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总志为记载全国性的总志。朱元璋统一全国后,对一统志的编修十分重视,先后命儒臣编修地理总志多达4部,这些修志实践及其蕴含的修志原则,为以后一统志的编修奠定了基础。学界在谈及明初方志或地理史书时,对洪武时期所修地理总志屡有提及,但对这4部总志书名的称引,却值得探讨。
明代第一部全国性地理总志为洪武三年(1370)成书的《大明志》,不少学者称其为“《大明志书》”。关于《大明志》成书过程的确切记载,始见于《明太祖实录》,其云:
(洪武三年十二月)辛酉,《大明志》书成。先是命儒士魏俊民、黄箎、刘俨、丁凤、郑思先、郑权六人,编类天下州郡地里形势、降附始末为书……至是,书成,命送秘书监锓梓颁行。
“大明志书成”,看似为一句简单的记载,但该志为明代编修地理总志的初次实践,影响较大,亦见载于陈建《皇明从信录》、徐学聚《国朝典汇》等明代典籍。学者所谓“大明志书”之名,应源自将“大明志书成”断句为“《大明志书》成”。早在清初,黄虞稷在《千顷堂书目》中便称之为“《大明志书》”,《明史·艺文志》亦著录为“《大明志书》”,遂流传沿用至今。尽管该书已佚,但据《明实录》笔法及《明实录》所载洪武其他总志之书名,结合明人的相关记载,《大明志》的书名问题仍可解决。
实际上,“某书(书名)‘书成’”,是《明实录》常见的一种书写模式,如《明太宗实录》载:“《为善阴骘》书成”;《明世宗实录》载:“《明伦大典》书成,进呈”;等等。当然,《明实录》不只这一种书写模式。“某书‘成’”,亦为《明实录》较为常见的书写模式,如《明孝宗实录》载:“纂修《大明会典》成,翰林院进呈”;《明世宗实录》载:“定国公徐光祚、大学士费宏等以纂修《皇考恭穆献皇帝实录》成,进呈。”可见,《明实录》在表述某书成书时,存在两种极为近似的书写模式,一种是“某书‘书成’”,另一种是“某书‘成’”。清代以来,不少学者对《明实录》所载洪武地理总志书名的判断,更多的是受《明实录》后一种书写模式的影响。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将《明太祖实录》中“大明志书成”断句为“《大明志书》成”,由此《大明志书》一名流传开来。实际上,该句还可以断作“《大明志》书成”。无论从语义还是《明实录》的写作笔法上,这种两种断句方式都讲得通。故学者所谓的《大明志书》,其本名亦有可能为《大明志》。
那么,明人是如何称引该书的呢?丘濬《大学衍义补》云:“国朝洪武三年,命儒士魏俊民等六人,编类天下郡县地理形势、降附始末为《大明志》。”景泰五年(1454)丘濬以翰林院庶吉士身份,参编《寰宇通志》。在成书关系上,《寰宇通志》与《大明志》存在史料与学术的渊源关系,故丘濬所载《大明志》之名较为可靠。此外,廖道南《殿阁词林记》云:“十二月辛酉,编集《大明志》成。”郑晓《吾学编》亦言:“十二月,《大明志》成。”可见,“大明志”之名亦见于明人著作。由于古人对书名的称引或用省称、简称,“大明志”亦或为“大明志书”的简称。
明代洪武时期所修的全国总志还有洪武二十七年(1394)成书的《寰宇通衢》,《千顷堂书目》著录为“《寰宇通衢书》一卷”,当今学者亦常袭用此书名。该志见载于《明太祖实录》:“(洪武二十七年九月)庚申,修《寰宇通衢》书成。”不少学者断句为“修《寰宇通衢书》成”,故谓之“《寰宇通衢书》”,此与《大明志书》之名来源相类。《寰宇通衢》今尚有传本,藏于国家图书馆,《中国古籍总目》著录为“明初刻本”。该书首页题名为“寰宇通衢”,知该书本名即为《寰宇通衢》,非《寰宇通衢书》。
洪武二十八年(1395)成书的地理总志——《洪武志》亦如此,不少学者称其为“《洪武志书》”。据《明太祖实录》载:“(洪武二十八年)辛亥,《洪武志》书成……诏刊行之。”不难发现,此处“洪武志书成”与“大明志书成”“寰宇通衢书成”实际上为《明实录》同一种书写方式。有些学者称《大明志书》《洪武志书》《寰宇通衢书》,单从书名上看,这三部总志书名中皆有“书”字,如此巧合,不免令人生疑。翻检杨士奇《文渊阁书目》、张萱《内阁藏书目录》等明代内府藏书目录可知,明初方志中,名之以“志书”者甚少。现存《寰宇通衢》更是说明“寰宇通衢书成”一句,当断作“《寰宇通衢》书成”无疑。按此,“大明志书成”与“洪武志书成”,亦应断作“《大明志》书成”“《洪武志》书成”,这也符合《明实录》中“某书‘书成’”的书写模式。加之,上文已提到《大明志》之名见于明人著述,而《文渊阁书目》卷十九亦著录有“《洪武志》二册”,这说明明人所称即为《大明志》《洪武志》。综合上述,可判断出《明实录》所载洪武总志的确切书名应为《大明志》《寰宇通衢》《洪武志》。
除上述三部总志外,洪武十七年(1384)还编有总志《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据《明太祖实录》卷一六七“洪武十七年闰十月癸亥日”条记载:“是月,《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书成,其书以十二分野星次分配天下郡县,于郡县之下又详载古今建置沿革之由,通为二十四卷。”《千顷堂书目》著录有“《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书》二十四卷”,《明史·艺文志》著录为“《清类天文分野书》二十四卷”,与上述《明太祖实录》所载实为同一书。该书国家图书馆亦藏有明刻本,首页题为“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是知该书全称即为《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而《明太祖实录》《千顷堂书目》《明史·艺文志》所称,均为省称。
通过讨论洪武所修四部总志书名问题,有助于准确认识《明实录》所载明代方志书名,尤其是已佚方志。如《明太祖实录》卷一四六“洪武十五年六月壬辰”条记载:“《云南志》书成……通六十一卷,至是始成。”《千顷堂书目》《明史·艺文志》皆著录有“《云南志书》六十一卷”,与上述《明太祖实录》所载实为同一书。该书已佚,《永乐大典》有引录,如《永乐大典》卷二二六一“青鱼湖”条载:“《云南志》:在宁州,一名青鱼戏月湖,湖尾在本州境。”洪武年间曾两次纂修云南志书,据学者考证,《永乐大典》所引《云南志》,是为洪武十五年所修。此外,《文渊阁书目》卷十九著录有《云南志》三部,不见有《云南志书》,此皆说明洪武十五年成书的云南志书,本名即为《云南志》,《明太祖实录》所载“云南志书成”当断作“《云南志》书成”,这也符合《明实录》所载“某书‘书成’”的书写模式,而《千顷堂书目》《明史·艺文志》所载《云南志书》,书名不确。
值得注意的是,并不是《明实录》记载中有“书成”两字,便可统统视为“某书‘书成’”此种书写模式。比如《明英宗实录》卷一五一记载:“(正统十二年三月)己丑,《五伦书》成,命工部刻板。”该书有明刊本传世,最早者为正统十二年(1447)内府刻本,书名俱镌作“五伦书”,今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等皆有藏本。按此,《明英宗实录》所载“五伦书成”一句,应断作“《五伦书》成”,非“《五伦》书成”。换言之,尽管“五伦书成”一句中有“书成”两字,但“书”字为书名,反而符合《明史录》中“某书‘成’”的书写模式。故《明实录》所载书名,应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可一概而论。
(本文原刊《史学史研究》2024年第1期第120—122页,文中原有注释,引用请务必参考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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