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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云南“八景”与生态环境变迁初探
来源: 作者: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0-08-25

周琼

[文章来源]《清史研究》2008年第2

[作者简介]周琼(1968-),女,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博士后,云南大学西南古籍研究所教授;北京100872

 

    [摘要]在中央王朝的经营及汉文化的影响下,云南各地在明清时期涌现了大量以生态景观为主的“八景”,形成了内涵丰富的“八景文化”。清代是云南“八景文化”的发展及繁荣时期,“八景”及其相关记载不仅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清代云南生态环境的状况,其发展变迁也反映了生态环境的变迁状况,时清代云南环境史研究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清代  云南  八景  生态环境  变迁

 

“八景”是汉文化及其审美意识的表现形式之一,是中国传统文化及生态文明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央王朝的经营及汉文化的影响下,云南各地在明清时期涌现了大量以生态景观为主的“八景”,形成了内涵丰富的“八景文化”。清代是云南“八景”及其文化发展、繁荣的时期,各府州县乃至乡镇都有各自的“八景”甚至十景、十二景[1]。清代也是云南有史以来生态环境变迁最剧烈的时期,但有关记载极为缺乏。而与自然环境密切相关的“八景”及其发展变迁的记载,却能从侧面反映清代云南生态环境及其变迁的状况,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环境史研究的缺憾。

 

一、清代云南“八景”的自然生态内容

云南是“山高箐密,路远林深”的边疆民族地区,其复杂的地形、多变的气候、茂密的森林,成就了各地独特雅致的胜景类型。各地方志非常注重对“八景”及其文化的记载,“山不在高,水不在深,而皆以胜概得名,故志山川则必志名胜”[2]。各地“八景”及其有关的诗文歌赋或图画,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清代云南自然生态环境的状况。

清代云南“八景”反映的自然生态内容丰富齐备,囊括了风花雪月、山河泉树及云鱼霞洞等。如顺宁(今凤庆县)八景中的“龙峰胜览”景反映了当地山峰的雄丽风姿:“飞龙峰晴峦翠峨,若楼台殿阁,龙飞凤舞,递层叠落……飞凤金华,保和、太和诸山拱揖峙列东河西,回曲环绕,一邑胜概,此峰有焉”;“沧水澄蓝”赞美了奔流于群山万壑中的澜沧江千转百回、水流风清的美景;“锰虾灵岩”反映了悬岩的雄奇清幽,“万山回抱,一径横斜,峭立千寻,上凌霄汉……好鸟鸣花,清流洗耳,纤尘不到,能使游屐忘归”;“琼英洞仙”景幽深神秘,碧池中的巨型动物及艳丽的桃柳让人惊叹,“松涧下悬岩数十丈,有洞弯隆高敞,流钟乳作樱路,如细钗,如石笋,如芝田麦垄、青玉琅环,不可名状,山泉倒流人洞……行四五里,一池盈亩,停水碧色,阴风自生,人尝至此,见巨蟹浮水中,大如覆屋……土酋猛氏曾率人秉烛行百里,豁然开朗,有大溪亘绝,隔岸桃柳稳艳,恨无舟不得渡,废然而返,因思武陵源非虚也”[3];鹤庆八景中的“漾江烟柳”也反映了回环曲折的江流及柳树桃花与江水相映的清丽美景,“江形如蛟龙,每里许一折,每折必逆回屈曲如玉环……一环约六七里,夹岸皆秀柳夭桃。每岁春时,柳初舒眉,间桃花点缀江浒,绿烟红雨,从堤上倒映水中,清丽两绝。郡人有载笙歌游览者,有赋诗歌啸咏者,往来如在锦绣中,又如坐镜中……仰视则春在枝头,俯瞩则天在水底,武陵源何必在渔人问津处耶?’,[4]

又永北(今丽江宁蒗、华坪、永胜等县)胜景也是反映自然生态状况的景致,“东圃群芳”、“龙潭莲锦”为咏花之景,“水面玉梅”、“笔帕晴岚”、“洞口熏风”为赞美江水、流云、清风之景,“弥勒崇山”、“观音崖阁”为咏叹崇山险崖之景,“秋霖瀑布”、“西关远眺”、“禹门三级”赞美绵绵秋雨中双飞的瀑布及起伏层叠的地势[5]。浪弯八景的“蒲江喷雪”记录了江水奔流澎湃、惊涛排空飞溅的壮丽美景;“花湖跃珠”记录了湖水腾涌的盛景[6];定边八景景观的“石洞凝秋”反映石洞的幽深及茂密的森林,“洞中已人夏,惟见气萧森。林密尘上染,山幽水自阴。危桥锁曲径,怪石挂高岑”。[7]新兴胜景多是自然经典景致的写真,记皎月的“普门夜月”。记妙云的“双洞云封”,记清风的“灵照松风”,记横空飞瀑的“白云瀑布”,记细柳堆涌,林树葱翠的“余堤柳浪”、“双林耸翠”,记彩虹的“玉涧长虹”,记灵泉河湖的“九龙泉涌”、“龙马腾光”、“玉湖菡萏”等[8];寻甸“凤梧朝云、龙潭夜月、东江曲折、西海澄清、南谷温泉、北溪寒洞、圆觉苍松、袱溆拖蓝、高山流水”[9]景多是对原生态自然景观的记录;新化“团山叠翠”、“二龙戏珠”、“金丝钓鲤”景反映了植被茂密的青山及气势雄奇的山峰、奔腾的河流等。[10]

可见,“八景”反映的自然生态内容涉及山泉湖潭、江河溪涧及风花雪月、虫鱼雁鹰、长虹飞瀑等原生态奇景。早期“八景”中较常见的是无生命的、静态的天然景观,如夜月灵泉、云霞玉雪等构成的景致说明这一时期云南的自然生态环境较少受到破坏。

 以云论,各地八景中的曼妙之云千姿百态,各不相同。如寻甸“凤梧朝云”、蒙化定边的“东岭停云”、缅宁“云束玉带”、腾越“能提朝云”、平彝“东岭停云”、永昌“龙祠望云”、龙陵“东山晚霞、龙川晓雾”、永平“金浪晴云、霞辉天马”,定边“东岭停云”,缅宁的“云束玉带、寿山云瑞、云辉乐嶂”、大理“云横玉带”等。元江“我良横翠”长练般的白云栩栩如生[11],云南县“九鼎云封”美仑美灸,充满了诗情画意:“九峰突兀,望之簇如青莲……峰各有洞……飞阁悬崖,琳宇清幽,为邑奇观”。[12]

以泉论,有温泉、冷泉、飞泉成瀑等景,景景扣人心弦,泉泉引人人胜、留恋忘返,各泉又因地理及生态环境的不同充满了诱人的灵气,如缅宁“灵泉异脉”、大理“瀑泉丸石”、宜良“西浦温泉”及“岩泉漱玉”、广南“响水瀑布”、马龙“层岩瀑布”、平彝“白马留泉”和亦佐“东流西水”、镇南“温泉竟浴”、元江“温泉碧玉”、腾越“大洞温泉”、龙陵“北岭汤泉、龙塘涌珠”、永平“曲洞温泉”及“一碗甘泉”、云州“猛地温泉”、缅宁“石霤温泉”、蒙化定边的“温泉解慑”、浪弯“台蒸九气”等景,内以温泉景较常见和著名,与云南温泉多、地区气候差异大有关,在一些湿热的瘴病之区,温泉还是人们疗疾闲赋之处,周围美景理所当然地被公认为胜景。

以月论,有山中、泉中、潭中、池中之月,此月与彼月的差异便与各地灵山秀水的映衬烘托有密切关系。云南山多、泉多、湖潭多的地理条件成就了诸多丰姿绰约、静谧清朗、引发无限幽思的美景,如巧家“龙池夜月”、定边“北山僵月”、大理“龙关晓月”、云南县“青海月痕”、宜良“铁池夜月”、腾越“玉泉夜月”、“宜威晓月”、永昌“龙池夜月”和“月明太保”、永平“银江夜月”、嵩明杨林的“澄海月华”、镇南“寒泉映月”、马龙的“泉月溪潭”和“龙湫夜月”、顺宁“龙湫泛月”、鹤庆“天池夜月”等。

以雪论,则有顺宁“偰山积玉”、剑川“玉龙晴雪”[13]等景,多出现在高海拔、气候寒冷的丽江、大理、永北、中甸等地。

此外,有生命力、动态的自然生态景观也是八景的主要内容,如游鱼飞雁、树韵花香等动植物活动构成的动态景观。以鱼论,有晋宁的“飞鱼出海”、邵甸“东鱼游泳”、呈贡“彩洞奇鱼”、江川“龙门鱼跃”、宣威牛栏江的“黑鱼出洞”、阿迷“鱼跃北江”、保山“玉井观鱼”、缅宁“鱼跃龙门”、广通“东岗鱼跃”、赵州“古洞花鱼”、邓川“碧潭星鲤”及“沙坪鱼穴”等景;以雁论,则有姚州“西浦雁声”、元谋“平沙落雁”(“平沙雁诸”)等,永北“金江雁字”描写了秋雁横空飞越大江时,在空旷高远的天空下,动态的生命群体与汹涌滚泻的江水构成一幅震撼人心的自然画景:“城南一百余里金沙江畔,鸿飞有诸,猿啸有崖,牛卧有潭,虎跳有涧,每逢秋青气朗,水净沙明,几行雁字。八月画空,或平沙倒落,篆成荻画之工;或映水纵横,妙仿临川之笔,盖本渊停岳峙之灵,张此鱼跃莺飞之境”[14]。以花树论,则有平彝亦佐的“扎村松韵”及“十里花香”,表现了山村景观的独特风韵,“一望桃李缤纷,花闻春光,红香十里,望若锦绣,山鸟联耳,前县令邢为构亭,题其处日‘花符春深’。”[15]

这些或静或动的自然景观呈现了清代云南各地自然地理、气候及生物等生态状况。各地山川河流的雄奇及湖泉云霞的澄澈、飘逸状况与天然宁静的环境组成了一幅幅非人文的雁翔鱼跃的和谐画卷。因而清代云南“八景”的很多内容及其诗文反映的景区生态环境状况,弥补了这一时期植被覆盖及动物活动等生态史料较少的缺陷。

从很多景致的景名或解说内容中就可看出该地的植物生长及覆盖状况。如康熙“定边八景”中直接记录景区植被生态的就有“石洞凝秋”、“景阳苍松”、“太极风竹”等,“石洞在悬崖峭壁间……涧水潺缓,林木交错,四时阴翁蔽日,凄若秋声”,“总兵坡顶太极山前有苍松虫虬枝,飞翠无际”,“太极山顶有石佛二,竹生四围,每叶落即随风扫去”[16]。永北“梵刹晓钟”、“灵源妙相”、“观音崖阁”、“弥勒崇山”景都有植被覆盖状况的记录,“郡城东门外报国寺中延栏曲榭,叠阁层楼,古木参天,苍松拔地,境既幽雅”,“郡城东五里两山横夹,一水中分,峭壁悬崖,茂林丛竹……其间山水曲折,楼阁参差”,“郡东南隅距城十余里……古木留葱笼之色,水榭石栏,纤尘不染;奇花异草,触景皆春,诚胜景也”[17],“在壶山下,结构嵌峙,林木翁蔚,上耸峨崖,下环流水”。[18]

腾越“来风晴岚”景在城南许凤山麓,“茂林修竹,四时景物清雅异常,为骚人名士选胜之所”,“笔峰界雪”在城西高黎贡山,“诸峰秀耸,而插人云宵者参差错出……夏秋之际,草木翁蔚,恍如玉笋天成”,“蛷牟晚照”在城东五里,“峰峦挺出,顶有池,池旁古木松杉,葱蒙环绕,山光草色,苍翠生姿”,“灵池澄镜”在城北干峨山上,“有池……四围花木环绕,人以青海呼之,水深千尺,不泄不流,叶落水中,即有鸟卸去……其水之莹然无翳,澄清如镜”,“半亭活水”景在城西十五里,“有兴龙池……旁有青松古木,与芳塘月榭,掩映生辉,清奇之景,迥异寻常”。[19]

新平“旧八景”的“团山叠翠”、“新八景”的“新亭堤柳”、“古替岩松”反映了山地森林的覆盖状况:“城南小团山树木丛茂,颜色苍翠,望之有如画屏”,“城东隅亭外筑有长堤,堤旁植柳,风景宜人”,“城北土官箐……内松木成林,根有生石上者”。[20]浪穹“标山一鉴”反映了标山森林湖泊增秀的生态状况:“山多古树,翁郁成林,梵刹隐现其中……花木幽秀……眺望花湖,水天一色,令人神思飞越。”[21]镇南“珠盘叠翠”、“苴水盘龙”反映了山间盆地荫翁繁盛的植被景观,“珠盘山峰峦盘叠如珠……积翠重重,青光了了,静憩林荫,时闻啼鸟”,“龙川江一名苴水……曲似盘龙,春波漾漾,秋涛汹汹,夹岸烟树,环拱高墉”。[22]“榕峰耸翠”再现了宣威茂密的森林景观:“主峰四周原有青松万亩,古柏千株,枝干交错,密不透风,堆绿砌玉,蔚为壮观……各种形态的植物群落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片碧波荡漾的林海……山腹之内还有很多暗河、伏流,水量浩大,奔腾不息。[23]个旧“万壑松涛”、“华山带玉”景反映了当地郁郁葱葱的植被状况,“治邑西北群山万壑……均有乔松,苍苍郁郁,贯四时而不改柯易叶,既增山岳之荣,复启疆域之秀”,“个中名胜首推华山,林木古树,茜郁青葱”。[24]宜良“东山叠翠”景记:“群峰绵亘,崒嵂天表,烟树青葱,望若飞翠。”[25]这些记录虽然简单,却形象地再现了清代云南各地的森林生态情况。

广南、马关等地的胜景反映了滇南季风性湿润气候下的另一种生态状况。广南“虎阜晴霞”、“翠岭屏风”反映了山峰艳丽迷人的岚光及茂密的原始森林景观,“四望层峦叠峰,岚光霞彩”,“壁立万初,远望若锦屏风,色如翡翠、如青金”[26]。马关“菊山滴翠”、“老君晴岚”、“晴岚绕市”反映了密林浮翠的景况,“层峦叠嶂,翠色浮空,形如菊瓣初开,四时不凋”,“高耸人云,四时烟岚,晴天遥看苍翠鲜明”,“八寨山右面城子挺拔秀雅,街左狮子山扑地欲吼,每值天晴,则两山之岚光萦绕市上”。[27]马龙“伯刻翠屏”则反映了伯刻山翠荫密布及气候变化的情况,“形如削成,策立天半,浮岚积翠,搢笏秉珪,朝暮之间,景物异候”[28]

平彝“峦冈翠竹”景反映了云贵高原交界处的气候及自然生态景观,“绿筠丛生,簇岩穿石,阴翳蔽天,葱蔚笼日,微雨轻风,敲金戛玉,宜诗宜酒,可咏可筑”[29]。禄劝“龙洞藤萝”、“惠湖积雪’”景全面反映了当地的气候及森林生态状况,“洞居山中……中阔数丈……外多苍松翠柏,莺萝阴翁,清风逼人”,“县东北乌蒙山上高万仭,名曰惠嫋湖……湖之四岸皆天生青碧,自然瓮成,湖中莲花大如车轮,积雪经年不化,玉树银花……顶则平衍无雪,在四围中流一泉,四时澄澈,茂林掩映,落叶尚未及水,鸟辄衔去。”[30]

正是云南山谷深壑纵横盘错、川渠溪涧绵延密布、大江深河凶险莫测等特殊的地理环境,造就了不同于中原内地的自然景观,其山水林树、云崖洞泉等景致透出的雄险孤傲、别具一格的英姿,成为清代云南生态环境状况的特殊表现方式。

 

二、清代云南“八景”的人文生态内容

清代云南“八景”虽是优美独特的自然环境造就的奇观,但也受到明清以来广泛传入云南的汉文化的浸润影响,打上了各地区域经济生活的烙印。那些建构于风景宜人之区的带有浓厚人文色彩的寺塔钟声、耕牧渔樵等人文景观,反映了清代云南大部分地区或宁静或喧嚣的人文生活与自然环境和谐相处的景象。

首先是与云南深河险川密切联系的反映舟桥津渡交通的生态景观。各江河交通渡口的景致常动人心扉,如永北“金江晚渡”景表现了“水映斜晖,舟行如画”[31]的优美画面,“夕照余江诸,行人晚渡舟。浪花千点碎,碧水一天秋。帆隐随风合,高声逐月流”[32];云龙“苏溪晚渡”反映的渡口夜景引人入胜,“当风静晚凉,返照入江,澄碧如练,孤舟摇曳,天宇空明,随步渡头,把酒对月,远村灯火,映带高低,夜景之最胜者。”[33]

云南众多的溪涧川河还诞生了类型和式样丰富的桥梁建筑,成就了形形色色的津桥胜景,如建水“津锁长虹”、永昌“澜江霁色”、顺宁“溪虹度翠”、镇南“平桥烟柳”、元江“礼江浮桥”等,就和平彝“玉真仙桥”、亦佐“乌龙密箐”景成为云南桥梁及山路交通的典型代表。[34]

其次是云南各民族的田园生活中普遍存在的高山樵唱、湖泊渔歌的生态景致。云南高山夹盆地、高原出平湖的地理特点及森林茂密的生态条件,造就了渔樵耕牧等多种经济生活共存的局面。在江河湖泊区的居民过着“生平舟作屋,安分水云乡。儿女安蓑笠,鱼虾博稻粮。东风桃浪暖,西日柳阴凉。浊酒芦花被,酣歌兴味长”的以渔业为主的生活;山区半山区的民族则过着“山中穷活计,斤斧来代耕。鱼米柴堪换,儿童口自糊。野花簪箬笠,村酒满葫芦。醉饱黄昏后,燃松拥地炉”的以伐薪为主的生活;平坝区的民族过着“荷耒趋南亩,胼胝未足辞。已安温饱计,不起利名思。禾黍登场后,鸡豚作社时。浊醪终日醉,世乐罕如斯”的以耕田种地为主的恬静生活;丘陵地区的民族过着“蓑笠随羔犊,忙闲百不优。编笼窨山鸟,横笛和村讴。绿野嬉游遍,黄昏睡饱休。匆匆车马客,未必胜骑牛”[35]的以畜牧业为主的悠然生活。

各不相同的生活方式成就了各地充满田园风情的胜景。由于云南地理生态条件复杂,多种生活方式在很多地区并存。如宣威“榕城八景”中的“高顶樵歌”、“温泉渔歌”、“仙屋栖云”景,分别反映了山中樵夫及温泉附近的渔夫嚎亮的歌声在云海密林及泉水上方飘荡,以及山区民族的住屋与白云共融的景致,樵子渔夫悠然恬静、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让人神往36[36];陆凉“孤山樵唱”,元江“栖霞樵唱”和“礼社渔歌”,路南“竹山樵唱”,嵩明“杨林八景’,·中的“松径樵歌”、“蓼汀渔唱”,永昌“打鱼钓侣”,平彝亦佐的“块泽渔歌”等也反映同样的情景。

还有刻画新兴州田园生活的“桃源牧唱”、“关岭樵归”和“江川鱼钓”等景。邓川“烟诸渔村”景就呈现了“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西湖……波澄如镜,而烟村错落其间,渔歌往还,柳屿萦绕,兼以菱茭芦荻,于沙禽水鸟,时掩映出没于天光云影中。”[37]元江“江城平屋”景再现了瘴区民族的住屋状况,县人马汝为诗曰:“一郡皆平屋,南家接北家。人惟馨以德,室不贵营华。直上楼头坦,同怜月色奢。”知州李令仪诗日:“不羡鳞鳞瓦,依然屋满城。避炎宜土厚,截溜爱檐平。栋上乘凉卧,梁间步月行。”[38]

到了夜晚,云南高原湖泊上以捕鱼为生的渔户点燃渔灯,与清幽的湖水相互映衬,摇曳着迷人的风姿,如宜良“官()渡鱼灯”、永北“程海渔灯”、大理“烟水渔灯”、剑川“湖面渔灯”等景。

三是区域经济生活凸现的生态胜景。清代云南的商业贸易较为发达,集市繁荣,除各府州县乃至乡镇治所在驻地成为规模不等的商贸活动的中心外,渡口、码头、桥梁等交通畅通、人员往来集中的地区,也出现了大量的小型集市(即草市、墟市),“日中为市,土人谓之赶场,或一四七,或二五八,或三六九为期,临期汉夷诸邑人等会集”[39],有的是节庆期间的临时性商贸集市。这些众多的乡村商业区的商贸盛况在周围环境的映衬下成为胜景,如邓川“山市秋涛”景就是每年中秋,进行商贸活动的无数只湖船齐集在碧波荡漾的洱海水面上呈现的胜景,“鱼潭坡面临洱水,万顷汪洋,每岁中秋,百货千艘,喧阗骈集。趁夜登临,但见水月相涵,炫若万道金蛇腾游海面,波天寥廓,沉瀣谣通,恍若置身玉宇,濯魄冰壶矣。”[40]

广南“莲池宵灯”、“蒲江画艇”景也是商业贸易的生态景观,“广南界连黔粤,五方杂处,百货充仭,郡治视昔繁盛,士人比户诵读,短檠灯映掩明灭,长街摊卖果饵,彻夜灯烛荧煌,边隅之大观也”,“在剥隘,西洋江、板蚌河二水汇于此,东流出粤西右江,羊城贾客贸易于此,每晨以货艇络绎溯流而上,黄昏始歇……临河对坐,篙声帆影,渔歌互答,无异东南繁富之区。”[41]鹤庆位于滇西与滇西北交通孔道上,商业发达,鹤庆商帮在云南商业史上谱写了辉煌的历史,其“玄化晓钟”就是商贸繁盛与佛寺清音的强烈对照景观,“玄化寺在城内西南隅……环左右非官署即市场,或汲汲为名,或孳孳为利……自朝至昏,曾无已时……疏钟一杵,何殊临济之当头一棒耶?炎热界中,得此一服清凉散……举不足与争功也已。”[42]

四是寓乡土历史传说于人文宗教、自然景观于一体的胜景。浪弯“凤山征异”就是在历史传说及生态奇景基础上形成,“罗坪山又名鸟吊山,每岁七八月,众鸟千百为群,翔集于此山,奇毛异羽,灿烂岩谷,多非滇产,莫可指名,亦一异事。相传蒙氏时凤凰死于此,众鸟来吊,山因以名,土人伺夜燃火取之,内有无嗉者,以为哀凤不食也。”[43]

广南“铜鼓遗珍”反映了历史传说的沧桑及云南与中原的密切联系,“城隍庙铜鼓为马伏波所遗,今夷寨沿有其器,夷民珍之。道光庚寅,有寨民相互争控于府,董太守断存城隍庙,其制甚古。”[44]定边“夜台晚翠”、“沐寨朝阳”是蜀汉诸葛武侯南征及明初沐英平滇时的传说及遗迹,后人为纪念这些在云南历史发展中起了重大作用的历史人物而名之为景:“县西五里刘升村后,武侯克服西南,过此屯兵,有夜月台遗址”,“县北十五里总兵坡上,明初西平侯沐英于此栅木为营,四面巩固,日出则光射其墟”[45],以这些胜景为题的诗文更增添了其厚实的历史文化韵味。

永北“灵源妙相”、“弥勒崇山”则是宗教传说的生态景观,灵源寺位于郡城东五里,“昔唐吴道子奉救画嘉陵山水,取道于此,谓‘普陀岸、紫竹林不过是也’,抽笔画观音大士像于石壁,多罗生镌焉。乾隆五十九年滇抚谭公尚忠复大书‘灵源’二字以名箐……泉号如来,峰名罗汉。九宵鹤峡,清风传梵呗之声;五夜龙归,证菩提之偈,匪特天工,人力亘发其奇”,弥勒山距城十余里,“昔人以山形团聚,酷似罗汉,因建寺其上”[46]。永昌“西寺钟声”反映了佛寺钟声的宏大辽远,“云岩卧佛”反映了茂密的森林及险峻的悬崖与宗教建筑融为一体的景况:“高二百丈余,盘回三里,树木阴森,崖深百丈,中有横石,长百丈余,居民凿而为佛,建寺覆之,其左有洞,洞门高三尺、深十丈,寺外筑台,台下有池,岩壑清幽”[47]。大理“钟震佛都”、“塔峙金茎”反映宗教建筑的盛况,“云林僧梵”赞咏林海中超尘脱俗的佛寺梵音[48]。元江胜景中的宗教气息尤其浓厚,“玉台晓烟、岭寺甘泉、南冈塔影、东寺钟声”均表现了林中古寺的独特建筑与清幽景致相融的情景[49]。平彝“石龙古寺”、禄劝“秀屏排闼”、镇南“松林古寺”是佛寺建筑历史及其与周围雄伟秀丽的自然景致完美结合的胜景。

元江八景的“稻秔再熟、瓜菜长青、荔枝红尘、槟榔绿荫、村童冬浴、倮罗夜弹、登屋乘凉、开门坦睡”[50]则以庄稼瓜果及普通民众的生活习俗人景,使源于自然的胜景在融进了民俗后回归自然及民众,实现了美景的返朴归真,更贴近了人们理想中的田园生活。

 

三、“八景”与清代云南自然环境变迁

清代云南“八景”的发展变迁还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生态环境变迁的情况。如永昌“金鸡温泉”中温泉名的变更就表现了温泉区生态环境的今昔变迁,“泉温而清,四时可浴……旧志为‘虎嶂温泉’,注云:在虎嶂山之麓,但虎嶂虽有温泉,而荒芜已久,泥沙淤塞,又无屋宇,今金鸡之温泉既经修葺,山川得人而彰,宁有常耶?故即易以金鸡,并记虎嶂之名,或以俟诸异日云”。“西山晚翠”也反映了生态的恶性变迁,“太保山左右诸峰,旧时青松遍岭,将晚时翠色欲滴,蔚然可爱,今废久矣。”[51]鹤庆“澄潭竹树”景的记载反映了深箐变平湖后的奇妙生态景观,“潭名小西湖,其先密箐也,一夜水泛成海,广裹约十里许,奇石玲珑耸峭……四面植荷花,开时宛然一幅西子照镜图,每当夕阳时,一泓澄碧,如水晶盘,凝视不见其底,有竹修修然,参差于光树间……冬春开放梅花一两枝,似可以手探取,即以舟篙触之,深不可及,有修撰杨升庵同侍御李中溪载绳一舟,以铁钩系绳取枝叶,绳没尽,竟不能至竹树,所收绳量之,足六十丈,叹为奇观,题‘澄潭竹树’四大字并诗两绝而返”[52]

清代云南生态环境的变迁在自然界和人们精神文化生活中的一个共同体现,就是“八景”景致的变化。可以说,“八景”在不同时期的变化就是清代云南生态变迁的一个缩影。

    首先,某些地区前(古、旧)、后(今、新)八景的异同反映了当地生态环境变迁的情况。不少地区的新八景和旧八景(或古八景和今八景、前八景和后八景)不仅景名不同,景地及景致内容也各不相同,除了说明人们的自然审美标准和情趣发生变化外,也说明生态环境处于不断的变化中,明清时开发相对较晚的地区,生态破坏较小,在“八景”盛行时出现了以自然生态为主要内容的“八景”,生态变化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原景消失,或某些景观要素散失后不再成其为景,出现了内容及名称不同的新景。

    建水是云南内地化程度较高的地区,“人物风土、文章科目之盛,甲于全滇”,开发程度较深,生态变迁也较大。雍正修志时收录了“古志八景”、“旧志所记八景”及新增“曲江八景”,相对雍正年间而言,“古志”当是明中叶或以前修的方志,“旧志”当是康熙前即明末清初修的志书,“古志八景”即“簧馆秋蟾、焕山倒影、北冈华刹、建水拖兰、古甸龙潭、西湖秋涨、泸江烟柳、南明洞天”[53],是清一色的自然生态景观,尚无人文的痕迹;“旧志八景”即“沪江烟柳、焕峰拥翠、珠喷龙湫、岩洞云深、学海文澜、万明远眺、云龙毓秀、东楼凌汉”,前四景还是自然景观,“泸”景记:“江自西而南绕郭东下十余里,两岸密柳,当春夏,深绿蔽空,浓荫匝地,荷香淡远,烟幕浮游”,“焕”景记:“城南群峰耸列,飘渺天表,叠嶂层峦,苍翠欲滴,适雨界雪晴,碧影连霜,天然图画”。但后四景就有了汉文化及宗教人文的成分,“学”景曰:“淬池汪洋澄澈,广十余亩,每朝曦乍起,翠点波心,净碧无痕,焕山诸峰倒影人池中,清风徐来,檬徊荡漾,文澜万顷”,城西岭“万”景曰:“寺宇雄丽,石径斜之,东南诸峰,拱翠列屏,泸水绕麓,草海澄清,俯村民渔樵,了若指掌”,“云”景呈现了“山秀而深,高峻幽雅,琳宫梵宇丛列,隐显之间,松竹竞馈,冽泉注周围十里许,溪声鸟语,爽气抱人”之景象,“东”景更是在人文基础上呈现的自然景观:“东城楼高百尺,千宵插天,下瞰城市,烟火万家,风光无际,旭日初生,晖光远映,遥望层楼,如黄鹤、如岳阳,南天大观。”雍正时在此基础上新增“石壁泉声”、“津锁长虹”二景,“石”景是纯自然景观,“津”景所喻石桥已是人文色彩较浓厚的景致了,此期新增的“曲江八景”产生于开发较晚的地区,均为自然生态景观,即“浮云古迹、柏树无影、温泉霭浴、狮象把关、秋江晚渡、白云古洞、白马悬蹄、龙泉胜景”[54]等。

    镇南亦有前、后八景,“前八景”即康熙年间的“鸡和八景”,均为自然生态景观,即“金峰晓日、珠盘叠翠、桂井飘香、古城烟雨、寒泉夜月、鹦鹉来青、苴水逢龙、平桥烟柳”[55]等,咸丰时“八景”仍在。光绪修志时就有了内容完全不同的“新增八景”,有了浓厚的宗教人文色彩,即“翠拥城楼、东蒲塔影、秋江叠嶂、石罅洞天、寒溪漱玉、温泉竞浴、云锁澄潭、松林石寺”等,这当是咸丰后陆续增加的胜景,“备采:《志略》增前四景,今增后四景”[56]

广西府亦有新、旧景的变化,康熙《志》的“府治八景”为“秀山远眺、翠屏秋水、古洞奇观、鹤岫浮青、五峰水月、东寺晓钟、天马香泉、东华积雪”等。乾隆《志》就增为九景,保存了旧景的后五景,前二景消失,“古洞奇观”变名为“阿卢古洞”,新增“钟秀清风”、“泸川诸岛”、“东山响水”三景。

    元江府开发较晚,自然生态景观保存得较好,但其胜景也有古八景、新八景之变化,“古八景”即“礼社渔歌、栖霞樵唱、玉台耸翠、温泉碧玉、蛟龙古洞、西风飘布、岚光带照、仙莲三色”,“今八景”为“礼江古渡、栖霞灵洞、玉台晚照、温泉澄碧、龙洞寒潭、泮池烟柳、奇山倒影、峩崀横云”。新旧景均为纯自然生态景观,但其景名及内容差异较大,然新景的一些景致显然脱身于旧景,说明随开发范围的扩达,生态环境发生了变迁,景致内容随之变化,旧景地出现了新的观赏点,有的旧景消失,如“仙莲三色”景“在城北六十里,今无”[57],新景逐渐涌现,民国间增到十八景:“礼社渔歌、礼江浮桥、礼江落照、栖霞樵唱、栖霞石乳、玉台积翠、玉台晓烟、碧玉温泉、巉崖古洞、江城平屋、宝山丛篁、金鳌仙洞、鳌山晴眺、金盆夜月、岭寺甘泉、南冈塔影、东寺钟声、官渡藤航”[58],宗教人文色彩浓厚的建筑逐渐成为鲜明的景观。其中很多景致的名称或内容显然来自古景和新景,说明生态变迁是逐渐发生的,而一地多景的明显特点,除因“八景”泛滥和审美意识变化而使景观数量增加外,生态变迁导致新景观的涌现及宗教人文景观的增加也是重要原因,如永北胜景就随生态开发的深人而增加,乾隆时有“观音崖阁、金江晚渡、禹门三级、东圃群芳、笔岫晴岚、卧佛洞云、梵刹晓钟、程海渔灯、龙潭莲锦、秋霖瀑布、夏雪奇峰、金江雁字、西关远眺”[59]等十三景,光绪时增至十六景,但前二景消失,新添了“泸湖三岛、灵源妙相、弥勒崇山、水面玉梅、洞口熏风”[60]五景。

    新平、缅宁(今云县)的开发也较晚,其新、旧八景都是反映山峰泉水、云鱼森林的自然生态胜景,但景名和实景内容都发生了变化。新平“旧八景”为“水帘洞天、叠水烟霞、山顶香泉、六祖垂虹、团山叠翠、金丝钓鲤、五桂联芳、二龙戏珠”,“新八景”为“龙潭夜月、凤岭朝曦、新亭堤柳、古箐岩松、滚河积石、冒天喷泉、霜壁锁水、五花亲霞”;缅宁光绪时的八景为“鱼跃龙门、灵泉异脉、寿山云瑞、龙峰胜览、云束玉带、五老祥晖、云岩古硐、屏山横翠”[61],民国时变为“跨虹迎春、温泉春浴、灵山胜景、古寺碑亭、西山晓翠、双流汇寺、回澜松韵、东山瑞雪、悬崖仙踪”[62]等,说明生态环境随开发深人不断变迁的史实。

其次,生态环境的变迁导致了胜景数量的减少。生态环境的变迁使部分旧景消失,导致胜景数量减少的现象在很多地区都存在。如邓川景致的较少即如此,“艾《志》记十景,高《志》留八景,今复约为四景:烟诸渔村、晴沙柳岸、蒲陀雪浪、山市秋涛”[63]师宗胜景在康熙《志》时尚有“东郊烟雨、透石灵泉、西寺山茶、腊山倒影、绿堤新柳、叠巘来青”六景,至乾隆《志》时仅剩了前四景,“绿堤新柳”、“叠巘来青”两个纯自然生态景观消失了。

生态变迁还使旧景中的某些景观被新景观取代,如弥勒州在康熙时有“禹门瀑布、绿岩古迹、西岭画屏、峨岭屯云、阿当活水、咸和秋月”六景,乾隆时虽有六景,却只存前四景,后二景被“锦屏泻玉”、“温泉碧玉”[64]取代。安宁州在康熙时有“江桥烟柳、温泉碧玉、法华晚照、石涂流韵、三潮圣水、石宝雪梅、笔架白云、风城春色、江湾渔火、曹溪夜月”[65]等十景,雍正时增为十一景,存前九景,“曹溪夜月”被“鹤峣春艳”、“双峰插汉”[66]二景取代,光绪时又减为九景,取康熙时的前七景和最后一景[67]、雍正时的“双峰插汉”景。

    民国后,随生态的变迁及科技的发展,尤其公路、铁路运输兴起后,古渡、桥梁的作用大大降低,有关胜景如安宁“江湾渔火”和“官渡渔灯”、呈贡“渔浦星灯”、陆良“湘浦渔灯”、元江“官渡藤航”等逐渐消失;有的景观如捕鱼、伐薪等景致还随部分生产生活方式及生态要素的消失,退出了胜景的行列;部分胜景及其范围因人类活动的影响及景观要素的减少而日渐缩小乃至消失。

    同时,生态环境的变迁常使很多胜景地变成了灾害频发区,如云州“玉池泛月”景就因生态的变迁而使美景成昨,“四围小山中注一泽,广百亩,清同冰鉴……明盛时,水旁有亭榭,多花木,月夜土人泛舟,视山上火炬千枝,倒影水中,疑乘舟人星宿海而成壮游,今则异是”[68]。邓川风光旖旎的“烟渚渔村”、“晴沙柳岸”景就因生存环境的恶化而变成水灾频发区,“西湖……波澄如镜,而烟村错落其间,渔歌往还……惟秋淫涨发,沿湖稻田半没于水”,“两岸亘若遥岑,全川田庐之绣错而绮交者,大半时处其下,秋汛涨发之际,望之令人骇然”[69]

    滇东北在汉晋时长满了毒草,瘴气横生,《南中志》记:“县西南二里有堂狼山,多毒草,盛夏之月,飞鸟过之,不能得去”,汉晋以来银矿等的开采使生态环境发生了巨变,明清时出现了“龙潭夜月、莲池晚风、奎阁倒影、金江夕照、玉屏春晓、杨柳古渡、北圃榴红、玉带峥嵘”等胜景。但随着清朝铜矿的开采、冶炼和运输,生态环境恶化,到清末,毒草瘴气之说对濯濯童山及频发的灾害而言成了遥远的神话,如巧家“杨柳古渡”景就消失在洪灾中,“为南城外重要江渡……乃滇蜀交通要口,昔日杨柳依依,夹荫两岸……厥后洪水泛滥,岸坍树倒,今已名存实亡。”[70]

    再次,清代云南盐业经济驱动下出现的人文生态景观与区域生态变迁有密切关系。盐井区胜景的出现是人为开发导致的,间接反映了生态恶化的境况。如白盐井“洞庭神牧”和“五龙盘井”景反映了盐井起源的神话传说及神龙护佑而使井地卤源旺盛的情景,其余景致反映了开挖卤脉、引汲卤水、以薪熬盐的生产过程,其时人潮涌动、烟炎腾腾、商客往来,出现了一些虽然短暂却影响深远的美景,“平溪雪案”、“宝岫朝烟”形象地反映了盐源卤水丰富的情况及井地烟雾升腾的晨景,“卤滴仙音”、“万马归槽”表现了卤水源源奔涌而出,流向各灶户的情景,“薪市云衢”反映了四乡八地的人源源不断往井地运输柴薪熬盐的盛况,“凡煎盐,柴薪皆四乡人以牛马载运入关,市井常覆云气,可以占蕃庶矣”,盐井区因长期砍伐,无薪可采,柴薪只能由依靠煮盐为生的薪户从更远的地区源源砍伐、运输而来,“近山伐木已无声,樵采艰辛度百程,增价购来真拟桂,灶中何以足煎烹?”“烟凝香霭”就是长期煮熬形成的连绵不断的薪烟景致,“炉烹雪汁”、“阿拜银沙”反映了熬煮卤水及白盐成形的过程,“地滚晶球”是卤锅出盐后手工制盐的景观[71]

    这些随井盐经济的兴盛而呈现的特殊形式的生态景观,虽名噪一时,却是以生态破坏为代价换来的,导致了严重的水土流失,泥沙壅塞严重,泥石流、水灾频繁爆发,“井闭因沙壅,鹾浮气转明”[72]。因而盐井区胜景也随生态的恶化及盐井经济的衰落而消逝。曾任磨黑、白盐井知事的赵鹤清用写真手法描绘的《滇南名胜图》中,有白盐井区的“大姚钟秀山图”和黑井区的“盐兴万春山图”,从二图的字面意义及有关史料可知,两地原先是林树苍翠、蓊郁秀美之地,因长期煮盐,到民国年间,图上之山已现濯濯之状。

    生态变迁也是琅盐井区胜景衰落的重要原因。琅盐井曾是生态景观十分优美之区,“琅虽四围皆山,高而不险,中分一水,曲而无声,平川四五里,景象开明……四时林木青葱,芳华不绝,水色山光,俨然图画,凡经其地者,莫不流连慨慕”[73],但因“昼夜熬盐,烟火不停”[74],生态环境受到了严重破坏,景致内容发生了很大变化,从康熙至乾隆年间,一些景致如“宝华圣泉”已不复存在,位于井治北面的“曲川烟柳”景在康熙时还存在“沿堤百余株,春绿夏暗,每当晨烟夜月,溪水山岚,空蒙掩映,俨然图画”的景象,但到乾隆时斯景既已流逝,“沿堤旧多柳树,每当春烟夜月,水映风曛,可游可玩……今废”[75]

因此,各地“八景”尽管已是景中之佳者,但无论多么优美的胜景依然会因生态环境的变迁而改变容颜,“呈贡逼近城会,山川固号清淑,然而历年兵马樵苏,山木无有存者,尚可以为美乎?且丧乱之余,小民急于耕凿,潭泉河坝,随处俱湮”[76],若不注重保护环境,胜景面目也会变得千疮百孔,“景固有长乎?是在培植得人,守护有方,毋使昔时歌舞地,竟成凄烟断草中耳。”[77]

 

四、余论

清代云南“八景”的繁荣将传统胜景推向了最高峰,出现了大量以“八景”为题材的包括七言、五言诗或七言律、五言律以及词赋为主要内容的“八景文学”,充实并深人地推动了云南地方文化事业的发展,对“八景”的传承起了重要作用,各地“八景”多成为地方文士水墨丹青的最好题材,推动了绘画事业的发展。因此,清代云南“八景”及其文化是生态环境及其变迁情况的反映体,生态的变迁及恶化也导致了“八景”数量的减少及衰落。

    “八景”及“八景文化”成为传统旅游文化中璀璨的明珠,但随生态基础和生物条件的消失、区域经济文化的发展及变迁,大部分与生态环境密切联系的景致悄然消失,“八景”成为了生态精品,在生态变迁史中扮演了“生态活页”的角色,是清代成为云南生态变迁史上“承前启后”时期的标志性内容,在客观上具有了一种对已经消失了的自然环境进行凭吊祭奠的意味。



[1] 个别地区也有多至十八景、二十四景者,但因以八景为多,习惯称其为“八景”。

[2] 康熙《蒙自县志》卷1《名胜》。

[3] 光绪《续修顺宁府志稿》卷34《杂志三·名胜》。

[4] 民国《鹤庆县志》卷1《地理志·名胜》。

[5] 乾隆《永北府志》卷21《古迹·名胜》;光绪《续修永北直隶厅志》卷8《名胜》。

[6] 光绪《浪穹县志略》卷13《胜览》。

[7] 康熙《定边县志·艺文》。

[8] 康熙《新兴州志》卷3《地理志·景致》;民国《续修玉溪县志》卷2《风俗志·景致》。

[9] 康熙《寻甸州志》卷3《地理志·名胜》。

[10] 康熙《新平县志》卷2《山川·新化胜景附》。

[11] 道光《元江府志》卷1《胜景》。

[12] 光绪《云南县志》卷12《杂志·胜迹》。

[13] 康熙《鹤庆府志》卷23《古迹·名景》。

[14] 光绪《续修永北直隶厅志》卷8《名胜》。

[15] 康熙《平彝县志》卷4《建设志·景致》。

[16] 康熙《定边县志·胜景》。

[17] 光绪《续修永北直隶厅志》卷8《名胜》。

[18] 乾隆《永北府志》卷21《古迹·名胜》。

[19] 光绪《腾越厅志稿》卷4《建置志五·胜景》。

[20] 民国《新平县志》卷2《舆地·名胜古迹》。

[21] 光绪《浪穹县志略》卷13《胜览》。

[22] 光绪《镇南州志略》卷11《杂载略·胜景》。

[23] 《宜威胜景松鹤寺·榕峰松翠》。

[24] 民国《个旧县志》卷20《杂志部·胜景》。

[25] 民国《宜良县志》卷2《地理志·古迹胜景附》。

[26] 道光《广南府志》卷3《古迹·胜景》。

[27] 民国《马关县志》卷1《地理志·风景》。

[28] 民国《续修马龙县志》卷3《地理志·景致》。

[29] 康熙《平彝县志》卷4《建设志·景致》。

[30] 民国《禄劝县志》卷12《杂异志·古迹胜景附》。

[31] 乾隆《永北府志》卷21《古迹·名胜》。

[32] 光绪《续修永北直隶厅志》卷9《艺文志下》。

[33] 雍正《云龙州志》卷3《山川·胜景》。

[34] 康熙《平彝县志》卷4《建设志·景致》。

[35] 光绪《续修嵩明州志》卷8《艺文下·渔樵耕牧四首》。

[36] 道光《宣威州志》卷8《艺文》。

[37] 咸丰《邓川州志》卷2《地舆志·胜景》。

[38] 民国《元江志稿》卷28《杂志一·胜景》。

[39] 嘉庆《永善县志略》卷1《市》。

[40] 咸丰《邓川州志》卷2《地舆志·胜景》。

[41] 道光《广南府志》卷3《古迹·胜景》。

[42] 民国《鹤庆县志》卷1《地理志·名胜》。

[43] 光绪《浪穹县志略》卷13《胜览》。

[44] 道光《广南府志》卷3《古迹·胜景》。

[45] 康熙《定边县志·胜景》。

[46] 光绪《续修永北直隶厅志》卷8《名胜》。

[47] 光绪《永昌府志》卷60《名胜·永昌府》。

[48] 民国《大理县志稿》卷32《杂志部·古迹》。

[49] 民国《元江志稿》卷28《杂志一·胜景》。

[50] 民国《元江志稿》卷28《杂志一·胜景》。

[51] 光绪《永昌府志》卷60《名胜·永昌府》。

[52] 民国《鹤庆县志》卷1《地理志·名胜》。

[53] 雍正《建水州志·序》。

[54] 雍正《建水州志》卷1《山川》。

[55] 康熙《镇南州志》卷1《地理志·胜景》;《咸丰镇南州志》卷二《地理志·胜景》。

[56] 光绪《镇南州志略》卷11《杂载略·胜景》。

[57] 道光《元江府志》卷1《胜景》。

[58] 民国《元江志稿》卷28《杂志一·胜景》。

[59] 乾隆《永北府志》卷21《古迹·名胜》。

[60] 光绪《续修永北直隶厅志》卷8《名胜》。

[61] 《续修顺宁府志稿》卷34《杂志三·名胜》。

[62] 民国《缅宁县志稿》卷4《舆地·名胜》。

[63] 咸丰《邓川州志》卷2《地舆志·胜景》。

[64] 康熙《纂修广西府志》卷1《舆地志·名胜》;乾隆《广西府志》卷4《名胜》。

[65] 康熙《安宁州志》卷1《地理志》。

[66] 雍正《安宁州志》卷3《山川志·胜景附》。

[67] 《光绪安宁州乡土志合编》卷中《地理·胜景》。

[68] 光绪《续修顺宁府志稿》卷34《杂志三·古迹名胜》。

[69] 咸丰《邓川州志》卷2《地舆志·胜景》。

[70] 民国《巧家县志稿》卷2《舆地·名胜古迹》。

[71] 雍正《白盐井志》卷8《艺文志·诗》;光绪《续修白盐井志》卷11《杂志·胜景》。

[72] 雍正《白盐井志》卷8《艺文志·诗》。

[73] 康熙《琅盐井志》卷1《古迹·胜景》。

[74] 乾隆《琅盐井志》卷1《气候》。

[75] 康熙《琅盐井志》卷1《古迹·胜景》。

[76] 康熙《呈贡县志》卷1《胜景》。

[77] 康熙《建水州志》卷2《疆域·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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