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灾纪事

奇荒真未料，淫雨太连绵。尺寸无干土，东南有漏天。

农船行小市，水国拓平田。抚恤资良牧，灾黎剧可怜。

不幸民谣验，虞兮奈若何。去秋民谣曰：“蛟龙鱼鳖起高柯，虞兮虞兮奈若何。”盖主大水而吾邑尤甚也。插秧须踏浪，浸种有通波。

菜色怜穷巷，苔痕掩破蓑。尚愁沟壑下，仍未免催科。

扶老还携幼，冲泥入县来。情原堪痛苦，官未信凶灾。

微潦料无害，晚禾言可栽。几时知疾苦，惜此牧民才。

失喜斜阳漏，堤防尚欲修。衔泥空学燕，唤雨又闻鸠。

膏血行看尽，桑榆那可收。携鉏望南亩，滚滚浊波流。

波中屋一椽，旧业世相传。亦惜轻捐弃，其能免播迁。

牛衣贫压担，雁户杂依廛。更有难容足，全家住破船。

巨室民之望，灾难隔膜看。如何闭仓廪，不解恤凋残。

客有莲生舌，君毋铁作肝。还应示心迹，白水比清寒。

茆浦将成陆，空思故道寻。众流争一线，小浚亦千金。

地况如盂仰，沟惟计尺深。急来筹水利，所愿且虚襟。

米市居奇货，无非垄断情。但闻三倍利，自有众商争。

卷雪帆俱落，量珠价必平。毋为强平粜，转觉弊丛生。

百室丰盈愿，天心竟未符。十行宽大诏，民气已全苏。

况是鱼虾贱，聊将口腹餬。冬羲定和煦，休任麦田芜。

（道光三年）                              

书周（清泰）水灾杂记后

周君五十老秀才，筑屋高隐乡村隈。

读书识得胞与字，乃欲双手援凶灾。

今年夏秋苦淫潦，风卷平田波颢颢。

几家茅舍爨无烟，四境哀鸿鸣载道。

仰天一叹拂衣起，东走西奔告乡里。

某宜出钱某出米，补救凶荒岂得已。

多财重闭古所云，悬河口辩徒纷纭。

归来愤愤裂纸尾，嫚骂更托中书君。

移书一再不见答，自谓时宜终不合。

不平则鸣思著述，目见耳闻写拉杂。

我来访君村舍中，犹听磨墨声隆隆。

一编掷我得快读，读罢使我心忡忡。

即论荒政与水利，其弊百出无终穷。

一言试述君试听，听之幸勿嗤愚蒙。

方今通邑议捐赈，何处富人能贷润。

纵然勉强破悭囊，经理尤资廉与慎。

户口版籍掌里胥，谁饥谁饱都凭渠。

上下其手作狡狯，饥者不饱饱有余。

侧闻郡城设糜粥，男女老幼走匍匐。

一人无粥闻粥香，饥火煎肠当路哭。

一人餟粥如饥鹰，家有余粟衣有缯。

世间万事尽如此，公道不复来相绳。

况兼不肖难劝惩，化身化作蚁与蝇。

廉者或为贪者乘，欲辨皂白谁其能。

不赈不可赈必善，出手谁将经济展。

若开白峁事更难，鲁莽言之计殊浅。

宋元以来开此河，畚挶费尽黄金多。

自明至今十一浚，旋浚旋塞无如何。

董其役者必重臣，玺书简畀尤纷纶。

擘画有若徐与海，厥功未竟犹因循。

须筑月堤杀其势，复开斗门导其滞。

继引支河刷其翳，终建石堰谨其闭。

尚愁地势同仰盂，恐有咸卤侵膏腴。

潮沙渗入土性变，未必多黍仍多稌。

昔人所见有如此，非我荒唐言失指。

费巨工大不易成，成亦难于久长恃。

况今河身与岸平，出海之口黄茅生。

金多何不籴官米，开此水线真无名。

古时浚之广且深，因其外高内则倾。

今惟计尺不及寻，谁能激水使上行。

百里远近有积潦，反得倒灌来绕城。

幸而支港悉已湮，不然救火增以薪。

二者之弊此大概，嘱君约略书中载。

不愿纷更拟议多，但愿年丰足鲑菜。

更进一解非缪悠，蒿目叹息行宜休。

儒生难抱宰相志，颜子不为禹稷忧。

著书一尺谁见用，我辈秀才无足重。

春雨不止闻吴中又大水饥民有攘夺者有怀家中

去秋填入水，今春月出房。积潦尚弥弥，霪霖又浪浪。

雾气带旷野，苔花昏阴廊。鹁鸠啼近人，蛙黾跳上床。

自我赋行役，解装来定阳。颇疑风土偏，多雨为其常。

邂逅逢客谈，稍及吾家乡。乃知吴中雨，滂霈胜此方。

吴中财赋地，昨岁天为殃。腴田万万顷，鱼鳖来夺攘。

至今茅檐下，稀有午饭香。弹指春夏交，所望麦上场。

岂意水再至，不得成丰穰。遥知垄亩上，妇子同叹伤。

可怜白浪白，那见黄云黄。民贫失本心，礼义难遽防。

慎毋用峻法，弱者能化强。我欲彀硬弩，射死一足羊。

投纶钓朱鳖，不许浮方塘。双手拨阴翳，捧出红日光。

却愁少六翮，无路排天阊。时时望南云，凄凄怀北堂。

儿身虽依人，犹得饱稻梁。儿母日倚阊，安有隔宿粮。

秪应挈儿妇，饥来厌糟糠。丰年且如此，况遇今凶荒。

哑哑反哺鸟，早暮犹相将。尔禽我不如，泪下沾衣裳。

（道光四年甲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