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涛及其西北边疆史地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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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5-12-24 |
牛海桢
清代康、雍、乾三朝对西北地区的重新统一,使西北边疆史地成为清人学术研究的内容之一。嘉庆特别是鸦片战争以来,内忧外患接踵而至,与国家命运直接相关的西北塞防成为时局和学术关注的焦点,在传统的经世致用思想的驱动之下,史学界兴起了研究边防以谋御悔的西北边疆史地学,并在当时处于“显学”[1]的地位。在众多的学者中,何秋涛以英年早逝而令时人扼腕相惜。他充分吸收了前人和同时代人的研究成果,由西北边疆史地的研究衍及俄国史地、中俄关系,开创了近现代以来研究俄国史的先河。他关于西北边疆史地的研究,具有范围广大,成果恢宏的特点,从而在同时代学者中居于集大成者的地位。 何秋涛(1824——1862),字巨源,号愿船,福建光泽人。何氏秉性聪颖,“自为儿时,能举天下府厅州县四境所至”,道光二十四年成进士,官至刑部主事、律例馆秋审处坐办。何秋涛学识渊博,凡经史、小学、音韵、律例、算学无不涉猎,尤喜传纪与舆地之学。对朝廷内部的汉宋两派能兼收并蓄,“未尝以门户标界,其于经史百家之词,事物之理,考证钩析,务从其原委、较其异同,而要归诸实用”,进而倡导经世致用之学。[2]在西北边疆史地学方面,先后写出了《校正元圣武亲征录》、《蒙古游牧记校补》和《朔方备乘》等著作。 《元圣武亲征录》为元人察罕所译,记成吉思汗及太宗窝阔台两朝之事,成书于忽必烈统治时期。此书纪事与《史集·成吉思汗纪》相似,但部分纪事为《元史》及《秘史》所无,故其价值向为蒙元史学家与西北史地学家所重视。但该书在传抄传刻过程中章法散乱,舛讹纷出,语句支离破碎,以至扌干格难读。诚如张穆所说,书中“方舆之颠倒,名氏之舛驳,年月日之参错,触处皆是。”[3]如书中“者别”又作“遮别”、“哲别”;“斡亦剌”又作“猥剌”;“蔑里乞”又作“灭里乞”;又如“聂坤”又作“捏群”,又形近而误成“捏辟”;“太子”又讹为“太后”。有原本一事而前后复出,散见数处的;有初为一言而前后“彼此乖违”者。读其书如行荆林,“时时牵衣挂肘。”最早注意到该书内容及其价值的是钱大日斤,后翁方纲、徐松、张穆等人在研究西北边疆史地的过程中都有传抄,但大都“不终简辄弃去不顾”。何秋涛在得到该书抄本后却不畏艰辛,知难而进,予以校正,并为校勘是书花了大量心血,“尝自言一字一句有疑,十日思之不置。”他的方法是:先于题记、行间以蝇头小字眉批,俟意稍疏通后,始“粘缀草稿,铅黄杂错。”及至十得其七、八后,方行补正移录。两年间发现伪字伪句几百处,间有脱文至三百余字者,有衍文至百余字者。由于他的不懈努力,终于使这部伪文错简之书能为后学所利用。王国维后来利用何氏校本,补校后编入《蒙古史料校注四种》(后收入《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张穆评其功绩曰:“廓清之功,比于武事矣。”[4]评价可谓恰如其分。 张穆写作《蒙古游牧记》,剩四卷尚未排比而卒,遗稿属之何秋涛。秋涛于公务之余,不时检阅,虽几经转徙,仍未中辍,历时十年始成。何氏的补注,内容非常广泛,包括史料补充、错误订正、王公世系考述、山川地名考析、史迹史事征稽、星度天文补正等,其具体详正较之原著往往有过之而无不及。例如卷十四叙及和硕特蒙古巴启色特启勒盟左旗牧地位于“南路旧土尔扈特之西”时,张穆原稿没有注释。何秋涛依据自己掌握的材料,在“补注”中指出:“《藩部要略》云:‘乾隆三十七年,赐诸札萨克地,汗渥巴锡等赐牧斋尔,和硕特贝勒恭格等赐牧珠勒都斯。至三十八年,渥巴锡等移牧珠勒都斯,是二部土壤虽近,究非一地。观《新疆志略》所载,喀喇沙尔南路旧土尔扈特与喀拉沙尔和硕特牧地各有四至,则所云二部同一游牧者,特举其大概,而尚未分析言之也。’考《会典图说》云:‘土尔扈特四旗在哈剌沙尔城北,其西为中路和硕特三旗,北依大山,南与东西皆依珠勒都斯河’。其言四至,不及《新疆志略》之详,今从《志略》。”再如卷十六“额济纳,旧土尔扈特蒙古游牧所在”,原注仅言其牧地“在阿拉善旗之西”,“补注”中却详说“当甘肃省甘州府及肃州边外,至京师五千五百余里,汉为居延县地,张掖郡都尉治此”[5],下又加注,历述诸书有关居延县的记载近千字,不仅使读者清楚了解了当时的额济纳的具体地理位置,更使人明确了该地的历史沿革。何秋涛的校补,弥补了原注不少缺略,使原著更为生动有力,准确真实,在中外学术界享有盛誉。校补之功,可谓盛矣。 《朔方备乘》是何秋涛最为重要的西北边疆史地专著,也是清代西北边疆史地学的集大成之作。它是一部“开中国中俄关系史先河的著作,其价值和影响可与同世纪初俄国学者尼古拉·斑蒂什——卡缅斯基的《俄中两国外交文献汇编》相提并论而各有千秋。”[6]是书写作,主要是何秋涛“以俄罗斯地居北徼,与我朝边卡相近,而未有专书以资考镜。著《北徼汇编》六卷,继加详定,本钦定之书及正史为据,旁采近人纂辑。自汉、晋、隋、唐迄明,又自国初康熙、乾隆迄于道光,代为之图,并缀论说,增衍为八十卷”[7]而成。李鸿章在序该书时说,“本钦定之书及正史为据;旁采图理琛、陈伦炯、方式济、张鹏翮、赵翼、松筠及近人俞正燮、张穆、魏源、姚莹之徒与外国人艾儒略、南怀仁、雅稗理之所论述,并上海、广州洋人所刊诸书。订其舛伪,去其谬误,上溯圣武之昭重,下及窝集之要害,为考为传,为纪事,为辨正。”[8]何秋涛在该书凡例中曾谈到自己写作该书意图时明言为八端,“是书备用之处有八:一曰宣圣德以服远人;二曰述武功以著韬略;三曰明曲直以示威信;四曰考险要以昭边禁;五曰列中国镇戍以固封圉;六曰详遐方地理以备出奇;七曰征前事以备法戒;八曰集夷务以烛情伪。”充分体现出其探究边陲史地,图谋强国御侮的爱国情怀与研究旨趣。 《朔方备乘》共八十卷。首十二卷为“圣训”、“圣藻”和“钦定诸书”,记述清太宗至道光皇帝历代帝王关于边事的上谕和纪事诗文,以及《平定罗刹方略》《钦定大清一统志》、《钦定皇朝通典》、《钦定皇朝文献通考》、《钦定大清会典》中有关俄罗斯及清俄关系的记述部分,是研究清代治边政策的重要资料。 正文六十八卷,其中“圣武述略”六卷,“考”二十四卷,“传”六卷,“纪事本末”二卷,“考订诸书”十五卷,“辨正诸书”五卷,“表”七卷,“图说”一卷。内容包括边疆民族、山川、险隘、镇戍、地理沿革、中俄关系、中俄界址、俄国及边疆史地文献诸方面。 (l)关于西北边疆民族的记述。西北边疆自古以来就是各民族生存繁衍的大舞台。对该地区少数民族活动的记述也就成为该书的一个主要内容。其中《圣武述略》全面记述了各民族的源流发展、部落分支、居地迁徙、生活习惯及各民族归属中央的经过。记述中充分发挥了汉学家的特长,相关人名、地名、部落、事件,大多精析详考,以别其导同,校其真伪。主要涉及到哈萨克、乌梁海诸部、索伦诸部、东海诸部、准噶尔部、喀尔喀各部。例如《哈萨克内属述略》达哈萨克曰:“左部哈萨克。东南与准噶尔接,西与右部接,北与俄罗斯接。其常所会廷曰叶什勒,傍叶什勒河,东去塔尔巴哈台,西去伊犁皆千里,东南去镇西府四千五百余里,其部曰鄂图尔玉兹,无城郭,逐水草,事游牧,冬夏别居无常处。地广人稀,甲于他部……风俗物产,大约与准噶尔等,文字同语言稍异。其君曰汗,其汗族为首领者称苏尔统。相传其地为大宛,今详考之,古康居国也。”[9]何秋涛关于哈萨克、乌梁海历史的记述,材料大都来源于《清实录》,内容真实可靠。尤其是清代关于哈萨克、乌粱海的记述甚少,即有也很不系统,何氏的记载,可以说填补了清代西北边疆史地学关于西北民族方面的空白。 除上述民族外,何秋涛还根据历代正史,撰写有《汉魏北徼诸国传》、《周齐隋唐北徼诸国传》、《辽金元北徼诸国传》、《元代北徼诸王传》、《历代北徼用兵将帅传》、《国朝北徼用兵将帅传》,叙述匈奴、鲜卑、柔然、高车、康居、奄蔡、室韦、地豆于、乌络侯、坚昆、呼揭、突厥、西突厥、阿史那贺鲁、驱度寐、拔悉密、流鬼、铁勒、薛延陀、回纥、仆骨、同罗、都波、拔野古、多滥葛、斜薛、阿拔、鞠国、愈检、大汉、骨利干、结骨、驳马、鬼国、盐漠念、辖戛斯、乃蛮、克烈、钦察、麻里、阿迷、吉利吉斯、乌思、撼合纳、谦山、益兰州等数十北方少数民族或少数民族实体。这些民族除少数外,大多数史籍记载较为简略,且彼此歧义,讹误迭出。何氏不避艰辛,—一详其源流,叙其所自,对于研究古代民族历史是一个重要的贡献。何秋涛之所以费尽心机,爬梳整理这些资料,是有其深刻用义的。《汉魏北徼诸国传叙》云:“案西汉之匈奴。东汉、魏晋之鲜卑,后魏之柔然,其廷幕在喀尔喀,而封畛则逮及北海。今俄罗斯东偏之锡伯利部也,咸为所兼并,溯沿革者不得其略焉。至如康居奄蔡之属,地偏乎西,俄罗斯地之近北海者,皆其旧部。臣详考各史,核其方隅,研究始终,艾繁撮要,以为之传。”[10]再如《周齐隋唐北徼诸国传叙》云:“案突厥初盛于周齐之间,再盛于隋唐之际,北尽北海,西尽西海。可萨诸部,今俄罗斯全境,悉归统辖,洵朔漠之强国也。遇太宗之贤、英卫之将,略一举而残破,遂不复振。而铁勒诸部,各起纷争。薛延陀、回纥相继称汗,受唐册封。所据皆在色楞格河一带,古蒙古左地是也。西突厥分据匈奴右地,屡起屡蹶,贺鲁、突骑施诸部,并为唐所摧残……仆骨等部,地在东偏。结骨等部,地在西偏。驳马等部,北负冰海,皆今俄罗斯地。自突厥、薛延陀败后,咸附请更设都督、刺史等官,太宗所以称大可汗也。”[11]可见何秋涛研究西北边疆史地的目的,在于借古以喻今,用历史事实来回击沙俄侵略者的谰言,揭露了沙俄至近代以来才靠武力侵吞西伯利亚这块中国历代少数民族故乡的真相。至于民族传后附的《历代北徼用兵将帅传》、《国朝北徼用兵将帅传》中,借前人丰功伟业以鼓舞民族精神的苦心,更是昭若明月,光耀千古。 (2)关于西北边疆山脉、水道及形胜的记述。书中《北徼山脉考》一卷,以中俄分界之山列于前,次及俄国境内诸山。共叙界山二十三座,俄境内山十座,各山详述其山脉走向、起止及别名。这是中国学者首次叙及北方诸山,打破了以往学者只叙阿尔泰山以南山脉的局限。 《北徼水道考》主要叙述俄国境内水道,体例仿徐松《西域水道记》,共分为十三个受水区。叙述比较简略,大多只叙其源头、支流及流经地区。艮维诸水、色楞格河、额尔齐斯河因属中俄界河,特作专篇详考之,论述十分详尽。除记载其发源、流经地区、支流外,旁及流经地区之风土人情,史迹物产。《色楞格河源流考叙》在述及写作原因时说:“考《会典》及《一统志》诸书,于娥河剑水多详其源而略其委。齐召南《水道提纲》不知克穆河即伊聂谢河,至阿努河下游,记载家始误以为入额尔齐斯,盖言漠北水道者若此其难也。今荟萃中西图籍,述为是考,或也为讲边防者之一助欤。”[12] 《朔方备乘》中专述“形胜”者有《北徼形势考》、《艮维窝集考》和《库页附近诸岛形势考》,前者为综论,后二者为重点考论。采用点面结合,全方位多层次研究的方法。北方边境形胜,书中将其划分为伊犁、塔尔巴哈台、科布多等十六处,囊括了清朝从西到东整个北方地区。各处都述其辖境、名山大河、驻扎大臣、镇戍及沿革。例如“札萨克图汗形胜条”:“札萨克图汗部和喀尔喀两路,凡十八旗。综论余境,东至三音诺颜部,西至科布多,南逾瀚海接额济纳旗及甘肃境两厅界,北接唐努乌梁海,越乌梁海即俄罗斯也。地处喀尔喀最西。滨于沙漠之水,以特克斯河为大,西流潴于乌布隆泊。中央之水以扎布堪河为大,西流注于阿拉克泊,唯东北之额赫等河东流注于色楞格河。其沙漠中多潴为湖泊,停而不流。桑锦达赉泊之属,其著者也。康熙间进征朔漠以此为西路。雍正年间,防御准夷,以此为东路。屯戍之迹,具在方策,讵可以承平日久而忽之哉!”[13]充分可见作者述形胜以谋安边的目的。 (3)关于中俄关系、边界的研究和记载在《朔方备乘》中占有绝大部分内容。计有形胜考、水道考、形势考、疆域考、属地考、城垣考、邑居考、教门考、方物考等,还有记载重大事件的年表。其中山脉、水道不列专篇,附于《北徼山脉考》和《北徼水道考》之后,这是由于山水相连,不便分叙之故。关于中俄关系主要有“恰克图互市始末”、“黑龙江互市始末”和“北京互市始末”等。作者依据大量资料阐述了中俄互市的发生、发展过程,以及各互市点设立的经过、章程等。还对“俄罗斯馆”的由来、机构、定例、礼节及活动进行系统研究,从而使史籍中这方面的空白和缺略得到一定补充。例如恰克图互市中三次闭市一事,《理藩院档案》、《绥服纪略》、《西域闻见录》、《癸巳类稿》诸书记载各执一词,互相抵触,作者根据确凿事实一一辨正之[14]。又如清代曾于北京玉河桥西设俄罗斯馆,以供俄罗斯商人、使团之用,但各种笔记于此事记载仅一鳞半爪,稍稍提及。作者遍寻诸书,将其事实联缀成篇,为中俄关系史研究添补了一段空白[15]。 (4)关于边疆史地文献研究。何秋涛在清代西北边疆史地学家中起步较晚,因而得以参阅相关著述,并花了很大精力对这些书籍中的讹误进行辨证。在《朔方备乘》中,这部分内容共二十卷,占正文近三分之一。其中“考证诸书”十五卷,包括艾儒略《职方外纪》、张鹏翮《漠北日记》(一名《奉使俄罗斯行程录》)、图理琛《异域录》、方式济《龙沙纪略》、松筠《绥服纪略》、俞正燮《俄罗斯佐领考》和《俄罗斯事辑》、张穆《俄罗斯事补辑》和《 斋签记》、林则徐《俄罗斯国总记》等十余部。“辨正诸书”条五卷,包括椿园《西域闻见录》等数书和“群书证误”部分。凡诸书中人名、地名、名物和制度有误者或含混处,何秋涛均加全文或部分抄录,然后在错讹处参以己意,加以笺证。引用资料时态度严谨,疑难之处则郑重声明,在清代西北边疆史地文献整理方面成就颇大。 何秋涛对西北边疆史地的研究著述范围弘阔。究其研究所及,可谓内容广泛,包罗宏富;考析精当,立论鲜明;资料翔实可靠。对前人著述能广征博取,提炼升华,创为己见。并从历史、地理、中外关系、文献等学科角度进行多层次、多视角的研究,全面探讨了西北边疆史地概况。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沿着俞正燮、张穆等人研究俄国史地以济当世之用的道路,对俄国史地及中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剖析,使中国各族人民对俄罗斯有了全新的认识。因此,无论从研究范围的扩大、研究成果的恢弘,研究方法的精密等各方面来说,何秋涛都算得上清代西北边疆史地研究的集大成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参考文献] [1]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464。 [2]黄彭年。刑部员外郎何君墓表[A]。续碑传集[C]卷二○。 [3][4]张穆。校正元圣武亲征录序[A]。 斋文集[M]卷三。 [5]张穆。蒙古游牧记[M]卷十六。 [6]何秋涛传[A]。清史列传[M]。 [7]吕一燃序[A]。王希隆。中俄关系史略[M]。 [8]哈萨克内属述略[A]。何秋涛。朔方备乘[M]卷六。 [10]汉魏北徼诸国传叙[A]。何秋涛。朔方备乘[M]卷三十一。 [11]周齐隋唐北徼诸国传叙[A]。何秋涛。朔方备乘[M]卷三十二。 [12]色楞格河源流考叙[A]。何秋涛。朔方备乘[M]卷二十五。 [13]北徼形势考[A]。何秋涛。朔方备乘[M]卷十一。 [14]俄罗斯互市始末[A]。何秋涛。朔方备乘[M]卷三十七。 [15]俄罗斯馆考[A]。何秋涛。朔方备乘[M]卷十二。
(转自《兰州教育学院学报》200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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