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早期吴江是一片水域,后期的吴淞江上游在长时期里是名为笠泽的湖泊沼泽混合形态。上游水面宽广,是水流流向吴淞江中下游河道和东南方向的汇合区。晋人庾仲初言:“今太湖东注为松江,下七十里有水口分流,东北入海为娄江,东南入海为东江,与松江而三也。”随着淤积的发展,水流散漫的吴淞江上游才发育出真正的河道。关键性的环境变化在于运堤对水流环境的改变,唐代运堤相对脆弱,宋代运堤坚实,对上游大水面的缩小以及河道的形成具有推动作用。东汉至魏晋时期,现代太湖形态基本整合完成,太湖形成导致“中江”中断,太湖以东的中江故道长期以沼泽形态的笠泽存留,这才有了吴淞江上游河道形成的学术探讨意义。学界针对吴江水环境、吴淞江水系的变迁展开过一系列丰富地研究,多集中于吴淞江中下游河道演变以及吴江地区的水系与田制变化方面。上游水域如何形成吴淞江河道,在学理上大有探讨空间。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拟对唐宋时期吴淞江上游河道的形成过程进行梳理,并对吴江相应的地势与地貌的形成过程作更清楚的研究。
一、晚唐吴江与吴淞江上游环境
唐中叶以前,自八斥至松陵一带“吴江塘路未筑,则水口甚广”,水流长期漫流,吴江也就是松江在当时仍是茫然一片的沼泽湖荡,弥漫着浓密的挺水植物,水多土少,放眼望去就像水面浮丘。“吴江四境皆湖泽,分流百派,交横杂出,虽一望平畴,无延袤二三里之燥土,真水面浮丘也。”元和五年(810),苏州刺史王仲舒为防漕舟倾覆而“堤松江为路”,太湖以东的地貌变化始明显:
自唐元和中,刺史王仲舒,筑石堤以达松江粮运,长亘数十里,横截江路,堤外为江,堤内为湖。虽桥洞仅通五十三处,名曰宝带桥,而宣泄细涩,终不轻快。回流积淤,渐盘芦苇,而向所谓可敌千浦之江,遂为浅渚平沙之境矣。
王仲舒所筑塘路乃运河西堤,两面临水且留有较大的缺口,此时太湖东部与运河水流并未正式分离,基本上仍处于一体化状态,土堤阻水效果一般,常有决堤水患发生。宝历元年(825)六月,“水坏太湖堤,水入城郭,漂民庐舍”。由于这些人为的活动,太湖东南部的一部分水体被运河和塘路隔开。但太湖与运河、吴淞江上游的交汇面仍宽达数十里,晚唐吴淞江上游依然十分宽阔。谭其骧根据土壤的肥沃与贫瘠状况以及古文化遗址分布,推断今九里湖北岸和甪直镇北一带在唐宋以前应该都还是吴淞江江身的一部分。唐人称今吴江为松江即是基于这种大水面的环境认知。太湖湖流自南向北,沿塘路北冲大缺口的水流为径流,大缺口以南出塘路的水流是漫流。因土塘脆弱,难以遏制水流扩散,塘路边缘水域早有零星落淤,沿运河逐渐堆成一条南北带状高地。结合20世纪80年代的太湖流域地形实测图与数字高程数据,还能看到八斥镇至松陵镇段的运河正处在明显的高低地之间,地势落差在1-2米左右(见图1)。
出大缺口的的水流自西向东,径流偏于松江中部,淤积主要发生于水流缓慢的塘路区域、松江北部以及南部边缘。吴江塘路两岸是缓水区和浅水区,大量蒹葭、芦苇与葑草弥漫,相传“隋唐以来,此地淼然一波,居民罕少,自南而北,止有堤路鼎分于蒹苇之间……天光水色,一望皆平。”水中葑菱积聚,年久根部腐化为泥,水涸成大量葑田,行船水中时,常常需要用刀切断菰根才能通行,韩愈有诗“扶杖陵圯址,刺船犯枯葑”即是言此。
径流偏于中部,泥沙在水流流速较缓的松江北部、南部堆积,淤积过程即河道形成过程。早期淤积时,南北地势差异虽不明显,但通过挺水植物的分布已能察觉端倪。白居易诗:“长洲草接松江岸,曲水花连镜湖口。”根系发达的茭草、芦苇留淤作用较强,经长期堆叠,北部地势渐高形成白居易诗中的松江岸。与白居易同时代的诗人许浑旅居江南停舟松江之时,注意到杨柳、蒹葭的分布具有明显的空间层次感,诗云:“杨柳北归路,蒹葭南渡舟。”这种南北差异性景观与水面的大小、水位的深浅息息相关,根源在于受地转偏向力影响,水流长期冲刷右岸(南部),造成松江水域北浅、南深。
随着泥沙堆积松江左岸(北部),沼泽区域渐被开垦成农田,长洲以东百里内已无荒芜景象。据北宋郏亶调查,吴淞江以北的圩田范围曾广及常熟、太仓、江阴一带,南部则长期处于湖荡水网之中,少有塘浦遗迹存在。早期农田缺乏圩岸,引水灌溉与排水防涝比较困难,春夏之交常苦水旱,唐末诗人吴融描述道:“我有二顷田,长洲东百里。环涂为之区,积葑相连纚。松江流其傍,春夏多苦水。堤防苟不时,泛滥即无已。粤余病眠久,而复家无峙。田峻不胜荒,农功皆废弛。他稼已如云,我田方欲莳。四际上通波,兼之葭与苇。……今来笠泽涘,荒者不复寻。”该诗描述了一种周边皆水的水田状态,水面因大量蒹葭、芦苇堆积成葑,田处于滩涂与积葑的环绕之中,可知吴融看到的其实是浅水区的葑田,无堤防的葑田类似滩地,田面长期低于水面,渗漏严重,土壤持水性与酸度很强,肥力不足。更成熟的圩田分布在水流较快的上水区域,含沙量大,较细的粘粒沉积较少,沉积、冲积的土粒较粗,土壤通气排水良好。“家在松江白浪头”的诗人在外戍边思乡时,写道:“独羡一声南去雁,满天风雨到汀洲。”汀洲是水中小洲,《说文解字》对汀的定义是水边小范围的平地,汀进而发育成田,实际上这仍是一种周边皆水的淤积状态,水域边缘土地的地势日渐高爽,土壤透气性较好,豪家大族觉得有利可图便频频占淤、留淤以致制淤。经过有力的耕耘开发,聚落与圩田逐渐被整合在一个区域,田外是江,江边是村落,田间沟渠与江相通,乡野景观进入文人视野。“江村风雪霁,晓望忽惊春。耕地人来早,营巢鹊语频。”从积葑到汀洲、聚落圩田的变化过程亦是河岸地势持续堆高的过程。
松江南部的圩田开垦以深水大圩为主。晚唐文人陆龟蒙定居之甫里,位于吴江、昆山两县交界之甪直浦附近。这一地区临江而感潮明显,因潮沙促淤与河沙沉积,陆龟蒙能利用沿江滩地垦出小圩田。“今来观刈获,乃在松江,并门外两潮过,波澜光荡漾。”因甫里地势高爽,田无修筑圩岸之需,能便捷地开沟引江潮灌溉。然由北向南水位渐深,需有高大圩岸的配合,排水入江与引流灌溉才能实现,故吴淞江以南的圩田规模由小渐大。“余耕稼所,在松江南。旁田庐,门外有沟,通浦溆,而朝夕之潮至焉。天弗雨则轧而留之,用以涤濯灌溉。”古人常用浦溆指代比较大的水域,杜甫诗言:“舟人渔子入浦溆,山木尽亚洪涛风。”清人注解道:“且其水势浩瀚,银汉通而云龙起,又见风涛激荡,渔舟避而山木摇,真可谓壮观矣。”这里与沟相通的浦溆应是通吴淞江的大塘浦。然深水大圩非私人可垦,官方军屯才是开垦主力,至后汉乾佑年间,“(吴越)置营田卒数千人,以淞江辟土而耕。”吴淞江以南湖淀区形成塘浦水网,五代时期吴淞江上中游区域的圩田处于扩张状态。
总之,吴江塘路修筑以后,落淤主要发生于从太湖口到甫里这一大水面的边缘地区,随着松江南北两岸的圩田开垦,吴淞江上游地势遂有高低之分,河身在一定程度上束狭,然因河道形态不明显,上游在长时期里被称为松江。
二、北宋时期吴淞江上游河道的形成
(一)吴淞江径流的强化
吴江塘路修筑后至庆历年间筑长堤、长桥之前,吴江城与塘路之间的大缺口既是太湖口,也是吴淞江主泓河道形成前的吴江口,江口界岸不稳固,水口仍宽达五六十里,出湖水流散漫无统,整体水流“无吴江岸之阻,诸浦虽暂有泥沙之壅,然百川湍流浩急,泥沙自然涤荡,随流以下”。据1959年、1982年吴江县两次土壤普查显示,自今运河沿线的松陵、八坼向东北延伸,松陵、同里、屯村以及甪直等境内的河港、湖荡、农田之底部经常可以扒到泥钉(俗称狗屎铁),这是土壤母质由太湖水系淤积而成的特征。这一时期的太湖口水流仍无河槽可归(见图2),但水流已有南北分流趋势,一是进入后期的吴淞江河道,一是进入后期的白蚬江和淀泖地区。
径流强化是吴淞江上游河道形成的主要驱动力。庆历二年(1042),官方在“自市泾以北,赤门以南”这一区域“筑石堤九十里,起桥十有八。”这一措施亦使大缺口迅速收窄至吴江城与长堤之间,缺口即吴江长桥,亦是后期吴淞江河道的吴江口。长堤是坚硬的石质东堤,横截江流之时又“致震泽之水常溢而不泄”,运河水流与太湖东部逐渐分离,太湖与运河、吴淞江的水位也有了明显的落差。单锷言道:“每至五六月间湍流峻急之时视之,吴江岸之东常低岸西之水不下一二尺。”这一时期的太湖湖流沿弧形长堤向北集中,汛期之时,长桥水流更加湍急,“自夏秋涨水之时,桥上水长道松江,宜加迅驶。”二人是欲恢复吴江口北径流与南漫流的格局,“别为千桥”则是加大长堤泄水面以实现对堤东落淤水域的冲刷,并导水进入白蚬江以及淀泖区域,其最终目的是以东南清水冲激吴淞江中游的淤积,这必然会分散向吴江长桥集中的水流。然其治理策略的核心是“先迁吴江沙上居民,及开白蚬江通青龙镇安亭江通海”,千桥分水之议终因工程浩大未能付诸实施,北部径流得以继续加强。总之,长堤承受东西向的漫流,吴江长桥则承受南北向的径流,这种特殊的水流格局,决定了运堤之外淤积扩展的不同,径流区域河漫滩的发育促成吴淞江上游河道的形成,漫流区域淤积后则被围垦成田。
(二)吴江城区域的河道发育
吴江城区域河道发育对城内横河水系具有塑造作用。后梁开平三年(909),吴越王钱镠“奏于松江置吴江县”,尽管圩田扩张导致上游水域淤窄,然吴江县地貌仍以沼泽为主,“上承太湖,更经笠泽”,松江与吴淞江常被混用,故又云“两浙奏于吴淞江置县”。当时出湖整体水流仍较散漫,尚未向北集中,选址于太湖之濒几片淤滩地上的吴江城区是沉积区而非冲刷区。长堤筑后,太湖水流沿弧形长堤直北出吴江长桥,因径流作用显著,吴江城区域的水流环境为之一变。
来往的行人舟船“肩相摩,橹相接也,卒然有风波之变,则左江右湖,漂泊无所,故行者为不便”。为防北冲水流涌入城区,遂有建设城郭之需。“自宋庆历以前,吴江未建城郭,江流无阻,后因创设长桥,填筑堤岸,茭芦渐长,沙泥渐高,亦势所不容已也。”因水口较小,湍急的水流受到长桥明显的迟滞作用,出湖后又为城郭所阻,水流速度在拐弯处变缓,表层水流趋向西岸的吴江城,河底水流趋向东岸的长堤,泥沙在凸岸(即东岸)淤积成田。宣和二年(1120),官方于长堤之垂虹亭立水则碑,“凡各陂湖泾河渠,自来蓄水灌田通舟。”随着西岸的冲刷和东岸的淤积,弯道曲颈处最容易发育出细小的河道。吴江城就处于这样一种水流弯道的曲颈关键之处,“沿城二里本太湖吴淞吞吐之咽喉。”在一定程度上,吴江城内水系与吴淞江主泓河道城区段的发育是一致的,受水流冲刷,这一区域逐渐形成多条深槽河港。尽管宋代所存文献远不及明清时期丰富,仍可通过明代吴江城内水道来作分析。
设县之初的吴江城中是一片洼地,低地积水时常为害。围垦最先发生在城内以及近城地区,围垦过程即开河过程,直至明初,吴江县城的东北一隅还存有大批农田。由此可以推测,北宋时期吴江城内是未成体系的农田河网,后来才被民居填充形成的城区分成三道横河(见图3)。明人对这种水系记载道:
吴江城中有前、后、中横河三道,北关所注漭纵一河,直贯于南,此水东出后河、中河,其西门纳水迤南,径达前河,又转北与北来水至中河口交会。东流其势甚驶,唯城基取占水央雉堞之下,筑基培土稍高,城心洼下,每值骤雨霖澍,衢沉巷没,此非建置之失宜,实吴淞下流之阻泄耳。
前河即穿吴江城之运河,运河、后河、中河皆东通吴淞江,三河与吴淞江之间有较大区域的淤涨滩地。吴江城内河道的水流方向与运河水流自西北向东南的大流势一致,穿吴江城入吴淞江。出太湖的水流冲刷右岸并堆积于左岸的吴江城区域,易与城区来水顶托,江水势强时,城内洼地壅水难排。若遇城东江流强阻,城内纵河更易壅塞,三条横河的分流截水则更能适应吴淞江的水流形势。长此以往,吴江城内形成近吴淞江区域无纵河,纵河只以运河形态存在于城西的格局。
三、南宋时期吴淞江的上游水系结构
(一)南部漫水区域形成圩田与河道
南宋时期是吴淞江上游水系结构的形成时期,北部形成河道,南部形成圩田河网。长堤修筑以后,叶梦得在吴江南部还曾看到这样的水面景观:“今平望、八斥、震泽之间,水弥漫而极浅,与太湖相接而非太湖,惟浅而弥漫,故积潦暴至无以泄之,则溢而害田。”“浅而弥漫”说的是吴江口南部区域有很多静缓停滞的水流。南部漫水区的浅水化十分明显,水流长期处于一种半停滞状态,大量水生植物生长其中。绍兴年间,郑刚中行舟运河之上,看到浓密的芦苇、菰蒲与蒹葭,诗云:“枫叶飞红薄,梦到吴江上。孤笛过蒹葭,鲈鱼出烟浪。”吴江一带广布飘浮植毡的葑田,范成大有诗:“春入葑田芦绽笋,雨倾沙岸竹垂鞭。”又云:“不看茭青难护岸,小舟撑取葑田归。”随着人地矛盾突出,茭葑因浅水区被人为开发成圩田河道而逐渐消失。绍兴二十三年(1153),谏议大夫史才言道:“近年濒湖之地多为兵卒侵据,累土增高,长堤弥望,名曰坝田。”坝田即在浅水地带深挖河道并将泥土堆叠两岸,在静缓水域,圩田与河道可以任意转换。乾道六年(1170)六月,陆游沿吴江运河入蜀,他看到运河以东的圩田即是堆叠而成,汛期之时,水面“高于近村地至数尺,两岸皆车出积水,妇人儿童竭作,亦或用牛。妇人足踏水车,手犹绩麻不置。”南宋晚期至元代前期,临近运堤的水域已被开发成圩田,“沿塘三十六座桥道,实乡村河港众流之脉络”。三十六座桥即是三十六条河道,近运堤的河道逐渐堙废,圩田与堤相连,“观吴江长桥迤南水洞填塞,而沿堤弥望皆成膏腴之田。”堤内是田,堤外是水,圩与圩之间的水面被改造为塘浦水道,运河东部圩田扩张造成吴淞江河道向北收缩,圩田河道与江道径流逐步分离。
(二)吴淞江的上游水系形态
吴淞江上游水系结构早在北宋时期已具雏形,总体上呈现为径流河道、圩田河道与河湖一体。郏亶曾看到“南岸自北平浦,北岸自徐公浦,西至吴江口,皆是水田,约一百二十余里。”由于河道甚为宽泛,这一区域的圩田不像中游的塘浦圩田体系那样有序,又无大塘浦存在,故只能称之为水田。南宋时期,淤积沿三江口向西扩展,吴淞江河道的形成与圩田水网的发育相辅相成,沿江塘浦得以快速营建。“若堤岸高厚,借令大水之年,江湖之水高于民田五七尺,而堤岸高出于塘浦三五尺,故虽大水不能入于民田,民田既不容水,则塘浦之水自高于江,而江之水亦高于海,不须决泄而水自湍流矣。”田间是纵横交错的水道,较大的河道是塘与浦,水流通过塘浦进入北部的吴淞江河道,“塘者防水不得入民田,必使由浦以入于江。”至和塘是吴淞江以北的一条东西向水道,迄工于北宋中期,它西起苏州府城,东至昆山县城,塘北为阳澄湖,塘南是吴淞江河道的北部区域。自西向东,北岸浦多泾浜少,南岸浦少泾浜多,说明吴淞江沿岸的圩田河网更为破碎细化。
北岸:青立港、陈家港、吴宋港、庙泾港、大丰港、界浦、简浦、摄浦、直义浦、尤泾、陆家浜、径村浦、小虞浦、杨柳浦、马蚁里、大潭、何泾、小浜、新洋江、西洋江、南泾、新河港、西杨梨浜、桃仁浜、陈郎浜、新河、徐浦、唐家浜、络索浜。
南岸:都升塘、西符家浜、东符家浜、新灶港、清水港、舟直港、莳芦港、周家浜、界浦、杨家港、时来港、安然港、西全家浜、大头港、小直港、少里浦、洛浦、大直浦、张浦、诸天浦、冈丘浦、平阳口、小新塘、汤浦、蒋浦、漳潭浦、西浦、千墩浦。
这种泾浜纵横的圩田水网至少是南宋时期的状态,从明中期沈启《吴江水考》的“吴淞江全图”里可以看到,吴淞江上游沿江两岸尽是港、浜、泾、口,河、田、湖之间支港相连,上游水系形态就像一张无序的水网,最终造成吴江统一水面的瓦解。
此外,吴淞江上游水系结构具有明显的河湖一体特征。南宋以降,太湖出水沿着两个方向下泄,一是出吴江长桥的水流进入吴淞江,一是出运河长堤的东南水流经湖荡群后由急水港下泄淀山湖,调蓄分流的枢纽即是庞山湖,这一水流格局延续颇久。“太湖之水自吴江县之鲇鱼口及长桥下东北出者皆汇于此,导流为吴淞江。又东南为黎湖、菱湖、叶泽湖、新湖,即庞山湖之旁注者也。”明人陈全之言:“自吴江长桥出,合庞山湖以南入海为松江。”吴江口与庞山湖之间是吴淞江正河的深槽,元人杨维桢过庞山湖有诗道:“扁舟到城近,曲港入村深。”自庞山湖行舟吴江城即经此河。南宋时期庞山湖的调蓄分流与明中期“北半湖之水俱入吴淞,南半湖之水则从同里之东分注于淀山等湖”相似,庞山湖与吴淞江的河湖一体关系实质上是适应吴淞江径流河道与圩田河道水系结构的产物。
总之,宋代吴淞江上游河道的形成集中于远近两个区域,三江口一带是远距离区域,吴江口一带是近距离区域。近距离与远距离的淤积与吴淞江的径流、漫流息息相关,近距离区域径流强,河槽深,远距离区域径流弱,落淤强,吴淞江上游的水系形态越发清晰地呈现为单一径流河道与圩田河网。
四、结语
早期吴江是一片大水,吴淞江上游水域是沼泽湖泊混合区。魏晋时期,吴淞(松)江多指河道已经成熟的中下游江段,松江则偏向于指称吴淞江上游大水面。上游河道的形成最终推动吴淞江概念由中下游覆盖至上游。唐宋时期吴淞江上游河道形成的关键在于运堤对水流的调控。中唐时期构筑的吴江塘路对太湖水流的拦截作用比较微弱,吴淞江的径流与漫流尚未分离,水流散漫无统,零星落淤主要发生在吴江水域边缘,沿江圩田的开垦在一定程度上束窄江身。北宋庆历年间,官方筑吴江长堤,石堤坚厚,阻水明显,湖流向北集中至吴江长桥即后来的吴江口,吴淞江的径流与漫流逐渐分离,这种特殊的水流格局以及运堤之外淤积的扩展,塑造出以径流河道与圩田河道为主要特征的吴淞江上游水系结构。首先,吴淞江径流得以加强,近距离的吴江城区域的水流挟沙力较强,河槽易被刷深并发育出吴淞江的主泓河道,远距离的三江口落淤明显,江心滩的出现以及水面的分化宣告地理学意义上的吴淞江上游河道最终出现。其次,长堤束缚太湖之水,吴江被塑造为一个对水体极其敏感的低洼平原,南部漫流区域的圩田河道得以快速发育,泾浜纵横的无序水网造成吴江统一水面的解体,江道径流与圩田河网水流最终分离。总之,吴淞江上游河道的演变集中在两方面,一是北宋时期径流河道的形成,二是南宋时期圩田河网水系的构建。此外,吴淞江上游水系结构还具有明显的河湖一体特征,出吴江口的太湖水流需通过庞山湖向南北调蓄,河湖一体实质上是适应北部径流河道与南部圩田河道的产物。随着吴淞江上游河道的形成,主体水流所携带的泥沙大量沉积于中游,可以说北宋以降吴淞江中游的曲流发育与淤积问题其实是上游河道形成的衍生问题。元代吴淞江中游河道的淤积形势十分严重,官方就曾多次疏浚。
综上所述,历史时期吴淞江上游水系变化剧烈,它的总趋势是径流加强、淤积分水与圩田开发同时进行,在这一过程中,吴淞江上游江身束窄与河道发育成形。吴淞江上游水系的变化延续了太湖的演变过程,为了解太湖以东环境变迁提供了很好的样本。吴淞江是破解太湖流域水环境问题的关键所在,是透视核心江南区域变迁与发展的水环境线索,考察吴淞江的变化对延续传统江南水乡色调具有重要意义。
(本文原刊《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22年第3辑第16—24页,文中原有注释,引用请务必参考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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