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宜庄:美国学者对清史及满族史的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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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0-06-01 |
1998年,前全美亚洲学会会长伊芙林·罗斯基(Evelyn S.Rawski)出版了《最后的皇朝:清皇家机构的社会史》一书(The Last Emperors :A Social History of Qing Imperial Institutions.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8)。这部长达400页左右的著作共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讲清朝的物质文化;第二部分论述清朝的社会组织,谈到皇族的世系、清廷对皇族的政策、皇家妇女与奴仆等诸多内容;第三部分谈清宫的祭把与崇拜,如满族早期的萨满教和后来的藏传佛教等。本书注意到清朝作为由少数民族——满族建立的政权,所具有的与以往汉族传统封建王朝不同的某些特点,描述了在中央统治机构中保留的满族特色,同时突出论述了清皇室是如何利用宗教(如佛教以及满族固有的萨满教)来进行统治的。美国汉学界以现任全美亚洲学会会长的曼素恩为首的一些学者,给予相当高的评价,说她开辟了以前无人研究过的一个新课题,也是一个新领域。其贡献在于,第一,它是美国史学界从重点研究中国区域史转而注意研究中央政权统治的一个信号。虽然20世纪90年代初,就有白冰菊(Beatrice S.Bartlett)论述军机处的专著:《君与臣:中国清朝中期的要害机构,1723一1820》(Monarchs and Ministers :The Grand Council in Mid—Ch'ing China,1723-1820.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1.)问世,但该书过于艰深,阅读困难,所以影响有限。此后虽然也出版了几部论述康熙初期政治等问题的著作,但很快就归于沉寂。近年来,随着明清档案大量向国外学者开放,美国学者对清史研究的兴趣和投入的精力也较前更多,罗斯基这部著作,就是其中的代表作。第二,该书视野广阔,据作者自谓,举凡语言、民族、物质文化和宗教,无所不包,尤其是注意到了以往学者很少留意的民族问题,并且对此有比较完整具体的阐述,它所采取的角度,无论对中国还是美国的读者,都会感觉到某种新意。 但是,这部书也存在诸多问题。虽然作者企图从满族统治的角度来剖析有清的政治文化和社会,但对满族诸项制度的叙述并不全面,对于清朝统治起到过重要作用的军事、法律和财政政策,很少或几乎全元涉及。满洲这一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发展以及民族意识等问题,是作者在本书中的重头戏,但脉络交待得并不十分清楚。此外,本书中还有些常识性的错误,诸如皇室《玉碟》十年编写一次,作者却说是九年;清朝自咸丰以后的几朝皇帝迄未再去承德的避暑山庄,作者却说自嘉庆以后诸帝经常往还,等等。尤其是该书首页的清朝版图,作者称是嘉庆年间的,竟然未将台湾列入,海南岛的归属也模糊不清,即使是出于疏忽,也是个难以原谅的错误。 再者,作者虽然自称此书是在掌握了大量清代满汉文档案,并在汲取了大量学者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写成的,但事实上对于我国学者的研究成果与动态却相当生疏。例如对清代中央统治机构中的满族特色问题,我国老一辈清史学家早有论及,王钟翰先生谈明清官制异同的文章中,就明确论述过清制中那些明代所无的机构如理藩院等,作者却全未提及。她虽也引用了一些我国史学家的论著,却往往并非该人的代表作。对我国史学研究成果持这种隔膜甚至漠视态度,在美国汉学界至今仍是比较普遍的现象,这表明两国学者要达到充分交流和了解的程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然而,对于中国读者来说,这本书最令人感兴趣之处,也许还是作者对于清朝统治者的儒化与中国化问题的阐释。这不由得使人回忆起几年前该书作者与美国著名汉学家何炳棣围绕这一问题展开的那场著名的争论。1996年,伊芙林·罗斯基在全美亚洲年会上以前任会长的身份发表一篇演讲,名为《再观清代:清朝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性》,后来发表在当年10月的《亚洲研究学刊》上,针对何炳棣1967年所写《清朝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性》一文中所说清朝统治者的“汉化”问题提出异议。罗斯基认为,清朝能够在中国成功地维持了近300年的统治,主要原因并不是汉化,而是有效地利用了与内陆亚洲诸非汉民族的文化联系,从这点上说来,满族统治者是以中亚诸民族的大汗而并非中国传统王朝的皇帝身份出现的。她认为满族只是利用了儒家的很多东西而本身还是保留了诸多自己的特点,她说,目前很多学者都反对将“清”与中国合二为一的观点,强调满族中心观对于评价清帝国的重要性。罗斯基的说法在美国汉学界反响强烈,颇得好评。接到挑战后,何炳棣用近两年时间撰写了《我对汉化问题的再思考:对罗斯基“再观清代”一文的答复)(In Defense of Sinicization: A Rebuttal of evelyn Rawski's、“reenvisioning the Qing”)一文,对罗斯基予以驳斥。指出罗斯基的许多观点都是似是而非的,并举出中国历史上少数民族进入中原后都要争“正统”的大量事实,说明少数民族的。‘汉化”乃是大势所趋。以清朝来说,汉化的标志就是“儒化”,所以也不妨以“儒化,,代替之,而儒化与中国化就是一回事。何还强调说,少数民族当然可能保持自己的某些特点,但保留这些特点并不说明就没有中国化,中国化了照样可以有自己的特点。何的文章观点犀利鲜明,史料确凿充分,说理透彻精辟,行文准确精美,堪称是阐述中国历史上少数民族“儒化,’过程的典范性文章,是应该引起国内学界重视的。当然,以罗斯基在美国汉学界的影响之大,她的观点在年轻一代的学者与学生之中,还是很有市场的,在《最后的皇朝》一书中,她又再次将自己关于满族并未汉化而只是“利用”儒学的观点,作了充分的发挥。 还需顺带说明的是,族群(ethnicity)的研究在近年美国史学界颇为热门,曾经建立起全国性统一政权并在中国历史上起过重要作用的满族,也随之引起学者的关注,其中柯娇燕(Pamela Kvle Crossley)的《透明之镜:清朝皇族的观念(A Translucent Mirror:Qing ImperaI Ideology,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9)、欧立德(Mark C·E11iott)即将发表的《满洲之道:清朝的八旗制度与民族认同)(The Manchu way:The Eight Banners and Ethnic Identity in Late Imperial China,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书,都是以探讨满族的族群与民族意识问题为主旨的。 ---原载《中国史研究》2000年第9期 定宜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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