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教育作为文化交流的重要途径,在清末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但是女子留学教育一直不受人们重视。清末满族总督端方独树一帜,在发展女子留学教育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1905年,端方派出了中国第一批20名官费留日女学生;1908年,端方又派出了第一批留美女生。可以说,端方开启了晚清官派女子留学的阀门。
1901年,端方在陕西巡抚任上最早提出自己发展留学的主张,但此时其留学主张非常保守,仅仅从王公、贝子、贝勒之内选拔留学生(1901年3月《筹议变通政治折》,《端忠敏公奏稿》,文海出版社,l967,139—140页)。但是,随着新政事业的举办,端方很快认识到了留学教育的重要性。1904年,端方提出非“多派学生出洋不能网罗英俊,宏济艰难。早有一日之经营,即早收一分之效验,断不可置为缓图”(1904年10月《选派学生出洋折》,《端忠敏公奏稿》,477页)。据《端忠敏公奏稿》统计,从1903年2月至l904年10月,端方就派遣欧美留学生l22人之多。虽然端方在这一时期并没有派遣女子留学,但是由于他积极倡导留学教育,在他曾任巡抚的湖北、江苏等地,留学风气逐步开化,一些女士也加入留学行列。1904年,《女子世界》载:“湖北风气日开,近来人省学习新法工艺及自备资斧往东洋学工艺者尤不少,并有女士纷纷来往,其所持之言论,较下五属之开化,尤为过之。”(《女士游学》,《女子世界》l904年第5期)
开官派女子留学先河
在发展留学教育的过程中,端方也在酝酿派遣女子留学。1904年底,端方出任湖南巡抚,开始将这种想法付诸实施。1905年初,“端午帅拟派官费女学生六七十名留学日本,惟不敢自专,电询政府,政府即电阻之”。可见端方发展女子留学教育并没有得到清廷的允许,但是政府的阻挠激起了人们更大的留学热情:“现全省女子颇不平,遂谋自费一法,以抵抗官绅。”(《自费女学生留学日本》,《女子世界》1905年第l期)端方主张派遣女子留学,顺应了人们的留学要求,显然,湘省女子抵抗的是清政府。但是仅一个月后,《女子世界》第3期①即登出湖南派出20名留日女学生的姓名及年龄:
学习师范科13名:聂辑熙(湖南衡山,四十八岁)、黄宪祜(湖南善化,四十三岁)、杨庄(湖南湘潭,二十八岁)、张汉英(湖南醴陵,二十九岁)、凌樵松(湖南平江,二十三岁)、黄国厚(湖南长沙,二十二岁)、陈光璇(湖南长沙,十七岁)、许馥(湖南善化,二十一岁)、朱秀松(湖北江陵,二十五岁)、许壁(湖南善化,十八岁)、曾尚武(湖北江陵,十九岁)、朱敬仪(湖南善化,十八岁)、姚宁生(江苏上元,二十二岁)。
学习工艺科7名:黄华(湖南湘潭,二十九岁)、王昌国(湖南醴陵,二十九岁)、许薇(湖南善化,二十三岁)、吴双(湖南湘潭,十七岁)、黄辉(湖南长沙,十五岁)、黄国巽(湖南长沙,十七岁)、胡懿琼(湖南湘潭,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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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顺天时报》、《大公报》对该20名留学生姓名亦有记录。见《中国留东女学生》,《顺天时报》,1904年7月4日;《湘省女界发达》,《大公报)1905年7月18日。但记载与《女子世界》稍异:《大公报》所列共计15人,缺聂辑熙、朱秀松、曾尚武、朱敬仪、姚宁生5人。《大公报》标题为“湘省女界发达”,所列当是湘籍女留学生,聂辑熙为湘籍,漏列;《顺天时报》载朱敬仪为湖北江陵人,l7岁;《大公报》、《顺天时报》皆记胡懿琼为l4岁,黄宪祜皆作黄宪祐,联系后文提到的黄曾甫回忆文章,当为黄宪祐。
可以说,这20名留日女生是国内外力量努力的结果。1904年11月,湖南省请求日本实践女子学校接受20名湖南女学生,当时的“驻日杨星使与中国志士范源濂、杨度氏等十八名共议教育妇女之事,即新由本国招女学生二十名,请实践女学堂监督办下田歌子女史以为教督,共受熏陶”(《中国留东女学生》,《顺天时报11905年7月4日)。范源濂曾经留学日本.l905年时担任留学生监督,下田歌子的修身课即由范源濂担任,范源濂对于促成湖南20名女学生留学日本贡献尤大。为接受中国的留学生,下田歌子决定设置清国留学生部。l905年7月,实践女校中国留学生部分校成立。该月底,20名湖南学生来到实践学校(周一川《近代中国女性日本留学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37—39页)。以往的著作侧重国外对促成这次留学的努力,往往忽视了国内的回应。实际上,在当时的条件下,将女子留学的设想变成实践是不容易的,湖南巡抚端方即承担起了这一职责。黄曾甫在一篇文章中回忆:1905年,湖南巡抚端方奏准选派20名湖南女学生出国,由黄萱祐领队,就读日本东京青山实践女校师范科。这20名女子多是影珠女学的学生,影珠女学于1903年由老同盟会会员黄镆联合其姊妹黄唐琼、黄萱祐等人,在长沙福临乡西冲樟树脚下黄镆私宅创办.为“湖南私人倡办乡村女学之嚆矢”,辛亥革命后改为衡粹女校(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长沙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长沙文史资料》第5辑,内部发行,l987,162—163页)。除影珠女学的学生外,还有第一女学校的学生7X,淑慎女学校l人。所派遣人员中有6人皆贵绅女(《游学汇志》,《女子世界)1905年第2期)。例如杨庄就是晚清名绅杨度的胞妹。《东方杂志》对此事也有记载:“湘中近派女学生二十名赴东学习速成师范,闻尚拟添派多名留学完全师范。”(《各省游学汇志》,《东方杂志)1905年第8期,202页)显然,正是由于范源濂、杨度、杨枢等人在日本的交涉,再加上端方在国内的努力,最终促成了中国第一批官派女留学生的诞生。
从黄曾甫的回忆来看,影珠女学是一所具有革命倾向的学校。但是,端方从这里选拔留学生,主要是因为影珠女学办学成效显著,在当时的女学中处于佼佼者的地位:
现影珠女学由陈君保仪一人之力经营,学生突飞进步,文则能操英语,武则能跨马匹,他日外文、军事界必然能占一分子。(《女校成绩》,《女子世界》l905年第l期)
今日内地女学林立,多注重科学,惟影珠女学办事人以国文与科学并重,而学生尤知此义。现统计全省男女学校,推此校为第一。以昌黎、永叔之笔作卢骚、约翰之文,不特可保存国粹,抑亦该校之大特色也。(《影珠女学文学之进步》,《女子世界)1905年第l期)
从办有成效的女学中选拔留学生不失为明智之举,这批留学生也的确收到了实效,大多学有所成,“一年后(即1906年7月左右),20名官费生中就有12人学成毕业”(周一川《近代中国女性日本留学史》,40页)。黄曾甫的回忆中也指出:“当时实践女校留学女生除秋瑾一人退学回国革命外,其馀均修完学业方始返国。”(《长沙文史资料》第5辑,163页)
在此之前,中国只有零星的女子赴外留学,女子留学教育还没有纳入官方的视野,端方此举的开风气作用是可以肯定的,“随着湖南官派女学生的赴日,女子留学进入了繁盛期”(周一川《近代中国女性日本留学史》,37页)。日本东京青山实践女校师范科逐渐成为了中国女子留日生的聚集地,更多的女子来到日本留学。直到1908年,清政府才鉴于“女学渐次发达,其留学各国者亦不乏人,惟官费甚少,殊不足以资提倡”的状况,开始筹议政府派遣女子官费留学(《要闻》,《大公报》1908年5月18日)。显然,端方派遣20名女学生留学日本之举,奠定了他清末官费女子留学开拓者的地位。
二 考察外国女学及争取留学学额
1905年,端方等五人出任考察政治大臣,他们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考察国外的女子教育状况,学部曾“奉谕电致五大臣考求各国女学.以便归国得以改良教育”(《电谕考察女学》,《大公报11906年3月14日),五大臣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
以端方、戴鸿慈一路在美国的考察为例。他们参观了不少女校,包括加利福尼亚女学院、维尔士女学堂、耳司雷女学校等(戴鸿慈《出使九国日记》.湖南人民出版社,l982,71、95、103页)。端方归国后奏称:“臣游历欧美考察政治,曾于各国女学加意考究……美国女学男女合堂并教,大小一致,其发达在欧西各国之上,故其小学教员概系女子,中学则男女教员参用,至高等学业,男女同校讲求,几有并驾齐驱之势。”(1908年6月《改办女学及幼稚园折》,《端忠敏公奏稿》,l470页)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端方对美国教育模式极为艳羡。由此,端方和美国大学积极接洽,商讨派遣留学生事宜,“与各校长情谊极为款洽”(《美国大学赠送学额》,《申报》l907年3月1日,3版),最终争取到了美国大学的学额及资金资助。其中:耶鲁大学赠给学额ll名,免收学费;干尼路大学(即康奈尔大学)每年赠给学额6名(该校四年毕业,三年后共有中国学额24名);威尔士利女学赠给中国学额3名,膳费、宿费、学费概免;哈佛大学每年送美金2万元(连送3年,共美金6万元),以资中国的贫困学生。端方对美国的慷慨赠予极为赞赏,称“为各国不多有之事”(1906年12月《请褒美洋员片》,《端忠敏公奏稿》,844、848页)。
端方归国后,即开始着手选拔留学生。根据约定,所派留学生“惟须程度合宜,方可免收学费”,而“其程度能否赠给学额,尚须待各校校长察看功课”(1907年12月20日《选派学生留学折》,南京大学校庆办公室校史资料编辑组等编《南京大学校史资料选辑》,1982,内部发行,l2页)。由此,端方对这批留学生的选拔较为严格:“男学生以在中学堂以上毕业,程度较深,能直接听讲者为合格;女学生亦就各女学堂挑选,亦中文通畅、西文亦有门径者为合格。”(《各省游学汇志》,《东方杂志》1907年第7期,l78页)《申报》曾经刊载端方选拔学生时的“牌示”:
江督端午帅(五月)初一日发出牌示,略谓:前饬宁、苏两学司挑选男女学生Z-十名赴美留学,当经分别札行在案。查现在财政支绌.拟督选学生十名赴耶路、干尼路两大学肄业;女学生三名赴威尔士利女学肄业。均以在中学堂以上毕业,程度较深,能直接听讲者为合格。定于本月_Z-十三日饬宁学司考选,将试卷呈候核定,再行咨送。凡宁、苏、皖、赣皆可向宁学司署内报名……此次考试,选择綦严,如自揣程度不能合格者,毋庸侥幸一试,徒劳往返也。(《江督示期考试选美学生》,《申报》1907年5月7日,4版)
由于财政匮乏的原因,原计划派出20名,而最终派出11名男生和4名女生。其中,女学生包括胡彬夏、王季苣、曹芳芸、宋庆林。准备入威尔士利女学。虽然财政支绌,端方仍给予这批留学生较为优厚的待遇.除了按章留学美洲大学每人每月补贴80元、留学预备学堂每人每月64元之外,每人每月还给赡家费银l2两。l908年初,端方派温秉忠护送这15人分赴各校(《选派学生留学折》,《端忠敏公奏稿》,1217—1218页)。其中,宋庆林即为宋庆龄。据《宋庆龄年谱》载:l908年7月,宋庆龄从上海中西女塾毕业后,于本年夏天“偕同妹妹美龄,在温秉忠夫妇的监护下,乘太平洋邮船‘满洲里号’离上海赴美求学”(尚明轩等编《宋庆龄年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l986,26页)。
端方在考察政治期间,积极争取美国各大学的学额及奖学金,而美国各大学慷慨赠予,本身就是中外教育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话。同时,端方争取男女留学学额,实现男女同派,彰显了他对女子留学的重视,同时也表明他对留学教育认识的进一步深化。
三 坐镇两江
端方本就对女子留学教育情有独钟,考察政治的经历使他加深了对女子教育重要性的体认,推动了其发展女子留学教育的步伐。端方归国后长期担任两江总督,得以有机会将发展女子留学教育的思路付诸实践。
首先,端方对于女学生的留学请求多持积极鼓励态度。l907年,江宁惠宁女学堂学生善演等禀求端方派遣出洋游学,端方随即批示:“该生等欲赴东洋人实践女学校肄业,志趣远大,殊属可嘉。惟现在停派东游学生,所请暂从缓议。本部堂现办女子师范学堂,该生等尽可报名招考,先在内地研究各种科学,将来出洋亦较有根柢。”(《-k学生请禀游学》,《大公报》l907年4月13日)1907年11月,端方对江南备取留美女学生王季昭、杨荫榆请咨官费一事极为赞赏,“现在宁垣筹办女子师范,管理、教授均难其人,应准给费派往”,并发给每人服装、差旅费一百元(《各省留学汇志》,《东方杂志》1907年第ll期,298页)。
其次,端方还“建立了一个非常明智的预备留学计划,每年都有一次公派出国学生的考试在南京进行”。这个计划并不单纯是男子留学生的派遣,女子也包含在内。比如,l907年有84名候选人参加了留学考试,其中72名为男子,12人为女子(E.G.Kemt,The Face of China,New York:Duffield Company,1909,269—270;转引张海林《端方与清末新政》,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288页)。从数量上看,男子的数量远远多于女子。但是,从中国近代以来女子留学教育发展的轨迹来看,女子留学教育始终远远落后于男子留学教育,不少人对女子留学教育一直持反对态度,从这个角度看,端方能够将女子留学教育纳入定期派遣的计划.显然颇具深远意义。
纵观中国漫长的传统社会,女子教育发展步履维艰,女子留学教育更是难上加难。从鸦片战争开始,中国社会开始步入唐德刚先生称之为“第二次政治社会制度大转型”(唐德刚《晚清七十年》,岳麓书社,1999,6页)的历史新时期。综观晚清社会,一系列的动荡造成了历史画面的纷繁复杂、扑朔迷离。到了清末新政时期,政治和社会环境较为宽松,“新政”本身亦是一个响亮的、具有较强鼓舞性的口号,吸引社会各个阶层投身其中。新政时期,清朝统治集团内部也不乏脚踏实地者,包括端方在内的一些地方督抚即是其中的主要代表,他们出于对国家富强的愿望,试图干出一番业绩,挽救垂危的皇朝。包括地方督抚在内的社会各方面力量,在清朝即将灭亡的最后几年里演出了精彩的一幕,交织出一幅激荡的改革图景,历史画面也出现了少有的振奋人心的气象。以满族地方督抚端方发展女子留学教育为例,他积极投身其中,开女子官费留学日本、美国之先河,极大地推动了中国女子留学教育的发展,其实践无疑证明了上述这一点。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历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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