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然

已故的中科院院士谭其骧(1911-1992)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历史学家,中国历史地理学科的主要开创人之一。他从事科学研究六十余年，学术成就蜚声海内外，但他却从来没有出版过一部个人专著，连论文的篇数以时下的眼光看来也不算很多。他总认为“文章千古事”，不能苟且。

有一次，某出版社计划出版一套《历代正史地理志汇释》丛书，请谭先生担任主编。对此谭先生十分乐意。他觉得在正史中，不同专业的人侧重的内容是不一样的，往往是用得多的地方已经油光可鉴甚至烂掉了，而用得少的部分还光洁如新。对于那些经济能力有限的人，只买其中的地理志部分无从购置。加上各史地理志自定型以来，已经陆续出现了许多研究成果，这些成果都还没有集中地反映出来。因此他对这一举措非常赞成。组织了各路人马，将十六部正史地理志的汇释任务一一敲定，自己则作总体质量上的把关，并计划写一篇总序。对此，大家都觉得再合适不过了。谭先生是历史地理名家，尤为历史政治地理巨匠，自50年代中叶起花了20多年时间主持编绘《中国历史地图集》，对历代正史地理志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可以说每一部地理志都烂熟于心，由他来写序自然最为恰当。相信他老人家一定会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的。

考虑到谭先生事情繁多，距交稿期限还有两个多月的时候，联系人打电话给他提醒。他态度很好，说：“一定写。”过了一个月，联系人又问他，他还没有动手，说：“快了。”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礼拜了，联系人再给他打电话，他仍然不慌不忙地说：“还没动手。”联系人有点急了，问：“谭先生，您能不能在这几天之内抽空写一写？”谭先生一听这话就生了气，说：“你怎么能这样催我？”对方忙作解释：“不是我要催您，是出版社要催您。”谭先生正色道：“那就叫他们不要出好了！我一辈子没有被人催过文章，文章是催不出的，要催只好把我这条老命催掉！”

话说到这里，对方已不好再说什么。事后才得知，原来谭先生为了写这篇序文，竟又在一部一部地将历代正史地理志重新读过。而且在读的时候，对照着那套在特定年代里编成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反复思考、斟酌。他说：“这些地理志已有好些年没有认真读了，有些地方已经印象不深了。我想借这写序的机会将它再读一遍，也算是备一次课，将来给研究生讲一讲。”

由于在约定的时间里没能将各部正史地理志读完，谭先生的这篇序言最后竟一直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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