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结语
以上,我们在近世中国自身社会变迁的脉络中,考察了晚清在西方文明的影响下,中国社会应对疫病观念的演变历程。从中可以看到,从传统到近代,应对疫病的重点基本上经历了从避疫、治疗到防疫的转变,近代的防疫除了更强调预防以外,也确立了清洁、检疫、隔离和消毒等为主要内容的基本模式,同时还将种痘等免疫行为纳入到防疫的范畴之中。这一转变,至少有以下几个值得关注之点:首先,传统时期对疫病的应对基本是一种比较消极的个人行为,相对积极的举措也主要是染病之后的治疗,而近代的防疫则是一种重在预防,作为卫生行政一部分的积极主动的行为。其次,传统有关戾气、养内防病等一些认识,并未与近代西方的防疫思想在观念上发生明显的冲突,相反,经过适当的改造,很自然地被融入到近代防疫体系之中。也就是说,传统的一些有关防疫的认识对近代防疫观念的形成起到了积极的铺垫作用。再次,晚清的社会精英们对西方防疫举措的认识显然不尽相同,而且对其中不同行为的态度也有明显的差异,比如对清洁行为,基本持赞成的态度,但对检疫和隔离等,态度上有所保留的人相当普遍,但不管怎样,到了清末,随着中国社会对西方文明的日渐推崇,这些举措均作为科学、文明和进步的象征成为了主流的近代防疫的基本内容。当时的诸多社会精英们接受它们,显然是将西方的制度当作了救治中国社会和种族贫病的灵丹妙药,而根本来不及去细致思考这些举措哪些是解决中国社会问题的当务之急,哪些真正切合中国社会的实际需要。而且,他们也来不及去考虑和理解普通民众的感受和实际需要,而往往将民众的抵制视为需要改造的愚昧和落后。他们较多考虑的是国家的体面、免被外人耻笑以及避免外人的干政。不仅如此,这一主流观念的确立,也为社会对贫民和病人等弱势群体的歧视和排斥披上了“科学”和“文明”外衣而大开了方便之门,而弱势群体的“牺牲”也被作为“近代化”的必然代价而为人所忽视[71]。
注释:
①⑤这类的研究不少,如李克蕙:《我国固有之防疫方法》,《中医新生命》第19期,1936年4月;萧熙:《中国防疫法考》,《江西中医药》1951年第3-4、5-6期,1952年第1-2期;何维中:《祖国医学在卫生防疫中的贡献》,《陕西中医学院学报》1980年第4期;高明明:《中国古代消毒与防疫方法简述》,《安徽中医学院学报》1995年第3期;吴大真、刘学春:《中医谈“瘟疫”的预防》,《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04年第1期;翁晓红、李丽华、消林榕:《明清时期疫病的预防思想与方法》,《福建中医学院学报》2006年第4期。
②⑧⑾[23][25]余新忠:《清代江南的瘟疫与社会——一项医疗社会史的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20—158、219—230页,第219—220页,第131页,第144—152页,第10页。
③路彩霞:《清末京津公共卫生机制演进研究(1900—1911)》,南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4月,第145—176页。
④黄克武主编:《“中央”研究院第三届国际汉学会议论文集历史组·性别与医疗》,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02年,第185—194页。
⑥⒇刘奎:《松峰说疫》,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7年,卷二,第52页,第63页。
⑦余新忠:《清代江南的瘟疫与社会——一项医疗社会史的研究》,第120—158页;梁其姿:《疾病与方士之关系:元至清问医界的看法》,见黄克武主编:《“中央”研究院第三屑国际汉学会议论文集历史组·性别与医疗》,第185—194页。
⑨范行准:《中国预防医学思想史》,上海:华东医务生活社,1953年,第82页。
⑩谢肇淛:《五杂俎》,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卷六,第178页。
⑿王学权:《重庆堂随笔》,王国祥注、王升校、王士雄刊,见沈洪瑞、梁秀清主编:《中国历代名医医话大观》(上册),太原:山西科技出版社,2002年,卷上,第608页。
⒀郑光祖:《一斑录·杂述二》,北京:中国书店1990年影印道光二十五年序刊本,第22b—24a页。
⒁曹庭栋:《老老恒言》,长沙:岳麓书社,2005年,卷二《防疾》,第42页。
⒂[26]陈道耕:《疫痧草》,见《吴中医集·瘟病类》,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9年,卷上《辩论章》,第426页。第426页。
⒃陈虬:《瘟疫霍乱答问》,见曹炳章校刊:《中国医学大成》(第四册),北京:中国中医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707页。
⒄赵学敏:《串雅外篇》,李佳校注,见《串雅全书》,北京:中国中医药如版社,1998年,卷一《辟疫》,第l63页。
⒅姚燧庵:《赈粥示》,见盘峤野人:《居官寡过录》,清道光青照堂丛书本,卷五,第33a页。
⒆余新忠:《清代江南的瘟疫与社会——项医疗社会史的研究》,第199—200、221—222页;高明明:《中国古代消毒与防疫方法简述》,《安徽中医学院学报》1995年第3期;吴大真、刘学春:《中医谈“瘟疫”的预防》,《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04年第1期。
[21][36]余新忠:《防疫·卫生行政·身体控制——晚清清洁观念与行为的演变》,“社会文化视野下的中国疾病医疗史”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南开大学,2006年8月。
[22]余新忠:《清代江南的瘟疫与社会——项医疗社会史的研究》,第221—249页;高明明:《中国古代消毒与防疫方法简述》,《安徽中医学院学报》1995年第3期;翁晓红、李丽华、肖林榕:《明清时期疫病的预防思想与方法》,《福建中医学院学报》2006年第4期。
[24]徐大椿:《医学源流论·痘科论》,见赵蕴坤等校勘:《徐灵胎医书全集》,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01年,第169页。
[27]余新忠:《清代江南疫病救疗事业探析——论清代国家与社会对瘟疫的反应》,《历史研究》2001年第6期。
[28]萧熙:《中国防疫法考》,《江西中医药》1951年第3-4期。
[29]餘新忠:『清朝末期における「衛生」概念の展開』(石野一晴译),『東洋史研究』64卷第3号,2005年12月,第104—140页;”Treatmenl of Nightsoil and Waste in Modern China and Remarks on the Development of Modem Public Health Concepts”,in Angela Ki Che Ieung eds.Heahhand Hygiene in Modern Chinese East A sia,Duke University Press,forthcoming;《防疫·卫生行政·身体控制——晚清清洁观念与行为的演变》。
[30]《论沪城街道污浊官宜修洁事》,《申报》同治十二年三月廿三日,第1页。
[31]李炳:《辨疫琐言》,见《珍本医学丛书·内科类》,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年,第7-8页。
[32][34]王士雄:《随息居霍乱论》,见《中国医学大成》(第四册),卷上,第654页,第667—668页。
[33]参阅Gerge Rosen:A Histroy of Public Health.Bahimore and London:The Johns Hopkins Press,1993,pp107-269;梁其姿:《医疗史与中国“现代性”问题》,见常建华主编:《中国社会历史评论》第八卷,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6—7页;Dorothy Porter ed.The.History of Public Health and the Modern State,Amsterdam:Rodopi B.V.,1994,pp5-14。
[35]《却疫论》,《申报》同治十二年闰六月十五日,第1页。
[37]粱庚尧:《南宋城市的公共卫生问题》,《“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集刊》第70本第1分,1999年3月,第119—163页。
[38]绍兴医学会同人共撰:《湿温时疫治疗法》,见《珍本医
学丛书·内科类》,第27—29页。
[39][68]邵之棠:《皇朝经世文统编》卷九十九《格物部五·医学·续卫生说》,见沈云龙主编:《中周史料丛刊续编》72—719.台北:文海出版社,1980年,第4061页,第40610页。
[40]这种行为即使在传统时期,也往往会遭到一些精英人士的批评除新忠:《清代江南的瘟疫与社会——项医疗社会史的研究》,第278—279页)。
[41]カルロMチポラ绪 日野逸訳:「ぺストと都市国家:ルネサンスの公衆衛生と医師」、東京:平凡社、1988年,第23-107页。
[42]安部安成:「“衛生”といぅ秩序」、兄齊藤修,脇村孝平,钣岛涉编:『疾病·開発·帝国医療:アジアにぉける病気と医療の歴史学』、東京:東京大学出版会,2001年,第107—130页。
[43]陈邦贤:《中国医学史》,上海:上海书店,1984年,第273页;宋志爱、金乃达:《我国海港检疫事物沿革》,《中华医学杂志》第25卷第12期,1939年12月。
[44]《申报》同治十三年九月二十九日,第2-3页。
[45]上海市档案馆编:《工部局董事会会议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九册,第662页。
[46]上海市档案馆编:《工部局董事会会议录》,第十四册,第470页。
[47]花之安:《自西徂东》,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第6页。
[48]张德彝:《五述奇》卷四,光绪十四年四月,光绪十八年序抄本。
[49]刘瑞磷:《东游考政录》,见刘雪梅、刘雨珍编:《日本政法考察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影印光绪三十三年日本印刷本,第106—107页。
[50]关于这次鼠疫的情况,可参阅Carol Benedie.Bubonic Plague in Nineteenth-Century China,Stanford:Stantord University Press,1996,pp131—149;飯岛涉:『ぺストと近代中国:衔生の「制度化」と社会变容』、東京:研文出版、2000,第28—40页。饭岛涉的著作还进一步论述了上海的应对,即当时上海租界殖民当局所采取的检疫举措。
[51]《香港治疫章程》,《申报》光绪二十年四月十八日,第10版。
[52]张中华曾摘录了部分相关资料.可参看《<申报>载1894年香港疫情及应对措施摘要》(《北京档案史料》2003年第3期,北京:新华出版社2003年,第221—227页)。
[53]《东方杂志》第1卷第7期,1904年9月4日。
[54]《传染病四要抉微》,见陈修园编著:《陈修园医书七十二种》,上海:上海书店,1988年,第四册,第2532—2533页。
[55]这较多地体现在清末东北鼠疫的应对中,当时朝野的应对可参阅焦润明:《1910—1911年的东北大鼠疫及朝野应对措施》,《近代史研究》2006年第3期。
[56]丁国瑞:《竹园丛话》第十集,天津:天津敬慎医室1924年,第113—114页。
[57]《给事中陈应禧为参奉省防疫总办道员张俊生事奏折》,见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末东北地区爆发鼠疫史料》(下),《历史档案》2005年第2期。
[58]海得兰:《儒门医学》,傅兰雅口译,赵元益笔述,光绪二年刊本,卷上.第2a-3b页。
[59]《格致论略·论人类性情与源流》,见傅兰雅辑:《格致汇编》,光绪二年十二月,第4a页。
[60]《驱疫说》,《申报》光绪二十年四月廿二日,第1页。
[61]《申报》光绪二十年五月初一日,第2页;《申报》光绪二十年五月初五日,第1页。
[62]《金甸丞工部平治街道沟渠议》,《集成报》(第六册)光绪二十三年五月廿五日,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影印本,上册,第300页。
[63]《盛京时报》光绪三十三年九月初六日,第2版。
[64]《盛京时报》宣统二年十二月二十日,第3版。
[65]《启蒙画报》(第一册)光绪二十八年五月,转引自路彩霞:《清末京津公共卫生机制演进研究(1900—1911)》,第155页。有关细菌学说与传统疫气说的关系,另可参阅该论文的第163—165页。
[66]曹廷杰:《重校防疫刍言》卷下《先时预防编》,民国七年京师警察厅重刊本(宣统三年初刊),第11b页。
[67]余新忠:『清朝末期における「衛生」概念の展開』,第104—140页;雷祥麟:《卫生为何不是保卫生命——民国时期另类的卫生、自我与疾病》,《台湾社会研究季刊》第54期,2004年6月。
[69]张德彝:《醒目清心录》(第一册),北京:全国图书馆缩微文献中心,2004年,卷五,第527、532页。
[70]日本在1880年代以后,在西方卫生观念的影响下,逐步形成了以清洁、摄生、隔离和消毒为要点的传染病预防法,其中摄生法主要继承了传统养生的内容。见阿部安成:《预防传染病话语——转折期的日本近代国家与卫生》,孙茜译,见黄东兰主编:《身体·心性·权力》(新社会史2),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75—277页。
[71]有关这一点,有关清洁的部分,笔者已有论述,可参阅拙稿:“Treatment of Nightsoil and Waste in Modem China and Remarks on the Development of Modem Public Health Coneepts":《防疫·卫生行政·身体控制——晚清清洁观念与行为的演变》。而有关检疫、隔离与消毒的部分,笔者拟另文做专门的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