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岁江南:一九三四年长江中下游大旱灾
夏明方 康沛竹
【原文出处】《中国减灾》2
0 0 8 年第1 期。
1934 年6月25日,上海徐家汇天文台华氏表的记录骤然升高到 101.5 度(摄氏 38.6 度),这在建台 60 多年中还是第一次。震惊不已的气象台当即宣布:“本月 25日,实为上海60年6月中最热一日。”但事实上天文台的诊断太过于匆忙了。第二天最高温就上升到了 39.3 度,7 月12日又达到41.2度,8 月 25日攀升到全年最高点42度。至8月31日,55 天中,最高气温都持续在35 度以上。这不但是60多年的最高记录,也是20世纪上海气象史上的最高记录。上海整个夏季雨量仅仅相当于长江下游7月份标准雨量的48%~65%,降水指数显著低于百年降水量的平均线。高温、无雨、酷热、亢旱,使往年温湿阴凉的梅雨季节不见踪影,一向以水乡泽国而著称的长江中下游地区,遭遇到百年不遇的特大旱灾。
6 月25日开始,铺天盖地的热浪扑向上海这座远东大都市的每一个角落。在柏油马路上,阳光曝晒,气焰灼人,炙热的柏油犹如开水一般沸腾着,路面气温有时高达五六十度,赤脚奔走的人力车夫不时晕倒在马路上,有许多还因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当场死亡。上海某救济会不得已致函责令人力车同业会,要求他们从车夫每天上缴的车税费内酌提若干,购置草帽分给车夫。由于路面温度太高,许多地方深埋于地下的自来水管受热爆裂,水柱冲天,水流成湖,阻挡了过往的车辆。
瘟疫迅速地蔓延,中暑、疟疾、霍乱、赤痢等各种热病一起袭来。虽然各家时疫医院都比往年提早成立,市卫生局以及其他卫生机关纷纷派人出访,向学校、工厂、机关市民注射防疫针,而且每天都在万人以上,但还是无法遏制急剧增加的病人数量。从6月26日到7月1日,西藏路上海时疫医院收容的病人已超过 800 名,其中男子约占 3/4,尤以青壮年为多,其中 70%患肠胃炎,疟疾与中暑各占 15%。达官贵人、富商大贾及外国侨民也无法躲避无所不至的热浪。在当时发行量颇大的
《申报》、《大公报》的新闻栏里,诸如“上海某会计师办事处重要职员麦克留尔热死”、“美国军部工程师前夜中暑仆倒路上,旋卒”、“公共租界内竟发生7人之倒毙”之类的消息,接连不断。8 月6日正在上海逗留的行政院副院长兼财政部长孔祥熙也忽然“染患暑症,只能在寓所静养,未能至中央银行办公”。
素有天堂之称的苏杭以及全国其他大中城市, 同样裹挟在肆无忌惮的酷暑、热浪和亢旱之中——苏州:暴热无雨, 城内饮料恐慌, 水价每担最高需大洋 1元。镇江:酷热异常,马路行人稀少,商务萧条。南京:中央和机关从7月1日起下午停止办公。从7月3日到20日,市民因中暑、患霍乱、痢疾等死亡的共计 1067 人,“开历年死亡率之新记录”。济南:有时一日内中暑毙命的多达 30人。7 月 15 日晚,班禅大师随员 40 余人由南京专车过济南北上,途中热毙 4 人,另 1人垂危抢救后死去。
“天要减人了!”江南的农民陷入恐慌之中。一村村的农民聚集起来,敲锣鸣铳,祈神求雨。通向古庙、深潭的路上,到处是披着蓑衣、戴着柳条圈子的求雨人群。“五湖四海”、“行雨龙王”之类的“雨期”从一村飘拂到另一村。“胜降”!成百上千的村民跪在地上。让人吃惊的是, 政府中一些受过“德先生”、“赛先生”洗礼的上层人士,对迎神祈雨也同样虔诚,几年前被打倒的张天师、理教会,现在又被他们拉了出来。浙江平湖县县长甚至指派财政局长在县府总理纪念厅上点烛拈香,香烟缭绕,祷告不已。但雨仍未下,烈日依然炽烈,干旱仍然威逼着农民。
与来势凶猛的大水灾相比,旱灾的形成毕竟还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所以尽管它造成的农作物损失要比水灾大得多,但却很难引起当政者的注意。财政部长孔祥熙在写给政院的一封信中所说的话就很具代表性:水灾与旱灾不同,水灾后人民天庐被淹,衣物无存,对衣食住均需代为设法。旱灾后则仅缺乏食用,其房舍衣用个物,尚无为题,故只须准备食贷与灾民。
果然,7 月17日行政院在讨论江、浙、皖旱灾救济问题时,虽然也决定拨出 100 万元的防旱经费,但除去 80%的种子费和20%的办公费外,用于救济灾民的钱一分也没有了。在汹涌澎湃的洪水面前国民政府以其为“天然灾祲”而哀叹抗洪无术;在广袤的旱灾发生后,国民政府又以其表面上的无关痛痒而掉以轻心。这就是 30 年代上半叶的中国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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