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学功夫著述精神———读施和金著《中国历史地理研究》
胡阿祥(南京大学历史系,江苏南京210093)
“上下五千年、纵横一万年”的中国,值得研究的问题实在太多;在这太多的问题当中,历史地理问题又以其特殊的重要性,成为研究其他问题的前提与基础。清儒王鸣盛曾经说:“盖人欲考古,必先明地理。不先明此,而欲寻行数墨以求之,此矮人看场,所见能几何哉!”谭其骧先生也指出:“历史是记载人类社会过去的活动的,而人类社会的活动无一不在大地之上,所以尤其密切的是地理。历史好比演剧,地理就是舞台,如果找不到舞台,哪里看得到戏剧!”
有关“舞台”的这门学问,现在称作历史地理。中国历史的大舞台,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中国历史地理,也便有了丰富的内容与繁重的任务。
历史地理研究的第一步,是最大限度的复原过去的自然地理面貌与人文地理环境。很明显,这是来不得半点含糊的学问,是需要下切切实实朴学功夫的学问。清人的朴学研究曾达到了一个高峰,然而遣憾的是,时至今日,尽管潇洒谈学问、大胆说文化者大有人在,甘于寂寞、求索真象的朴学者却越来越少,其实这也不奇怪,身处浮躁渲嚣的“信息时代”,若没有一种精神做支柱,是难以守住真学问的一方天地的。
偶然的机会,我得到施和金先生的新著《中国历史地理研究》(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12月版,以下简称施著),春夜细读,我终于体会到了已经陌生的朴学真学问,感悟到了已经久违了的著述精神。
考辨文献疑误,为后来者夯实基础,这是施著最为有功士林的贡献,历史研究离不开文献资料,文献资料的考辨,是历史研究的本原性工作之一。施著所尽力考辨者,皆为记载中国历史地理的关键文献,如《隋书地理志》、《旧唐书地理志》、《新唐书地理志》、《宋史地理志》、《明史地理志》,以及《水经注》、《元和郡县图志》、《方舆胜览》、《读史方舆纪要》等。作者遵循“唯本真是求”的宗旨,故其所作考辨诸文,包括上述文献之误、衍、脱、倒,误者匡之,衍者删之,脱者补之,倒者乙之,疑而无决者姑存之。可以说,近千条这样的考辨文字,既使施著立于不朽而可以传诸久远,又为今后学术的发展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平台。
总结经验与教训,以求经世致用,这是施著体现出的一种精神。兹举两例。例一,施著深入探讨了我国唐宋以来的“一国两制”(指一国之内封建制和奴隶制的同时并存),而总结其意义有三:其一,在一个领土辽阔、民族众多的国家内,如果各地区、各民族的发展程度有很大悬殊,原有的社会制度又具有时代性的差别,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采用一国两制的方式,对维护国家的统一和安定是有益处的;其二,实施一国两制,可以较快和较长时期内形成一个和平环境,有利于各地区、各民族的交流和发展;其三,实施一国两制,可以使全国人民对两种制度作出比较,亲自感受到两种制度的优劣,从而自愿接受先进制度的管理,使全国由“两制”和平地渐进到“一制”。例二,施著系统梳理了起六朝迄现代江苏省域的长江坍江情况,提出了坍江的治标与治本之法:坚筑堤岸,修建丁坝,抛石下排,护坎护坡等,皆属治标之法,此可奏效于一时,但决难作用于长久;截弯取直,整治流域环境,使水流顺直,水流变清,是为治本之法。十分明显,例一是思考历史获得的真鉴识,例二是关注现实理出的大思路。然则这样的著述精神,正是当今已经相当缺乏、因而亟待弘扬的可贵精神。
踏踏实实地以朴学功夫明地理沿革,真真切切地以忧患意识求历史借鉴,是这部“研精覃思”之著述值得表彰的两大方面。而围绕这两大方面,施著广泛涉猎了中国历史地理的众多领域:其述历史沿革地理,凡州县区划,“必本之史书方志,而参之以类书及历代考订之作”,凡方位距离,“先比合历代地理书籍之异同,而后照之今日最新之地图”;其论历史自然地理,坍江以外,又由湖泊兴废寻环境变迁规律,由地理条件释经济重心转移;其说历史军事地理,立足于增强全民国防意识,提高我国的军事战略地理研究与应用水平,此“虽是书生意气,但拳拳爱国之心,凛凛浩然正气,却完全是发自内心,出自真诚”;其考历史地理文献,不仅补续杨守敬、王仲荦、贺次君等前贤未尽之业,使之益臻完美,而且就若干名著的重印,提出版本选用、出书形式等方面中肯建议;其评历史地理人物,则于学问、人品以外,特别强调要学习他们的爱国精神,效法他们的治学态度。
书如其人。“二十年心血所凝”的这部《中国历史地理研究》,充分显示了著者历史地理学与历史文献学的深厚功底,及其报效国家与人民的书生情怀!而书中所涉猎与解决的历史地理问题,有益于学术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乃至著述风气从空谈到实证、从为个人到为社会的转移,也是不待多言的。
原载《江南大学学报》200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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