为在1847年到1849年间,人们在旧金山附近发现了黄金,于是纷纷离开这里向南迁移去淘金,到1850年就什么都没有了。波特兰在19世纪曾被称为“树桩镇”(Stump town),因森林被砍伐殆尽只留树桩而得名。在1860年它只有2800人,却仍是太平洋西部、美国西北部最大的城市。在1864年的波特兰,人们可以看见正在造船的景象,已经开始有了邮局、电报局等建筑物。由于毗邻两条河流和的地理优势,以及电报和报纸产业的发展,这座城市发展得非常快。除此之外还能看见一些驳船、锯木厂等,木材是波特兰重要的自然资源之一。1900年左右的波特兰还是一个发展中的城市,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波特兰却变成了一个大城市。由于珍珠港事件,美国人出于恐惧在西部俄勒冈州的波特兰造船进行防卫,于是造船业发展迅速。当时有很多妇女,特别是有色人种妇女在造船厂工作。造船业给波特兰留下了一大堆有毒物质。二战后,波特兰充斥着有铬、砷、多氯联苯、滴滴涕、二恶英、呋喃等其他一切有毒污染物质。所有的工厂,包括金属、钢铁工厂等都建立在威拉米特河沿岸,稍微晚一点发展起来的天然气、电子工业、石油工业等等也都分布在河流沿岸,因而导致河流被严重污染。美国在20世纪60年代采取所谓的超级基金制度,由工业赞助以建立一个超级基金,从中支付清理河流的费用。1970年的波特兰,由于严重的污染,即使在夏日的晴天,人们大部分时间都看不见河对岸的景象。
波特兰地理位置
城市内远眺胡德山
接着,克里斯托夫教授带领与会者去往波特兰进行了一次虚拟的旅行。他认为,作为一名环境历史学家,不仅要注重阅读,还要到该地区实地造访一番。骑行、坐船、徒步、乘公交,便捷的绿色出行是漫步波特兰的流行方式;观鸟、参观现代建筑、体味生活情趣,更是波特兰的日常艺术之所在。保留了前工业区景象的联合车站、旧工厂翻新的公寓楼及商业办公楼、路边国际化与趣味性相结合的餐馆摊点等,是波特兰将前工业区的特质与现代艺术元素的融合之作。街头涂鸦艺术家将波特兰描绘成一座有两座桥、自行车与树木的河城,体现出波特兰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愿景。很多旧木材和旧材料被创意性地重新运用于新产品之中,艺术品就这样诞生了。不同肤色、年龄、职业的人们享受在波特兰生活的日子,他们认为这个小地方是拯救地球的典范。
波特兰为何被称为绿色城市,克里斯托夫教授给出了他的回答。第一,体现在能源和气候变化政策上,数据显示今天他们有超过50%的可再生能源,大约是全国平均水平(14%)的3到4倍。第二,波特兰是第一个禁止塑料的城市,在1996年他们就注意到塑料应该被禁止,你在那个城市买不到塑料。第三,它的能源利用率很高,波特兰拥有人均最高的绿色(Leadership in Energy & Environmental Design)建筑数量。第四,超过四分之一的人选择自行车、拼车等绿色出行方式。
自1990年以来,波特兰的碳排放量下降了11%
那么,波特兰又是如何成为最绿色的城市,20世纪70年代如何发挥了重要作用。毛赫教授提供了一条时间轴。1971年,这是第一个有瓶子、自行车押金账单的城市。1972年,开始市中心规划。1973年,法律设定了一条城市边界,任何人都不能在边界外建造房屋。1974年,波特兰率先拆除高速公路,建造河滨公园。1986年,波特兰就有了轻轨系统。1993年,它是美国第一个有气候行动计划的城市,随后绿色基础设施政策也一并开始实施。他们有北美最大的不允许汽车通行的桥,在这座桥上,人们只能乘坐轻型火车或骑自行车,这些使得波特兰成为了一个非常宜居的城市。
波特兰成为最绿色城市的时间轴
时间倒退到20世纪70年代,那是一个后技术官僚的高速公路时代(post technocratic highway era),人们意识到科技带来的问题,要求公众参与城市的建设和规划。在20世纪70年代,人们对一座城市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是简·雅各布斯(Jane Jacobs)的观点,她呼吁城市中心的重要性,强烈要求复兴城市中心;另一种是罗伯特·摩西(Robert Moses)的观点,他鼓吹大规模修建高速公路,建造车轮上的城市。简·雅各布斯愤怒于当时美国城市的现状,她指出,人们为追寻绿色都搬离了城市,而市中心正在消亡,它们变成了破旧动荡的犯罪区域,因而复兴旧城中心是必要的。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里,她说道,这座城市就像一个由最偏远的囚犯经营的疯人院。罗伯特·摩西则认为必须在各地修建高速公路。他说道,除了一群母亲,没有人反对在波特兰或纽约市修建高速公路。
两方的观点在波特兰发生了对抗。然而面对罗伯特·摩西的到来,光有简·雅各布斯派的建筑师、规划师和意识形态是不够的、光有参加抗议活动的人是不够的。同样重要的是,在州一级拥有城市以外的人,比如俄勒冈州的州长汤姆·麦考尔(Tom McCall),他就非常希望制定新的环境法。值得注意的是,除了人们的参与,还需要一种城市规划的意识形态来反对垂死的城市中心,还需要城市之外的拥有金钱和资源的人们来支持它。不仅如此,城市需要很多不同的参与者来建立一个关于如何改变城市的知识网络,而这并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
波特兰是一座自行车城市。波特兰规划有自行车专用车道,整个城市与自行车相关的企业有130多家,其中包含40家高端自行车制造商,有800名员工从事自行车行业,还有很多非营利组织倡导自行车的使用。
骑自行车广告
自1986年起,大蓝鹭实际上成为了城市的象征。波特兰的市长将其作为一个城市环境指标的象征,如果鸟儿回来了,那就意味着这座城市是健康的。因而在波特兰的建筑物上可以看到这种鸟类的画像。波特兰有数量最多的业余园丁爱好者,很多人都种植本地的鲜花蔬菜和药草。保有自然和绿色是波特兰城市规划的核心,他们想让市中心变得像简·雅各布斯所倡导的一样,他们想要建立的是人们能够舒适休憩的地方,可以带孩子散步、遛狗等等。
秋景 VS 大蓝鹭插画
约翰·查尔斯·奥姆斯特德(John Charles Olmsted)和刘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是两位对波特兰十分重要的人物。奥姆斯特德很早就来到了波特兰,并对这座城市进行了自然景观规划设想,但这些愿景却实现得很晚。他认为应当建设森林、公园、河流与绿化带相结合、相互连接的绿色空间网络,这些自然美丽的城市景观并不能抵抗土地买卖带来的经济诱惑,因而在1904年波特兰并未这样做,投机与金钱的吸引力让这些土地盖上了高楼。虽然奥姆斯泰德在1903年就提出了森林公园的概念,但正式建造却始于1948年。
刘易斯·芒福德在1938年来到波特兰,他在一次非常著名的演讲中说:“我一生中见过很多风景,但我从未见过像俄勒冈州那样诱人的家园。”他爱俄勒冈,在这里有一个最高规模的环境文化基础。芒福德相信地方主义,他认为城市是一个社会有机体。1966年,俄勒冈州州长引用奥姆斯特德和芒福德的设想,呼吁建设绿色城市的愿景。
刘易斯·芒福德:社会有机体VS奥姆斯特德:1904年规划图
毛赫教授《天堂蓝调》一种的最后一章介绍了与绿色城市相关的文学作品,他特别介绍了一本出版于1975年的小说——《生态乌托邦》(Ecotopia),他认为这本小说在某种程度上预测了波特兰的未来发展,并表示对大卫·兰迪斯·巴恩希尔(David Landis Barnhill)关于“生态乌托邦式社会”(Ecotopian Society)概念的认同。在某种意义上,他将波特兰看作是一个生态乌托邦式社会:人与人之间平等、享有同样的权利;以自然为中心,防止生态系统退化;有很多关于美好未来的愿景。乌托邦是一个存在于设想中的、还不存在的地方,有很多小说、电影、诗歌、纪录片,把波特兰描述为一个很好的地方——乌托邦。但提起波特兰,美国电视节目中总是掺杂着讽刺,那是个有很多自然爱好者的、疯狂的嬉皮士城市,那儿有很多疯狂的人、很多山羊和奶牛之类的东西。
最后,毛赫教授提出了一个问题,波特兰是过时的还是美国的未来?他谈到,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波特兰的人们正在回到过去。去的人一多,对波特兰自然也有了一些批评,比如价格上涨,但不会像西雅图或温哥华增长得那么快,因为那里没有那么多大型工业企业。现在波特兰也有无家可归的人,就像在旧金山、在美国的许多地方一样,许多无家可归的人在街上流浪。不过即使波特兰有很多问题,但它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美国大城市的衰落屡见不鲜,很多人搬离了像底特律或布法罗等铁锈地带(Rust Belt)的汽车制造城市,但如果波特兰的人再也负担不起,他们会在底特律这样的地方建立一个新的波特兰。那么它有未来吗?换言之,如果我们不像波特兰人认为的那样思考,那么我们在这个星球上就没有未来。
会后,克里斯托夫教授与刘晓卉副教授、侯深教授(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分别就城市绿化与社会公平之间的关系、美国与德国绿色城市建设的具体情及如何将主题中的“最环保的城市”厘清界定展开探讨,各位听众受益匪浅。
转载自:光启国际学者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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