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祸天灾：一九三八年花园口决口事件

夏明方

      【原文出处】《中国减灾》2008年第05 期。

在近代中国历史上，黄河决口司空见惯，然而由政府最高当局下令破堤决口，人为地制造面 积广达三省，泛滥长至九年的黄泛区却只有一次。这就是1938年由国民党政府一手策划的花园口决口事件。

自1937年7月抗战以来，中华大地再无片土宁静。到1938年2月，位处中国腹地的中州平原，也在日军铁蹄的震撼下骤然动荡起来。在正面战场上，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不到一个月，河南战区豫北25县全部沦陷，既而豫东战事吃紧。1938年6月徐州会战以后，日军即迅速攻陷开封，直迫郑州，意在沿平汉路南下，与进攻江西的一路日军相呼应，会攻武汉、逼蒋投降。当此紧急关头，国民党第一战区一方面以“避免与西犯之敌决战，并保持尔后机动力之目的”为由，全军向平汉路以西地区迅速撤退；另一方面又决定扒开郑州黄河 大堤，企图以泛滥的洪水阻敌西进，迟滞日军会攻武汉的进程。在6月初国民党于武汉召开 的一次最高军事会议上，蒋介石竟然批准了这一所谓“以水代兵”的秘密方案。事实上，整个决堤工程都是在蒋介石的亲自指挥下完成的，负责督工实施的则是第十二集团军总司令 商震。6月4日，该部第53军一个团即“奉委座电令在中牟县境赵口掘地，并限4 日夜12

时放水”，但由于挖口过窄，待掘至水面，宽不过一米，难以为继，因而至次日上午仍未完成。商震续派工兵营带大量炸药、地雷准备炸破河堤。终因黄河水落, 水量小没有成功。于是商震又令第39军在第一道决口以东30米处开第二道决口，在郑县花园口另作第三道决口。赵口一带土质多沙，挖出的坑道或被大风刮起的沙土填平，或被河水冲塌的堤土堵塞断流，虽一再返工仍未依限完成。此时日军已逼近中牟白沙镇，蒋介石“异常焦灼，日必三四次询问决口情况”，电文中说：“这次决口有关国家民族的命运，没有小的牺牲，哪有大的成就，在紧要关头，切戒妇人之仁，必须打破一切顾虑，坚决干去，克竟全功。”花园口率先决口，

“水势骤猛，似万马奔腾”，加上当时大雨如注，决口愈冲愈大，到7月30 日已增加至323 公尺。

这时，赵口决口也被河水冲刷开来，水势甚是汹涌，水流在中牟同花园口水流相汇合，沿贾鲁河、颍河、涡河之间的低洼地势向东南奔腾急泄，横冲直撞泄入正阳关至淮远一段的淮河干流, 进而横溢两岸各地，并经洪泽、宝应、高邮诸湖，由长江入海，从而形成本世纪最重大的一次黄患。

黄河决堤一度将日军约两个师团的主力困于洪水之中，并迫使日军中止了向郑州的推进。然而从战略意义来说，这种扒堤决河、“以水代兵”的手段在军事上所取得的成效，毕竟是暂时的、次要的、得不偿失的。滚滚浊流虽使日军在黄淮平原上无法行动，但未阻止日军对

武汉的会攻，日军很快改变了进攻方向，将其主力南调，并配以海军，溯江而上，6月12 日攻陷安庆，30日进占马当，8月初全面展开了对武汉的大规模围攻。国民党百万大军节节抵

抗，终以不支而于10月25日弃城西逃，“以水代兵”换来的是使豫皖苏三省千百万人的生命财产尽付洪流，使中原大地横罹浩劫。国民党政府对于扒决黄河大堤将要产生的严重后果

是非常清楚的。为了对付外国记者的采访，国民党政府在花园口附近伪造了一个轰炸现场，还煞有介事地调集大批士兵、民工“抢堵缺口”，试图混淆视听。

由于这次决口纯粹是人为造成，决口时又不在黄河汛期，加上风云四起，兵荒马乱，因而当滚滚黄水像千万头巨兽，咆哮着奔腾而来时，人民事先既无准备，临时又无逃避之法，只能任由浊流漫卷，洪涛肆虐，受到的打击，也就比往常的决口泛滥得更加沉重，也更加惨烈。洪水过后,那一望无际的浪涛中，只能见到稀疏寥落的树梢在水面荡漾着，起伏的波浪卷流着木料、用具或尸体。孩子的摇篮随着河水漂浮，还可以断续听到啼哭声。全家葬身

于洪水者不知凡几，甚至有的全村、全族、全乡的男女老幼无一幸免。其中中牟全县2/3 陆沉。鄢陵县水深时，高粱梢头可以渡船。到8月中旬水落时，还有一人深的淤沙稀泥，房屋倒塌处一片模糊，农民用仅有的抢回来的干草搭成茅篷，在干丘上居住，往日的大街则成了渡船的路沟。扶沟灾情更重，受灾面积竟占全县的8/10 ，东西宽约30 余公里，南北长约70 余公里，全县人口36 万人，灾民就有24 万人。据河南省政府当年9 月上旬的统计，该省受灾者共15 县，被淹面积25909 方里，财产损失法币约6300 万，待赈难民122 万余人。阜阳县受灾最重，因黄水倒灌，县城岌岌可危，城外数百里一片汪洋。据国民党阜阳县政府统计，“全县120 个乡镇，80 个乡镇埋于黄涛之中，最深达6 米以上，淹没了2676092 亩土地，漂走了166827 间房屋，淹死3053 人，有572385 人无家可归，僵卧街头，惨不忍睹”。

    黄河决口直至1947年3月15日才堵筑合龙，滚滚洪流一连9 年狂奔飞泻，在淮北平原上形成一个面积广大的泛区,也就是著名的“黄泛区”。因此，豫皖苏平原的广大民众经过黄水的此番残酷的洗劫之后，并不能如往昔一样重整家园。“开河渠，筑堤防，河东千里成平壤，麦苗儿肥来稻花儿香，男女老少喜洋洋。”这种在和平时期都难得一遇的年景，更成为遥远的梦幻，等待着人们的是一段似乎漫无休止、万劫不复的苦难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