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松弟:我的苦读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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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5-07-22 |
吴松弟,浙江泰顺罗阳人。幼年父母双亡,蒙生产队五保多年。1974年应征在黑龙江大兴安岭当铁道兵,1978年考入东北师范大学历史系,1982年本科毕业后在西安第二炮兵技术学院任教官。1983年考入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读研究生,后留所任教,并于1992年完成在职学习获取复旦大学博士学位。1995年被复旦大学评为优秀青年教师、跨世纪人才,2000年任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博导,主要研究中国经济史、中国人口史和历史经济地理。
我出生在浙江地势最高的山乡泰顺县罗阳镇。罗阳虽然是县城,但改革开放前其实只是一个人民公社,居民绝大多数是农民,生活比较贫困。我出生时,父母年事已高,在我幼小时便相继亡故。当帮助照料病中母亲的邻居深夜将我叫醒,告诉我母亲已经离我而去时,我还睡在母亲的脚后头。当时我才8岁,不知哭泣,只是发呆。自此以后,我成为农村的五保户,从小学二年级开始便成了住校生。那时生产队很穷,仍给我提供了差不多10年的每年360斤的稻谷。除此之外,出租自家房屋获得的每月2元的租钱成为我多年生活费的另一主要来源。由于小学时经常吃不饱,我长得又小又瘦。
1孤儿在书中成长
8岁的年龄正是最需要父母疼爱的时候。每当周末同学纷纷离开学校以后,我面对空空的宿舍,沉浸在深深的孤寂和凄凉之中。幸好小学附近是县图书馆,以今天的眼光看这个图书馆很小,书也不多,但摊放在报架上的一份份报纸杂志,却深深地吸引着我。每当课后周末,我都到县图书馆看报读书。直到1974 年参军离开泰顺,我都是县图书馆为数不多的常客之一。
每当寒暑假,我都要到在温州市居住的我唯一的亲人、年龄比我大许多的姐姐那里度假。位于五马街的新华书店,又成了我假期读书的好去处。后来,姐夫调到瑞安县新华书店工作,我假期读书从书店的门市部,一直读到书店的仓库。
“文革”开始以后,学校停课,在那个人妖颠倒的日子,读书成了我劳作之余的全部乐趣所在。无论白天多累,晚饭后我总是习惯到县图书馆看书读报。我又到供销社的废品收购站找书看,每找到一本,便视如至宝,购回阅读。冬日里,邻居小伙看中我一人之家,是最好的玩牌赌钱的地方,叫门再三,我装聋作哑,拒之门外,继续读自己的书。
我对地理一向有着浓厚的兴趣。当时,我国开始与较多的第三世界国家建立外交关系。每当与一个国家建立外交关系,报纸都要刊登有关这个国家的资料。我将这些报纸上抄来的资料和废品收购站找来的地理书上的资料,揉为一体,编写各国地理,举凡自然、经济以及政治情况,都有简要的说明。此外,又将中国各省的市县镇名称,以及报刊出现的大工厂的名字,分类抄写,汇编成文。又逐句背诵《宋词三百首》,模仿格律,试着写词。此外,介绍各国历史的著作、政治经济和哲学的教科书,以及中医中药的书,只要找到,无不浏览阅读。虽然我兴趣广泛,但当时无书可读,只好找到什么看什么。
1974年我应征入伍,来到大兴安岭当铁道兵。第一年在施工连队,繁忙艰苦的劳动和训练,又加缺少图书,我只能在有限的时间中读读报纸。第二年幸运地调到师机关,工作之余的读书时间多了。通过朋友的帮助,读了《第三帝国兴亡史》、《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文学名著,以及有关文学创作的书。
一本本图书,一张张报纸,将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展示给我。一个个正面人物,成了我的朋友。我体会着书中蕴含的人生哲理、道德理念,领悟了人生的前进方向,书也成了我的导师。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的各门成绩都在年级名列前茅,并始终担任年级学习委员。加上学校老师、村中干部和善邻的关心,尽管生活是那么的艰难,道路是那么的坎坷,我总是充满自信地成长,并没有因自己是孤儿而自卑或自暴自弃,没有因经历曲折而迷失方向,也没有形成孤僻的性格。
2命运在书中改变
读书伴随我成长,读书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之所以能够从基层连队调到师机关,除了工作认真之外,主要靠我好读能写,给领导留下的好印象。1978年全师集中六七百名军人考生集训,参加全国统考,考上本科仅2人,我是其中之一。我只有初二学历,如果没有多年的读书积累,那2人中肯定没有我。
我本科就读的东北师大是我国著名的师范大学,历史系更是拥有一批全国著名的教授以及在学术界崭露头角的新秀,他们学识渊博,诲人不倦。当时,东北师大像我们这种因“文革”辍学的人极多,大家饱尝过失学的痛苦,无不刻苦读书。
1982年,我从东北师大毕业,报考杭州大学的历史地理专业,准备成为陈桥驿先生的研究生。然而,因外语不及格考研失败,被总政治部分到西安的第二炮兵技术学院政治教研室任教。在陈桥驿先生的多次写信鼓励下,第二年我再次报考历史地理专业,当年全国只有复旦大学的邹逸麟先生招此专业,二十多人报名。我有幸被录取,开始进入这所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江南名校。
入学不久,便考虑研究方向。我想,人生在世,首先要吃饭穿衣,经济是第一要务,那就研究经济。我对中国经济重心南移以来的南方经济特别感兴趣,于是决定先从宋代开始。全国地域太大,要选一个区域,江南研究者太多,东南沿海丘陵研究者较少,于是选定宋代东南沿海丘陵的经济开发作为研究题目。谁料这个选择,竟是此后多年研究宋代历史的开端。
我在东北师大读书刻苦,成绩不错,但到了读研究生时才知道原先学的仍极为浅显,因此到复旦以后加倍努力。当时历史地理所只有五六个研究生,借书不受限制,我每每提着旅行包去借书,看了不少的书。又喜欢到学校的文科报刊阅览室翻阅杂志,从第一架上的第一本开始,到最后一架上的最后一本结束,无论什么,拿起放下,看到感兴趣的便坐下来仔细阅读。这种没有目的、不分专业的阅读,对于开阔视野、学科综合,其实还是有很多好处的。当硕士论文《宋代东南沿海丘陵地区的经济开发》答辩时,谭其骧先生不问我宋代的问题而问我明代的问题,我从容回答,有根有据,得到老先生的青睐,将论文评为当时非常难得的“优秀”。我此后研究出唐入宋,从古到近,视野和思路尚觉宽广,或许也是得益于这种读书习惯。
至今为止,读书仍是我的第一兴趣,快乐之所在。如果一天不读书,不写几个字,便感到难受。积累至今,攒下满满一书房的书。我也从读书人,变成写书人,先后写过十余本历史学、历史地理学的著作。或许受我影响,我的一对双胞胎儿女从小也喜欢读书。我送他们的礼物,最多的就是书。每当我跑书店时,也带他们一起去,他们找他们喜欢的书,我找我需要的书。天长日久,他们的书也越来越多,学习的兴趣更与日俱增。由于这样的原因,他们从小都有很好的学习自觉性,很好的学习成绩,最后都考上不错的大学。儿子尤其好学,文科理科,天上地下,历史地理,几乎没有不要看的书,门门成绩都名列前茅,高中尚未毕业便被美国长春藤盟校、著名的Dartmouth College录取,并获全额奖学金。
我通过个人的经历,深刻地体会到“知识改变命运”。一个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可以没有知识;可以什么都喜欢,而首先要喜欢的应当是读书。财富需要,知识更需要。知识改变命运,知识自然也会给人带来财富。古代农业社会,有头脑的人靠“耕读持家”,即一边耕种,一边读书,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两不缺。今天的社会,是知识经济的时代,也是知识爆炸的时代,对知识的追求更是生活的第一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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