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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晓虹:晚清女报中的西方女杰——明治“妇人立志”读物的中国之旅
来源: 作者: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02-26

【原文出处】《文史哲》(济南)20124期第2034

【作者简介】夏晓虹,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 100871

【内容提要】 日本明治时期,启蒙思想家中村正直翻译的英国斯迈尔斯所著《西国立志编》引起轰动,适应各种人群的仿作随之大量出现。其中数以百计的“妇人立志”读物所传写的西方女杰事迹也大批输入中国,为晚清女性提供了众多取法典范。除了单行本的移译,晚清女报“传记”栏实为重要的集散地。其所汇聚的来源广泛的文本,经过译者契舍本土情境的再度阐释与修正,不但与其他栏目相呼应,凸显了各报的办刊宗旨与现实思考,也在中国女界改造旧道德、培植新品格的精神重塑历程中发生了深远影响。其间的关联,在晚清前后相继的三份女报上有清晰的呈现:1902年在上海出版的《(续出)女报》(《女学报》)虽尚未设置固定的传记栏,但以转载为主的各文,却对不同面貌的“西方美人”表现出一律的仰慕;1904年由常熟学人创办的《女子世界》采择的原本最为繁复,而经过编辑的引导,诸多西方女杰的品德均被归纳到慈爱一途,赞赏西国“爱种”于是成为该刊传记译介的主题;编印于东京的《中国新女界杂志》以留日学生为主要撰稿人,深受其时在日本盛行的国家主义思潮感染,所译各传对表彰欧美“女国民”显示出高度的自觉与统一。至于众多日文原作的发现,不仅如实将中文作者还原为译者,也提点出还原晚清历史语境的一条进路。

【关 词】明治日本/“妇人立志”读物/晚清女报/西方女杰

 

作为输入西方典范的一条重要通道,明治日本在晚清中国的女性传记中留下了深刻印记。特别是当时在日本大量销行的“妇人立志”读物,不仅有单行本的及时译印①,亦为中国的女报传记栏提供了丰沛资源。本文拟选择三种时间上前后承接、影响较大的晚清女报,即《女报》(《女学报》)、《女子世界》与《中国新女界杂志》,将其中所刊载的西方女杰传还原到中日两国特定的情境中阅读,以探究这些借助杂志传播的译述文本之思想内涵,并观照其与各家女报宗旨及现实思考之间的关联。

        一、明治时期的“妇人立志”传

        明治维新以后,日本社会加速了对西洋文明的引进。在思想界的启蒙浪潮中,1871(明治四年)7月,由中村正直(1832-1891)翻译的英国斯迈尔斯(Samuel Smiles)所著《自助论》(Self Help)出版,取名《西国立志编》②。该书内容及所取形式切合了明治初年的读者期待,刊行后畅销不衰,意外地成为引领风气之作。

        作为留英学生监督的中村正直,于1868(明治元年)归国前夕,偶然得到了英国朋友赠送的《自助论》,在东行的船上即爱不释手地反复阅读③。当时中村最为看重、并促使其着手翻译的乃是书中彰显的国民自主精神,《〈西国立志编〉总论》开宗明义便指出:“国所以有自主之权者,由于人民有自主之权;人民所以有自主之权者,由于其有自主之志行。”而这部意在塑造日本国民“自主自立”④品格的译作,借助原著故事加格言的励志读物写作方式,更易于为青年读者接受。由此使得该书与中村正直同年出版的另一部译著《自由论》(On Liberty),一并成为“明治前期中传播最广的启蒙书”⑤。其对日本民众深入而持久的影响,也被中译本修订者林万里认为:

        日本译印是书在明治初年,少年学生,殆无人不读,叠版至数十百次,遂以养成国民勤俭忍耐之特性,战胜攻取,定霸东亚,不得谓非此书之功也。⑥

        正是凭借如此非凡的启蒙功绩,《西国立志编》才获得了“明治思想界大宝典”、“明治圣书”⑦的时誉。

        而随着《西国立志编》的风行,名目繁多的仿作亦纷纷出现。此时不仅编印了与之笼统对应的《日本立志编》,针对各种特定人群量身定做的“立志”诸书也不一而足⑧。就中,专为女性编写的同类读物,题名容有不同,思路或有差异,却均以“奋兴妇人女子之志气”⑨、树立楷模为一致取向。故其编撰的形式,也由亦步亦趋的模仿而逐渐减少了格言成分,转为单一的传记⑩。各书中和洋混编者固不乏其例,更多的则是分而治之。

        1876(明治九年)刊刻的《泰西列女传》堪称第一部介绍西方女杰事迹的著作。不过,若论影响力,则1887(明治二十年)由宫内省印行的《妇女鉴》还当首屈一指。这部应华族女学校教学之需,“就国史及汉洋诸书,采妇德、妇言、妇容、妇工之可法者”(11)编辑而成的传记,虽然记述的西方女性故事有限、且被纳入传统道德的框架中,但因凭借皇室之力,西方女子的进入典范行列因此显得意义非凡。

        在以皇后名义编印的《妇女鉴》的示范、带领下,明治二十年后,妇女传记的出版一度形成热潮。在数以百计的“妇人立志”读物中,关涉到西方女杰、且相对重要的是下列数种:

        1892(明治二十五年) 竹越竹代编纂《妇人立志篇》

        1892(明治二十五年) 涩江保纂译《泰西妇女龟鉴》

        1898(明治三十一年) 德富芦花编《世界古今名妇鉴》

        1901(明治三十四年) 永山盛良编《泰西名妇传》

        1902(明治三十五年) 岩崎徂堂、三上寄风合著《世界十二女杰》

        1903(明治三十六年) 加藤米司著《女子立志编》

        1906(明治三十九年) 根本正译述《欧米女子立身传》

        应该说明的是,此处所列仅为合传,单篇传记已排除在外。而所谓“重要”,大抵是基于晚清情境的考量。对于大多数靠“和文汉读法”(12)速成的译者而言,在日本越是通俗的“和文体”与“俗语俚言体”越是难译,因此,“汉文体”或汉字较多的“欧文直译体”(13)著作便特别受到青睐。并且,与日本“立志编”的照顾到各种职业与年龄层不同,晚清译本无此分别。以女性读本而言,均以受过初等教育的女学生或更为年长者为预期读者,故而在日本颇为流行的华族女学校学监下田歌子所著《少女文库》(14)亦未列入。

        由上可知,明治时期的西方妇女传记,在书名上大体经历了一个从“列女”到“名妇”再到“女杰”的变迁过程。这种称谓的转换,实际上蕴含着逐渐挣脱自中国传入的刘向《列女传》传统、重建女性典范的历程。与之相应,在内文的分类上,也呈现出由德行到职业的移转。1879年刊行的《西洋列女传》,尚依照“孝行”、“友爱”、“贞操”、“慈母”(15)分为四部;1892年出版的《泰西妇女龟鉴》与《妇人立志篇》则处于中间形态,前者的类别“有贞女,有孝女,有文人,有诗人,又有爱国家、慈善家、勇妇等”(16),后者在人物的姓名前开始冠以“政治家”、“教育家”、“贞妇”、“殉教者”、“理学者”、“慈善家”、“文学者”、“大神学家”、“旅行者”(17)一类名目;而到1901年编印的《泰西名妇传》,带有道德意味的指称已完全消除,只剩下“法国画家”、“克里米亚战争的女杰”、“英国慈善家”、“法国小说兼政论家”、“美国女教育家”、“美国女科学家”、“美国杂志记者”、“英国慈善家”(18)的身份介绍。对西方女杰的认定,也由1877年的《古今万国英妇列传》之专收“女王”、“女帝”、“皇妃”、“大统领(即总统)母”,渐渐扩及兼取“法国女杰”圣女贞德、“法国革命家”罗兰夫人、“慈善家”南丁格尔等,至1902年的《世界十二女杰》一书,“女帝”、“女王”、“王后”的分量已大幅缩减,只保留了4(19)。显然,西方女杰所属阶层的下调,对日本女性无疑可以产生更普遍的激励效应。

        众多“妇人立志”书的竞相出版,不排除其间有盈利的刺激,故粗制滥造在所难免。不过,值得重视的是由此反映出的明治时期社会心态,即对于新典范的认知渴求。新式学校也理所当然地成为最主要的实践场域。时“充女子师范校教员”的松本荻江率先为《泰西列女传》作序(20),已显示出二者之间的必然关联。而《妇女鉴》明确传达的来自明治皇室的倡导,“命宫内文学”“著《妇女鉴》六卷,充校生读本,所以助治化也”,也使其立意很快超出华族女校的囿限,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回声。该书序言所阐述的编纂宗旨,实可视为同类著述的共同追求:

        尝征之古今,考之内外,各国传记所载,耳目所触,帝王之为善政,英雄之树伟勋,学士之务业,官吏之奉公,农工商贾之殖生产,往往有资乎慈训与内助。然则一妇贤否,家道兴衰之所关;一家兴衰,即天下治化隆替之所基,妇女之任不亦重乎?(21)

        这一将天下即国家的兴衰强弱与女性联系起来的新思路,正是中村正直编译《西国立志编》目的的自然延展(22)

        担负着重塑日本妇女品格之使命的“妇人立志”诸作在明治时期的大行其道,也很快传染到一水之隔的中国,其中的西方妇女传尤其引起晚清译者的注目。而从原本的易得考虑,取自成书总比采自报章更为便利。因此,晚清女报“传记”栏中选译的西方女杰传,便基本省略掉从明治报刊爬梳的过程,直接由源源不断刊行的新作中引进。由此使得晚清西方女性典范的移植,也具有了与明治时期相似的经验。

        二、《女报》(《女学报》)中的“西方美人”

        近代中国的第一份女报,为1898724日在上海发刊的《女学报》,隶属于创建不久的中国女学会与中国女学堂。不过,因很快遭遇921日的“戊戌政变”,这份维新派色彩相当明显的报纸在艰难维持到189936日出刊后,似乎便就此了结,目前存世的实物有号数并不连贯的总共13(23)

        继之而起者为《苏报》主人陈范之女陈撷芬所办《女报》(《女学报》)。该报的历史分前、后两段:1899年冬初次行世的《女报》原刊4期至今尚未发现(24),故无从讨论;190258日复刊后,封面虽署“续出女报”,期号已另行计数,至190310月,共出版杂志13期。其间,“续出”的刊名只用到190212月的第九期,转年3月出版的第二年第一期,已改称《女学报》。该报起初随《苏报》赠送,至190210月第七期起改为销售。因19036月底“苏报案”发生,陈范受到牵连,陈撷芬随父逃亡日本,《女学报》也随之迁移东京,编印了最后一期。

        与前一份《女学报》的编辑与主笔多为中国女学堂董事或教习不同,陈撷芬初期是以女学生的身份课余办报,直到改名《女学报》后才成为专业报人。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该刊在她手中,也开启了近代女性以一人之力办报的新局面(25)。由于《(续出)女报》初时为赠刊,阅读《苏报》的男子成为当然读者。但其预设对象显然在女界,尤其看重女学生。尽管其时西方传教士所办的女校寥寥无几,国人自办的女子教育亦刚刚在上海起步,不过,这些陆续兴办的女学堂师生确实对这份唯一的女报相当关爱(26)

        《女报》(《女学报》)始终把提倡女学放在首位,同时也致力于“伸女权之公理”(27),故陈撷芬倡言的“兴女学、复女权”(28)实可用以概括其办刊宗旨。杂志的各个栏目不但着意于此一主旨的宣扬,陈氏也以诸如《论劝止缠足之关系》、《快些做事》、《要有爱国的心》、《不要过于装饰》、《独立篇》、《论女子宜讲体育》(29)等论说丰富了其思想内涵,甚至劳纺以白话解说一向被视为传统女德读本的《女诫》,也被陈撷芬转录(30),从而显示出新旧过渡时期刊物的多元面向。

        倡导女学、女权之外,陈撷芬对表彰女界先进也颇为上心。因1898年的《女学报》本有刊载绘图《中外古今列女传》、“以作巾帼师范之资”的设想(31),虽未必落实,但此议对后出的《女报》(《女学报》)不无启示。续出第一期中,编者即预告:“我只个报内,还要出一种画图,把那些古往今来,中国外国,好女人的事迹,画将出来。”(32)尽管如同早先的《女学报》一样,此说亦不见下文,古今中外“好女人的事迹”却并未完全埋没,而是借助另一种方式——文字传写出来。

        应该说,陈撷芬对征集妇女传记相当努力,其《续办〈女报〉事例》第二则即专言此意:

        各省各国妇女,无论现在、已故,如有奇才绩学、苦志异行者,凡其亲族知友,均可代为阐扬,或作为传赞,或付之歌咏,或仅叙事实,由本报润色,均无不可。但使足资观感,本报自当酌登。尽管此项征稿的对象尚局限于“亲族知友”,并包括了诗歌,与后来发表的情形不完全相合,而所谓“奇才绩学、苦志异行”也嫌笼统,但其作为晚清女报中首次明确的女性事迹主题征文,仍然意义重大。只是当年这一急需稿件的登报征求,结果并不令人满意。符合编者标准的中国女性传记既少有新作,西方女杰事迹更多了一层翻译的障碍,也不易得,以致“传记”在《女报》(《女学报》)中尚无法构成独立的栏目。与之相关的记述“人物故事”的“炜管证闻录”栏(33),也仅以辑录中外女子的片段事迹与琐闻轶事为主,在作者固不无示范意义,却毕竟和传记的完整性有差。

        由于《女报》(《女学报》)发表的传记除最后一期外,全部属于来稿或转载,因而主编的意向只能透过选刊来体现。其中国内女性的传记,如《女士张竹君传》、《罗迦陵女士传》均标为“来稿”;另一同样未注作者姓名与原刊的《记江西康女士》,实为梁启超1897年的旧作(34)。三文分别进入不同的栏目:“论说”、“专件”与“炜管证闻录”。西方女杰传的处理方式也近似,统共四篇译文,《批茶女士传》入“论说”,《罗兰夫人传》列“附件”,《俾士麦克夫人传》与《英国女杰涅几柯儿传》载“译件”。初步的改观出现在迁址东京后,直到此时,陈撷芬在译稿的采编上才表现出更多的自主性。《英国女杰涅几柯儿传》之为首次署名的原发稿,以及陈本人用白话改写的《世界十女杰演义》之连载,都在这最后一期刊物上出现。可惜杂志也从此夭折。

        既然《女报》(《女学报》)刊登的翻译传记多出于转录,陈撷芬所习外文又是英语而非日文,因此,对于日文原本的采择,陈氏其实并无自觉。不过,即便如此,该刊刊载的西方女杰传仍不脱明治“妇人立志”读物提供的典范,倘若追寻原本,则更集中于《世界古今名妇鉴》。

        与《世界古今名妇鉴》直接相关的译文为《罗兰夫人传》与《俾士麦克夫人传》。前者由梁启超以“中国之新民”的笔名、《(近世第一女杰)罗兰夫人传》的题名,190210月刊于其在日本横滨主编的《新民丛报》第十七、十八号,同年11月、12月的《(续出)女报》第八、九两期转载,未完;后文19032月在上海印行的《大陆报》第三期发表,为同年5月出版的《女学报》第二年第三期转录。其日文本分别是《佛國革命の花(口一ラン夫人の傅)》以及《政治家の妻》中的《ビスマアク夫人》。

        罗兰夫人(Marie-Jeanne Roland de la Platiere1754-1793)属于最早介绍到日本的西方女杰之一,1876年印行的《泰西列女传》已有其名,她也成为后来多种“妇人立志”书的在编人物。而其得以进入梁启超视野,并接力影响到《女报》(《女学报》),则与梁启超对德富苏峰文章的爱重、进而偏好由其创办的民友社出版物有关(35)。《世界古今名妇鉴》正是民友社的出品,编者德富芦花又是德富苏峰的弟弟,其充满激情的文章风格也易于打动读者。这些都足以引起梁启超对该书的注意。而从《女士张竹君传》与《罗迦陵女士传》先后出入于《新民丛报》与《(续出)女报》的情形,也不难窥见两刊在稿件上的互通互助。

        德富芦花的《罗兰夫人传》以“法国革命之花”命名,突出地表现了传主与法国大革命的关联。这正是罗兰夫人一生事业的高潮。依据日本学者松尾洋二的研究,他经过细致的文本对勘,认为梁启超的《罗兰夫人传》除了开头与结尾的议论,主体部分基本为德富文章的译文。而翻译中的一些删改,则意在淡化原文对罗兰夫人初期激进思想和行动的描写与肯定,恰好对应了梁氏其时从革命退回到改良的思想变迁(36)。很显然,不但罗兰夫人是一位政治家,梁启超翻译此传也意在传达其政治理念。

        不能说梁启超译文中的思想倾向对晚清女性不重要,但陈撷芬的转载将其置于女报语境中,则文本的意义自会发生微妙的变化。“近世第一女杰”的称誉多半落实在罗兰夫人的爱国救国热忱上,特别是梁氏以激情四溢的笔墨在《罗兰夫人传》开篇写的一段文字,也成为一时经典:

        罗兰夫人何人也?彼拿破仑之母也,彼梅特涅之母也,彼玛志尼、噶苏士、俾士麦、加富尔之母也。质而言之,则十九世纪欧洲大陆一切之人物,不可不母罗兰夫人;十九世纪欧洲大陆一切之文明,不可不母罗兰夫人。何以故?法国大革命为欧洲十九世纪之母故,罗兰夫人为法国大革命之母故。

        此言以罗兰夫人的性别为喻,将其女性身份扩展到伟人之母、文明之母,从而促进了对女子赞誉之词“国民之母”在晚清的流行(37),更是超脱了梁传所有的政治意涵。《(续出)女报》的转载恰好在罗兰夫人刚刚现身法国大革命舞台时戛然而止,也使得梁启超添加的这个部分更为醒目。

        同样是政治家夫人的传记,《俾士麦克夫人传》无疑与《罗兰夫人传》之重在政治家不同,凸显的是其夫人身份。此传只是专意讲述俾士麦克夫人即俾斯麦夫人(Johanna von Puttkamer1824-1894)与德国著名的“铁血宰相”之间的夫妻情深与家庭幸福。为此,《女学报》转载时,甚至删去了《大陆报》本开篇原有的叙说夫人去世后各国的哀悼以及丈夫的悲痛一节文字,译者另外添出的“夫人一生之历史,即俾公一生之历史也;俾公一生之历史,即最近日耳曼之历史也”等意在提升其人重要性的言说也一并消失。于是,从俾氏求婚时的慧眼识英雄,到暮年的“婆娑相对,白发盈颠”,俾斯麦夫人的生活始终是以丈夫为中心。而在外面世界强悍易怒的俾斯麦,其实也非常依赖夫人构筑的家庭这个平静的港湾。因此,传记极力称说:“公爵一生之大运动,大策略,大雄图,大演说,其原动力固有在,初非公一人能演此种种离奇光怪之活剧也。原动力者何?夫人也。”

        本来俾斯麦夫人在政治上未尝没有抱负,日文原作即谓之“夫人实有其荣誉心”。在给一位英国女士的信中,她也以“吾国无妇人自由运动之余地”为憾事。不过追溯缘由,德富芦花将其主要归结为俾斯麦忌惮皇太后参与政治,因而使“夫人显无满足此荣誉心之机会”(38),译文却变成了皇太后对政治活动的“沮止”。但无论如何,俾斯麦夫人总是接受了这一限制。所以,中译者挪动日文本前后的文字,拼合、添加而成的结论是:

        盖夫人以家为国,以家政为国政,能以其心电,成就公一生事业,感动当时几多之政治家,实动政机之技师,而所谓“政治的夫人”也。

        将原作“政治的妇人”改成“政治的夫人”,不管是否笔误,“夫人”而不是女政治家实为《俾士麦克夫人传》的中心词已无疑问。由此昭示出的是,女人不一定要直接从政,照样可以靠辅助丈夫,成就一生名誉。

        而陈撷芬东走日本后,以“楚南女子”笔名演述的《世界十女杰演义》虽只昙花一现,其所依据的文本却仍与《世界古今名妇鉴》关合。大致于19033月印行的《世界十女杰》(39),在《世界十二女杰》之外,又依据《世界古今名妇鉴》作了增删,其中起码一半的传记源出于此。不署名的“编者”又在翻译中添加了大量关于“革命”与“女权”的话语,从而使得《世界十女杰》确如其所自诩,“虽曰译编,实近于撰著”(40)

        《世界十女杰》在国内发售时,曾在《苏报》刊登过广告(41),此书因而与陈撷芬多了一段缘分。她在正文开始前写的一则题记即由此说起:

        我今年看见一部书,是译他们西国的,名字叫《世界十女杰》,是说的各国女豪杰的事迹。有的姊妹想也看见过,但是不看见的人多得狠,并且有年纪小的,不能看那深奥的文法,所以我将这十个女豪杰的事,编做白话,既可以与诸位姊妹消消闷,又可以晓得我们女子中的人物。倘然看得合式,就可以学他也做一个女豪杰出来,岂不是件有益的事么?姊妹们以为是否?(42)

        由题目所使用的“演义”可知,陈撷芬原本打算用说书笔调讲述人物故事。而消遣之外,她最看重的其实是对西方女杰的了解(“晓得”)与效法(“学”)。紧接在标题后面,以花边框起的“西方美人”四字,不仅进一步划定了“世界女杰”的范围,也显然取自梁启超关于20世纪为东西“两文明结婚之时代”,“彼西方美人,必能为我家育宁馨儿以亢我宗也”(43)的思路,对引进西方女杰以改造国民品格抱有很高的期待。

        具体到此期终刊号所演义的“美世儿”,其人今译路易斯·米歇尔(Louise Michel1830-1905)。《世界十女杰》中的传记乃是以《世界十二女杰》的《路易美世儿女史》为主,又糅合进《世界古今名妇鉴》的《夜叉面の菩薩(ルイ、ミセ一ル)》,并增添了不少议论与情节,成为一篇十足的革命文字。日文二传原先置于文内的“无政府党之女将军”的称号,至《世界十女杰》也跃登标题,明确揭示出编译者的用意所在。

        陈撷芬改编《无政府党女将军:路易·美世儿》时,显然已考虑到其所设定的读者对象包括了少女,加以要兼顾“与诸位姊妹消消闷”的需求,故将原编译者写在前面的整整两页对于“不自由毋宁死”以及无政府党暴力革命的宣说一概删除,直接从传主的出生开始讲起。尽管这篇白话演义只述及路易·美世儿14岁以前的少年生活,政治生涯尚未展开,但其人的革命家气质已然有所表露。

        相比于《世界十女杰》,陈撷芬的改写确实收敛了许多,不但题目简化为《美世儿》,传主幼年时所说“吾为正义,虽用暴力不敢辞也”(44),在陈氏笔下也更易为:“我为公共的事,正义的事,就得罪人也只好得罪的了。”不过,《世界十女杰》从《世界古今名妇鉴》中移借的关于美世儿女权与革命思想萌发的情节:“闲则倩从兄齐欧卢唱女权歌,绝竹为笛以和之;复借荒田以为舞台,指挥群儿演佛国革命剧,尝执短刀,精神勃勃,以扣乐沁(按:日文作‘ギ口チン’,乃指断头台)自拟,日呼‘自由万岁!!!万岁’数声以为例。”(45)陈撷芬不仅未遗漏,而且大书特书。只是因为不明白“扣乐沁”的音译所指,故演述为“破大狱”。甚至为了显扬其演出效果,又虚构出观看的人“禁不住一齐的拍手喝彩道:好革命军,好革命军!我们也要起革命军了!”的情节。于叙述中,陈撷芬还承担着随时将话题引向当下中国情境的责任。如在“自由万岁”后加入对“自由”的解说:

        这自由两字有许多好处在里面,说起来一时也不能说尽。大略的意思,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自由权,做的事体只要是不错,富的不能管贫的,大的不能管小的。但是倘然做错了事,就是我们中国所说的那顶大的皇帝,也要受小百姓的管。

        这也使得该文对于西方女杰事迹的演义,同时具有了传播新思想、新知识与培育新道德的功能,从而贯彻了《女报》(《女学报》)提倡女学的本意。

        有趣的是,无论在哪一种日文传记中,路易斯·米歇尔的容貌都被描述为“丑陋”,《世界十二女杰》叙其“姿容既陋,望之如一夜叉”(46),《世界古今名妇鉴》更是将“夜叉面”放进了标题。而《世界十女杰》出于尊敬女杰的缘故,有意回避了此类描写,不知情的陈撷芬因此误记美世儿为“美貌女孩子”。并且,应该也是受了“西方美人”主题的暗示,美世儿之名在目录页中居然变身为“美人儿”,犯了一个美丽却颇有意味的错误。由此也生动地显示出,作为取法楷模的西方女性在《女报》(《女学报》)中形象的美好。

        尽管来源不同,《女报》(《女学报》)对于西方女性的介绍显然已超越“列女传”,而同明治“妇人立志”读物中的“名妇”到“女杰”阶段合拍。起码一半的传记原本出自《世界古今名妇鉴》,最末一期杂志所刊《世界十女杰演义》与《英国女杰涅几柯儿传》,标题上又都赫然出现了“女杰”。这些“西方美人”指示的进路颇为纷杂,西学自不待言,尚有爱国、贤妻、革命、女权等内涵,以及《批茶女士传》与《英国女杰涅几柯儿传》所肯定的救世情怀(47),既与刊物倡导女学、女权的主旨相关,也呼应了散见于各篇的对于女子的诸般期盼。其间最值得关注的是陈撷芬引进“西方美人”以改造中国女性品格、诞育健全新国民的深心。而处于过渡期的《女报》(《女学报》)传记栏,也以其辗转自日本输入的多姿多彩的西方女杰形象,为晚清女性提供了足够新鲜的取法典范。

        三、《女子世界》中的西国“爱种”

       《女学报》停刊之后,1904117日,由丁祖荫(号初我)主编的《女子世界》在上海出现。此刊为江苏常昭师范研究讲习会同人合办(48),也吸纳了各地诸多作者。至19067月第二年第四、五期合刊出版后(49),主编易人,故19077月发行的《(续办)女子世界》(又称《新女子世界》),实已与丁氏所编无关。而该刊面世时,女子教育已在各地逐渐推展,丁祖荫、徐念慈等讲习会成员亦趁势于190410月在常熟创办了竞化女学校。从杂志专门设立的“女学文丛”,以及自第五期“大改良”后添加的“实业”、“科学”、“卫生”等栏目之兼具教科书功用,可见其预设的读者群主要为女校师生(50)

       《女子世界》既为教育团体所办,主编丁祖荫及主要作者亦均热心女子教育,因此其创刊宗旨亦确定为“振兴女学,提倡女权”(51)。不过,在二者的先后次第上,杂志内部有过一场“女学”优先还是“女权”优先的争论。虽然作为结论而发表的《论复女权必以教育为预备》(52)可视为代表了编辑部立场,但这场争议还是造成了杂志本身的“多声部”,并为日后《(续办)女子世界》的彻底改组埋下了伏笔。而该刊也经历了办刊方针的转向,即由前期的注重“提倡女权”,演化为后期的偏向“振兴女学”(53)

        在中国女报史上,将“传记”(史传)设置为固定栏目,乃自《女子世界》发端。鉴于此前一年,已有《世界十二女杰》、《世界十女杰》以及丁祖荫自译的《(近世欧美)豪杰之细君》(54)集中刊行,西方女杰的译介一时称盛,1904年初创办的《女子世界》于是有意另辟蹊径。创刊号中,主事者已一再倡言“吾勿表欧风,吾且扬国粹”,大力表彰中国古代杰出女子的“勇武”、“游侠”与“文学美术”,而期待“吾最亲爱最密切之二万万女同胞”继承、发扬传统之荣光,“共养成女军人、女游侠、女文学士,以一息争存于二十纪中”(55)。显然,中国“女界伟人”(56)的重新发现,已成为《女子世界》寻求女性典范、陶铸女性品格的崭新举措。

        不过,若观察实际刊出情况,则与杂志主导倾向的转变一致,“传记”栏也同时出现了从中到西的演化。《女子世界》前四期刊出的各篇传记,确实忠诚贯彻了编者表扬国粹的初意,无论是沈同午的传写明末女将军沈云英与秦良玉的功绩,还是柳亚子的演述花木兰、红线、聂隐娘的故事(57),均为急欲养成之“女军人”、“女游侠”提供了楷模。而第五期杂志不但在卷首发表了丁祖荫之同学兼好友蒋维乔(字竹庄)的《女权说》,批评“妄谈女权”、“妄谈自由”之弊,揭开了“女权”与“女学”之争的序幕,“传记”栏中也首次出现了西方女杰的事迹。此后,西风逐渐压倒东风,尽管总体仍可谓中、外各半。

        除去两篇有关俄国当代人物(58)的篇目,《女子世界》刊发的其他五篇西方女性传记明显带有明治“妇人立志”读物的胎痕。各文所署作者实为译者,现将已查知之诸传原本表揭如下:

        《军阵看护妇南的搿尔传》采自《女子立志编》之《看護婦フ口レンス·ナイチンゲ一ル》;

        《妇人界之双璧》中《刑场之白堇》采自《泰西妇女龟鉴》之《口一バ一夫人》,《黑夜之明星》采自《世界古今名妇鉴》之《ウイルラ一ド夫人》(《社會改良運動の母》之一)

        《女文豪海丽爱德·斐曲士传》采自《妇人立志篇》之《文學者ビ一チヤア、ス卜ウ夫人》;

        《女刺客沙鲁土·格儿垤传》采自《世界十二女杰》之《沙鲁土格儿垤娘》。

        唯《英国大慈善家美利·加**他传》尚未探知原出处。所据之书,最早为1892年出版的《妇人立志篇》与《泰西妇女龟鉴》,最晚则是1903年刊行的《女子立志编》。就采择而言,各篇几无一本复出,故堪称繁多。

        而原本所提供的西方女杰典范也同样五花八门:以战场救护及创建红十字会闻名的南丁格尔(Florence Nightingale1820-1910),通常被赞赏的是其“慈善”悲悯情怀;《乌托邦》作者托马斯·莫尔的长女玛格丽特·罗珀(Margaret Roper1505-1544),在《泰西妇女龟鉴》中乃是置于“孝女”编;世界基督教妇女禁酒联盟(明治时期的日文译为“万国妇人矫风会”)创始人及第一任会长威拉德夫人(Frances Willard1839-1898),则恰切地获得了“社会改良运动之母”的称誉;《汤姆叔叔的小屋》作者斯托夫人(Harriet Beecher Stowe1811-1896)一向位于文学家行列,德富苏峰在为《妇人立志篇》所撰题词中,又特别表扬其“以一卷《黑奴小家》而令几百万奴隶仰见自由之天日”(59);留名于法国大革命虫的夏洛特·科黛(Charlotte Corday1768-1793),在《世界十二女杰》里,突出表现的是其“纤手挥白刃,毙暴魁马拉于一击之下,从容就死”(60)的坚毅果敢。

        尽管有此差别,这些被标记为护士、孝女、社会活动家、文学家、刺客身份的西方女杰,如果放回“妇人立志”书系列,仍有其共通性。此即中村正直在《西国立志编》中所强调的“专心一意,死生不移”(61);置于卷首的古贺增题词尤见精髓,其对于“自助”的解说为:

        历观古今来立一事业之人,皆抱百折不回之概,把持牢,立志确,勇往直前,一切不问世间毁誉褒贬,亦且不以一败挫其锐气,然后所期望之事始成。(62)

        将此精神移注于女性读物,则以《世界十二女杰》所称扬的“坚忍不拔之精神,惨憺苦心之结构”(63)最为得体。上述诸人之行事,无论小至玛格丽特之从伦敦桥上黑夜夺回被斩之父亲首级,大至威拉德夫人创建万国妇人矫风会,无不经历艰苦危难,而完全凭借自身百折不回、坚忍不拔的毅力,方能达致目标。

        日本原作这一出自明治情境的特别会心,在编译《泰西妇女龟鉴》的涩江保那里有精确的阐释:“西洋妇人忍耐力强,日本妇人忍耐力弱。我辈以忍耐力弱之故,面临艰难,有以一死逃脱苦痛之倾向;彼辈以忍耐力强之故,故身历百难而不受挫折,竭尽心力以扶助、抚慰其父、夫。”虽然仅限于家庭一隅谈论人我之别,未免小视了西洋典范的意义,但引出此言的东西比较思路,以及涩江保由此展开的爱心广狭之辨,无疑对丁祖荫更多启示:

        今姑为议论,强举日本妇人之短处、西洋妇人之长处时,则日本妇人心胸狭窄,西洋妇人心地宽广是也。我辈以心胸狭窄故,不免有偏爱一人,为感情左右,而视多数人之痛苦于度外之弊;彼等因心地宽广故,爱一人之同时,亦博爱众人,造次颠沛之间,亦不忘应为多数人尽其深切之义务。(64)

        由此,《泰西妇女龟鉴》之进入丁祖荫视野,与西方女杰在《女子世界》的集体现身和意义归整之间,也发生了耐人寻味的关联。

        19046月,《女子世界》第六期“社说”栏发表了丁祖荫的《哀女种》。此文接续第二期《说女魔》之批判女界种种劣根性的话题,进一步掘发中国女子衰弱的病因。丁氏指认“其遗传不良者有三”,即“非爱种”、“非侠种”、“非军人种”,后二者明显与前述期望造就“女游侠”与“女军人”之论相呼应。而放置第一位的“非爱种”之所谓“爱”,乃是排除了“男女之私”的“肉欲之爱”,具有更广大的精神性:“爱根者,磅礴蟠护于个人、国家上,而为吸群之利器、铸国之胶质者也。”若与其《说女魔》中的“苟得是情而善用之,则天下善感人者莫如女子;一切国家观念,社会思想,民族主义,胥于是萌芽,胥于是胎育焉”合观,可知丁祖荫要求于女子的实为将一己之私情扩展到爱群爱国爱种。而这一认识也来自中西对比。《说女魔》还只是感慨:“奈何西国之爱情,融合而交注;吾国之爱情,单独而孤行?”到《哀女种》,便已径直将所有中国女性遗传之病因全部归结为西国的对立面:

        观此三者遗传之良女种,皆西国所有,而我国所无,皆西国所日日培养,而我国所日日摧残,国安得而不亡?种安得而不灭?(65)

        结论也不难得出,欲革除我国女界之病根,非引进西方“良女种”不可。西方女杰传因而在《女子世界》适时登场。

        根据主编丁祖荫的特定关怀与编辑处理,出现在《女子世界》的西方女性事迹也有了大体相近的旨归。出自徐念慈之手的《军阵看护妇南的搿尔传》与《英国大慈善家美利·加**他传》(66),前者将南丁格尔之救死扶伤,放在当时日俄战争中,“两国之女子,发大愿,投身赤十字会,随往战地,看护负伤军人,尽国民母之责任者,不知凡几”的现实背景下,期盼其传记能够起到“取镜之资”、“观感之助”的激励效应;后者则叙述创建贫儿免费学校与少年教养所的玛丽·卡彭特(Mary Carpenter1807-1877)一生的慈善事业,着重称道:“女子之富于爱情,甚于男子。此特别之美德,固合古今中西而同然者也。”因此其推介玛丽之“疚心社会,忍耐刻苦”,“排斥圈笠主义,表见其慈善心肠”,也是针对中国古代女子即便青史留名,也只关注家庭而非服务社会之弊。后一传记与丁祖荫的《哀女种》同期发表,两个栏目之间也自然地构成了共鸣。

        与徐念慈译介南丁格尔之大抵忠于原作不同,丁祖荫本人的译述更多改写的成分,尤以《妇人界之双璧》为最。叙写孟加列·罗巴(玛格丽特·罗珀)的《刑场之白堇》,删去了原作前半篇摘自《英国文学史》中关于其父的介绍,而将笔墨集中到多马士·摩亚(托马斯·莫尔)的被害,以及女儿甘冒风险,探视、营救与安葬父亲的动人情节;记述扶兰斯德(威拉德夫人)生平的《黑夜之明星》,对于其二十岁以前的生活史同样有大段的删节,由此而凸显了其为改良社会各种陋习艰苦卓绝、奋斗一生的伟绩。篇末的“记者曰”提要钩玄地以情爱概括二传:“呜呼!世界多爱种,中于女子者居多。牺牲于家庭,牺牲于全国,所殉者不同,而终无以易吾爱之理。”(67)为了赞颂女子的爱心,即使所殉者仅为家人,丁祖荫也一例肯定。这种对爱的推崇,在《女文豪海丽爱德·斐曲士传》中达到了高潮。从开篇的斥责“其最无伟大爱力于世界中者,孰如我不文学、不名誉之女子哉”,一转而为对“南北美战争时代”的“文界之奇女子”海丽爱德·斐曲士(斯托夫人)的全力称颂:“求其令闻不没于人世,爱力深入于人心,奄有古英雄豪杰感化人之能力者,孰有如世界之文豪?孰有如移人情性、可歌可泣世界之女文豪?”《汤姆叔叔的小屋》作者因此获得了“世界之爱花”、“自由之女神”、“文坛革命军之先驱队”(68)一连串的荣衔。于此,我们也可以了悟,在丁祖荫心目中,“女文学士”实应为“情种”,以“爱”为根底,以扩充其“爱力”于世界为最高境界。

        即使是以鼓吹民族革命、暴力暗杀为旨趣的《女刺客沙鲁土·格儿垤传》,译者也着意指出其以暴制暴乃是出于“不忍”之心,故沙鲁土在刺杀马拉后自白:“吾不忍见暴徒之凭城窟社,使神圣同胞,肝脑涂地,誓牺牲此生命,而为平和幸福之媒介,成败一身当之,无与他人。吾事毕矣,鼎镬其何敢辞?”(69)而其所取资之《世界十二女杰》原传中并无此言,相近的说法只是:“吾之所欲为者已为之,今日一任汝等之所为也。”(70)而此“不忍”之心,其实仍是一种对世人的大爱。

        如果对《女子世界》中源自明治“妇人立志”书的诸篇主旨作一概括,第七期“论说”栏刊载的《论铸造国民母》的一段议论相当贴切:

        夫慈悲善良,为女子固有之特性也。试考察世界文明国中,无论王党、政党、温和党、进步党、革命党、虚无党、无政府党,一切社会人物,无不有惊天动地之女杰,以扶助于其间。至其所设之事业,则有施食所、施医所,有贫苦投泊所,有罪人保护所,有万国矫风会,有普救赤十字会。……可知牺牲现在,牺牲一己,以普渡众生一切事,凡女子无不欣然乐从之。(71)

        以“慈悲善良”作为超越一切政治党派之上的女性固有品格,也是丁祖荫代表的杂志编辑部所认定的最高道德准则,却同时也被指为中国女子的缺项。立意铸造“国民之母”的《女子世界》(72),于是才会将诸多西方女杰传记的译介归纳引导到慈爱,尤其是博爱一途。

        而这一经过整合的西方女杰典范解读法,仍然关系到《女子世界》的内部论争。恰恰是在改编自《泰西妇女龟鉴》与《世界古今名妇鉴》的《妇人界之双璧》的“记者曰”中,丁祖荫一面赞颂“地球虽灭,爱之花尚开;世界一切有情种,皆恃此以生以存以养”,一面又以其爱之哲学,批评:“世之大运动家,顾假自由平等之美名,实行其破坏家庭、灭裂群德之举动者,其亦对此女丈夫而有愧欤?”(73)所对话的语境,正是该刊自第五期以来越来越加强的对于没有“自治之学识、之道德之女子”(74)倡言自由与女权的不满。由此也可以让人理会,《女子世界》对于西方女杰传的特别观照点,也是由晚清当下情境而发生,并与之相契合。

        四、《中国新女界杂志》中的欧美“女国民”

        190725日在东京创刊的《中国新女界杂志》,是晚清第一份在海外创办的女报。其所依托的背景,乃是大批留日女学生以及留学生女眷的集聚东京。按照1906年的调查统计,当时在东京各校读书的中国女生已将近百人,还有许多尚未入学者(75)。主编燕斌其时正在早稻田同仁医院学习(76),自19061120日起,又担任了两个月前刚刚成立的中国留日女学生会对外书记(77)。可想而知,杂志的撰稿者多为留学生,更含有不少女生,其对日文的熟习、理解的准确以及对明治出版物的了解与及时阅读,都应在丁祖荫等人之上。而由于经费的问题,刊物自第四期开始脱期,出至第六期中止,时间大约在19071112月间(78)

        与前述两种女报之办刊意图尚需读者抽绎、领悟不同,由留日女学生编辑的《中国新女界杂志》可谓宗旨鲜明。其《社章录要》第一条即揭示出“本杂志主义五条”:

        (1)发明关于女界最新学说;(2)输入各国女界新文明;(3)提倡道德,鼓吹教育;(4)破旧沉迷,开新社会;(5)结合感情,表彰幽遗。(79)

        主编燕斌更作了明确概括:“本社最崇拜的就是‘女子国民’四个大字。本社创办杂志的宗旨,虽有五条,其实也只是这四个大字。”(80)因此,在所撰《发刊词》中,燕斌也将关注点集中到“女国民”的精神教育:从反面立论,即指称“中国虽有多数女国民之形质,而无多数女国民之精神,则有民等于无民”;自正面阐发,则是“必发挥其新道德,而活泼其新思想,斯教育一女子,即国家真得一女国民”(81)。不难看出,身处日本的燕斌等女学生,本身即具有吸纳“最新学说”的敏感,故对当时正在日本盛行的国家主义思潮深有契合,并由此催生出该刊以造就合格的“女国民”为职志的特色。

         而作为承载“女界新文明”、堪当中国“女国民”精神导师的人选,在燕斌等人看来,实非欧美女杰莫属。此一认识在传记栏(82)中得到了完整体现。《中国新女界杂志》自创刊号起,即连续登载中西女士传。不过,所发表的11篇传记中,中、日女子仅各占一篇(83),其他传主均出身欧美。

        值得注意的是,与《女报》(《女学报》)及《女子世界》未加区分地统称“泰西”、“西方”、“西国”或竟至“世界”不同(显然也受到明治语汇的影响),《中国新女界杂志》已经更多地使用“欧美”这一说法。燕斌在《发刊词》中即称道:

    欧美诸强国……对于女界,实行开明主义,与男子受同等之教育。其爱国之理想,国民之义务,久令灌注于脑筋。故其女国民,惟日孜孜以国事为己责;至于个人私利,虽牺牲亦不之惜。斯其国始得为有民,宜其国势发达,日益强盛,而莫之能侮。

        并断言,随着中国女国民精神教育的普及,“十年以后,如谓中国女界,不足与欧美争衡者,吾不信也”。而在“欧美”之中,燕斌更看好的其实是美国。除了译述《美国女界之势力》、《纪美国妇人战时之伟业》,燕斌也一再宣说,“近世女权之最发达者,当以北美合众诸州为最”,“现今世界上各国的女子,最有势力的,以美国为第一”(84)。其言说中的凸显“欧美”,固然是受日本用语风气的濡染;而对欧美直至美国女性典范的强调,则明显有《欧米女子立身传》的影响在。

        由众议院议员根本正(1851-1933)译述的《欧米女子立身传》出版于19064月,出于译者青年时代留学美国的经历,该书也与此前的“妇人立志”读物之偏向欧洲不同,加重了美国女杰在传记中的分量。而此编与同时印行的根本正另一译作《欧米青年立身传》(85),原本也有姊妹篇的构想。

        排比一下《中国新女界杂志》各篇传记,检讨其原本,《欧米女子立身传》无疑遥遥领先。除了《英国小说家爱里阿脱女士传》末后“译史氏曰”所提供的“吾读《欧美女子立身传》”之线索可以确认其出处,在所有9篇西方女性传中,与之同出一源的竟有6篇。现将题目对照如下:

        《创设万国红十字看护妇队者奈挺格尔夫人传》 《ナイチンゲ一ル·看護婦》

        《美国大新闻家阿索里女士传》 《才ソリ一·新聞記者》

        《美国大教育家梨痕女士传》 《リ才ン·教育家》(86)

        《大演説家黎佛玛女史传》 《リバモ一ア·演说家》

        《英国小説家爱里阿脱女士传》 《ヱリ才ツ卜·小說家》

        《博爱主义实行家墨德女士传》 《モツ卜·講演者》

        其中英国女士2人,美国女士4人,欧、美之间,重心已在向后者转移。这与原书收入15篇传记,出生美国者高达10人,情形正相仿佛。实际上,根据《中国新女界杂志》的出版广告可知,《欧美女子立身传》“全稿皆成”,已准备出版(87)。由此显示出该书对于杂志同人的重要性。

        在同一广告中预约出版的尚有《(法国救亡女杰)如安传》,此篇应该即是《中国新女界杂志》第三期刊出的《法国救亡女杰若安传》,原本为文学士中内义一所著《惹安达克》(88)。此外,第六期所载《俄国女外交家(无官之全权大使)那俾可甫夫人》与《法国新闻界之女王亚丹夫人》,均出自《世界古今名妇鉴》,为《歐洲政界の三女傑》中的《無官の露國全權大使(ノヴイコワ夫人)》与《佛國新聞開の女王(アダム夫人)》。《中国新女界杂志》在刊发这些译稿时,虽有署名,却均未注明其身份只是译者,可谓沿用了《女子世界》的做法。

        由于译本原出处的相对统一,加之刊物的宗旨明确,这些经过日、中双方译者挑选才得以进入《中国新女界杂志》的欧美女杰形象,也有了大致统一的意义指向。借用根本正的表述:

        忍耐刻苦之于立身成功,实为最大要素。……而依余之所观,妇人女子之立身成功,在忍耐刻苦之外,别又有一要素。何者?即仁惠慈善之德行是也。抑且身为女子,即令如何富于才智,如何精于学问,若无仁慈之心,则其学问才智不仅不能成为为人为己博取利益之助力,或反而伤己,抑且必至于害人。

         故《欧米女子立身传》所收均为“有忍耐刻苦之气力兼具仁慈之德性,以此立其身,奏伟勋,芳名辉于天下”(89)者。可见,根本正之作虽然转换了取法对象的国别,却仍然是在《西国立志编》的延长线上。

        只是根本正表彰的“仁惠慈善”,在燕斌那里,原属于杂志所亟欲提倡的“世界通行的女子新道德”:“新道德的作用,是以慈惠博爱,为第一要旨。”以之与“女国民”身份相系连,便自然显现为“爱国思想”;所行之事,也总以“可以福国利民,弥补世界的缺陷”为目的。而其说之征引取法,仍不脱“欧美女界”(90)。因此,《中国新女界杂志》各传的主角,便承担了具体示范“新道德”的作用。奈挺格尔(南丁格尔)不必说,即使以美国报刊评论家及新闻记者闻名的阿索里(今译“玛格丽特·富勒”,Margaret Fuller Ossol1810-1850),在意大利居住期间,也因热心济困与支持意大利统一运动,被赞为“富慈悲心,且实行基督博爱教”(91)

        尤为明显的是,为了激励中国女界“在社会上作事业”的“责任心”(92),燕斌等人更突出了欧美女杰的行动能力。作为“反对奴隶制度妇人同盟会的会长”,墨德(今译“露克莱霞·莫特”,Lucretia Mott1793-1880)“唱自由平等主义,不但空讲,而且实行”,故博得了传记译者“博爱主义实行家”的称誉,甚至直接以之替换掉原文标题中的“讲演者”头衔。而且,在该传开篇,译者也横空出世,倾力将墨德的功绩提升为废除美国奴隶制的原动力:“亚美利加解放奴隶,人人只说是大统领林肯之力,殊不知这个功劳并不在大统领,是在平民;这个奴隶制度废去的原动的[]并不在男子,是在女子。”(93)这一称许也让人想起1902年《(续出)女报》转载的《批茶女士传》,译述者同样是用“以一支纤弱之笔力,拔无数沉沦苦海之黑奴,使复返于人类”的赞美,颂扬批茶即斯托夫人,因此对晚清女性产生了巨大的感召力(94)。而对于另一位在南北战争中作出卓越贡献的黎佛玛(今译“玛丽·艾什顿·赖斯·利弗莫尔”,Mary Ashton Rice Livermore1820-1905),《中国新女界杂志》不只刊登传记,叙说其人以“大演说家,又为有名的记者,又为卫生队的队长”的实际作为,成为北军的有力后援;而且在同一期杂志发表的《纪美国妇人战时之伟业》中,长篇引录其演说词,该文开宗明义所称许的“美国妇人多富有活泼有为之性质,而爱国之心,至为殷挚,迥非他国女子所能及”(95),也由于与传文所叙前后辉映,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中国新女界杂志》对于女子实行力的推重,亦适应晚清情境,在尊崇救国女杰上得到了充分体现。梅铸译述的若安(即圣女贞德,St. Joan of Arc1412-1431)传,不但题目中醒目地标记出“法国救亡女杰”的称号,主编也在一期杂志内,给予该传最长的篇幅(96)。甚至参与了国内战争的黎佛玛,也被译者灼华笼统地称为“出来为国家牺牲”。篇末发明翻译用心,灼华也不禁“回想我祖国危急的形状,比之一千八百六十一年的美国何如”,而要求“列位姊妹”“勿等闲此时势,就不辜负我译述此篇传记的本意了”(97)

        这种对于女子爱国、救国的急切呼唤,也影响到女学目标的设定。灵希在译介梨痕(今译“玛丽·莱昂”,Mary Lyon1797-1849)致力于美国女子高等教育的事迹时,一再删除原文以“贤母良妻”为“社会进化之原动力”与“真正文明的最大基础”(98)诸说,显然并不看好这一明治时期倡行的女子教育宗旨。梨痕的教育理念也被还原为:“国家文明之原素,视女子教育之发达如何。”其人因此获得了“牺牲一己之生涯,为国民谋幸福”(99)的崇高赞誉。国家终究被置于家庭之上,而《中国新女界杂志》所谓“鼓吹教育”的意涵也可据此探知。

        至于在《欧米女子立身传》之外,特意从《世界古今名妇鉴》中增补的俄国那俾可甫夫人(Olga Novikoff,今译“诺维科夫夫人”,1840-1925)与法国亚丹夫人(Juliette Adam,今译“朱丽叶·亚当夫人”,1836-1936)二传,同样别具深意。那俾可甫夫人在1877-1878年的俄土战争中,为调停英俄矛盾往来奔走游说,以外交手腕帮助俄国取胜;曾任法国内阁大臣甘必大(Leon Gambetta1838-1882)秘书的报刊政论家亚丹夫人,则将自普法战争中激发出的“爱国之情,复仇之念”保持终身,促成了俄法同盟以对抗德国。因此,这两位欧洲政坛女杰,一被称为“俄皇女密使”,一被视为“法国辩护士”。而译者看中之处,正在其人为“欧美几千万妇人中,能间关出入于堂堂之政治家之间,而真有裨于社会、有益于国家者”(100)仅有的两人。特别是前述文字乃是经由改动原文之称美二人辩才无碍而来,更明白显示出杂志同人的特殊关怀。

        比之前述两种女报,可以明显看出,《中国新女界杂志》译介的欧美女子已去除了贤妻、孝女一类家庭楷模,甚至更有意识地排斥明治日本流行的“贤母良妻”主义,而将目标集注于爱国女杰,直至女政治家。这自然是出于该刊力图培植“女国民”精神的特定追求,同时也意味着,在女性普遍应该具有的“慈爱”之上,“爱国思想”作为“女国民”必备的品格,得到了杂志同人格外强烈的关注与推崇。因此,从思想演化的连续性考量,也不妨认为,燕斌等人已在《女子世界》原有的基础上再推进一步。

        就上述对于《女报》(《女学报》)、《女子世界》与《中国新女界杂志》的讨论而言,可以清晰地看到明治“妇人立志”读物在晚清女报中的巨大身影。由其持续不断提供的各种类型的西方女杰,丰富了中国女性取法的典范,并直接介入到改造旧道德、培植新品格的近代中国女界精神重塑的历程中,影响深远。而在翻译、移植之际,中国译述者利用篇首、文末、中间插入甚或改写原文的方式,对这些经过日本原作者阐发的传记,又进行了契合晚清情境的再度阐释与修正,由此使得出现在晚清女报上的西方女杰传,具有了植根中国女界土壤的意义与可能。服务于各女报主旨的传记栏,也以栏目之间相互的呼应、配合,合力构造了晚清女报不同的风貌。

本文为提交给2011513-15日于伦敦大学亚非学院举办的“1900-2000全球语境中的中国妇女报刊”研讨会之论文。

 

注释:
    
如岩崎徂堂、三上寄风合著之《世界十二女杰》于1902(明治三十五年)7月出版,次年2月同名中译本即在上海刊行。
    
明治年间的日文书名中颇多汉字,本文一仍其旧。
    
参见石井民司:《(自助的人物典型)中村正直传》,东京:成功杂志社,1907年,第61-62165页。
    
[]中村正直:《总论》,[]斯迈尔斯:《西国立志编》(原名《自助论》)[]中村正直译,东京:七书屋,1876年,第2932页。原文为汉文。
    
[]近代日本思想史研究会:《近代日本思想史》第1卷,马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41页。
    
林万里:《〈自助论〉序文》,林万里校订:《自助论》,上海:商务印书馆,1910年。梁启超在《饮冰室自由书·自助论》中也表达了相近的意思:其振起国民之志气,使日本青年人人有自立自重之志气,功不在吉田、西乡(按:分指日本维新二大杰中的吉田松荫与西乡隆盛)下矣。”(《清议报》第28册,18999)
    
石井民司:《(自助的人物典型)中村正直传》,第6162页。
    
日本学界将《西国立志编》为代表的明治年间出现的此一社会心态称为立身出世主义,见前田爱:《明治立身出世主羲の系譜—“西国立志編から帰省まで》,氏著:《近代読者の成立》,东京:有精堂,1973年。此文由平田由美教授见告,特此致谢。
    
白势和一郎:《〈泰西列女传〉绪言》,白势和一郎抄译:《泰西列女传》,新发田:绿树馆,1876年。
    
由竹越竹代编纂之《妇人立志篇》(1892)与加藤米司之《女子立志编》(1903)的区别可见。
    (11)
杉孙七郎:《〈妇女鉴〉序》,西村茂树编:《妇女鉴》,东京:宫内省,1887年。原文为汉文。
    (12)
梁启超编有《和文汉读法》一书,其要义为颠倒读之”(梁启超《论学日本文之益》)
    (13)
参见矢野文雄:《文体论》,矢野文雄纂译补述:《(齐武名士)经国美谈》后篇,东京:报知社,1887年,自序第4页;拙著《觉世与传世——梁启超的文学道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47页。
    (14)
下田歌子:《少女文库》六编,东京:博文馆,1901-1902年。
    (15)
宫崎嘉国译:《西洋列女传》,东京:锦森堂,1879年。
    (16)
幸福(涩江保):《例言》,涩江保纂译:《泰西妇女龟鉴》,东京:博文馆,1892年。文中所引日文资料,多由陈爱阳、陆胤翻译,特此致谢。
    (17)
竹越竹代编纂:《妇人立志篇》,东京:警醒社书店,1892年。
    (18)
永山盛良编:《泰西名妇传》,东京:势阳堂书房,1901年。
    (19)
分见关信三纂译:《古今万国英妇列传》,东京:集贤阁,1877年;濑川さわ子编纂:《名女传》之泰西女杰,东京:东阳堂,1898年;岩崎徂堂、三上寄凤[]:《世界十二女杰》,东京:广文堂书店,1902年。
    (20)
荻江女史松本氏:《〈泰西列女传〉序》。
    (21)
杉孙七郎:《〈妇女鉴〉序》。
    (22)
中村正直本人对于女英雄一说颇有保留,所撰《〈今古[古今]万国英妇列传〉序》称:夫男子任国事,妇人任家事,天然有别,莫容或紊。历观古今传记,善人君子,神学者,理学家,政学者,工艺家,或因其妇之助,或因其母之教训感化,以成就其志业者,指不胜屈,斯知邦国之福利,无一不原于家于妇人者。……是故妇人虽有功于世,而不有赫赫之名。且与其为女英雄,宁为善妇良母乎?并将此书之编译归于盖作者所望于妇人,在善妇良母一边,而不在女英雄也”(关信三纂译:《古今万国英妇列传》,序第3-4)。原文为汉文。
    (23)
参见杜继琨:《再谈〈女学报〉》,《图书馆》1963年第4期;徐楚影、焦立芝:《中国近代妇女期刊简介·女学报》,丁守和主编:《辛亥革命时期期刊介绍》第四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681-682页。
    (24)
见《续办〈女报〉事例》,《时事采新汇选》第3卷,1902421日。此文转载自《苏报》。
    (25)
陈撷芬办报之时,正就读于美国传教士创办的中西女塾(Mc.Tyeire Home)。参见笔者《晚清两份〈女学报〉的前世今生》,《现代中文学刊》2012年第1期。
    (26)
190210月、11月,《(续出)女报》第78期即在《务本女学堂课艺》的总题下,发表了7篇女学生关于《女报》的论说。
    (27)(
)守蕖:《务本女学堂课艺·读〈女报〉书后》,《(续出)女报》第7期,190210月。本文所用《女学报》复印件由钱南秀教授提供,特此致谢。
    (28)
陈撷芬:《独立篇》,《女学报》第2年第1期,19033月。
    (29)
分见《(续出)女报》第137期,《女学报》第2年第12期。
    (30)
劳纺原作名《〈女诫〉浅释》,陈撷芬摘录其白话衍说,改题《〈女诫〉演说》,刊《(续出)女报》第2-4期。
    (31)
见《本馆告白》,《女学报》第1期,1898724日。
    (32)
《白话演说的缘故》,《(续出)女报》第1期,19025月。
    (33)
《最新眉语》,《(续出)女报》第5期,19029月。
    (34)
《女士张竹君传》载190275日《(续出)女报》第3期,同年5月《新民丛报》第7号亦曾刊载,署马贵公即马君武作;《罗迦陵女士传》载1902102日《(续出)女报》第6期,19032月《新民丛报》第25号转载;《记江西康女士》,初刊18973月《时务报》第21册,19021031日《(续出)女报》第7期转载。
    (35)
梁启超倡导文界革命以及其所创立的新文体均受到了德富苏峰文章的影响。相关论述参见拙著《觉世与传世——梁启超的文学道路》第九章《欧西文思欧文直译体”——梁启超与日本明治散文》,特别是其中第三、四节。
    (36)
松尾洋二:《梁啓超と史伝——東アジアにおける近代精神史の奔流》,狭间直树编:《梁啓超:西洋近代思想受容と明治日本》,东京:みすず書房,1999年,第273-277页。亦见中译本《梁启超·明治日本·西方》,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265-272页。
    (37)
参见笔者《〈世界古今名妇鉴〉与晚清外国女杰传》,《北京大学学报》2009年第2期。
    (38)
《政治家の妻》之一《ビスマアク夫人》,芦花生编:《世界古今名妇鉴》,东京:民友社,1898年,第114-115页。
    (39)
据周作人癸卯三月十二日(190349)日记:该日收到鲁迅日本初五日函,内开托人带来之书目中有《世界十女杰》一册(鲁迅博物馆编:《周作人日记》,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第383-384)
    (40)
编者:《例言》,《世界十女杰》,1903年,序第1-2页。
    (41)
1903531日《苏报》广告《〈世界十女杰〉出版》。
    (42)
楚南女子:《世界十女杰演义》,《女学报》第2年第4期,190310月。
    (43)
《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第一章《总论》,《新民丛报》第3期,19023月。
    (44)
《无政府党女将军:路易·美世儿》,《世界十女杰》,第3页。
    (45)
《无政府党女将军:路易·美世儿》,《世界十女杰》,第4页。此情节见《世界古今名妇鉴》,第241-242页。
    (46)
岩崎徂堂、三上寄凤[]:《路易·美世儿女史》,《世界十二女杰》,赵必振译,上海:广智书局,1903年,第28页。
    (47)
批茶女士即美国作家斯托夫人(Harriet Beecher Stowe),涅几柯儿即南丁格尔(Florence Nightingale)
    (48)
参见栾伟平:《清末小说林社的杂志出版》,《汉语言文学研究》2011年第2期。
    (49)
原刊未署出版日期,此据栾伟平《清末小说林社的杂志出版》所引《时报》广告。以下凡标记第10期以后之《女子世界》,出刊日期均据此。
    (50)
参见笔者《晚清女报的性别观照——〈女子世界〉研究》第一节《刊物的编辑、出版与发行》,《晚清女性与近代中国》,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
    (51)
金一:《〈女子世界〉发刊词》,《女子世界》第1期,19041月。
    (52)
丹忱:《论复女权必以教育为预备》,《女子世界》第2年第3期,19061月。
    (53)
参见笔者《晚清女性与近代中国》中《晚清女报的性别观照——〈女子世界〉研究》之第四节《女权优先还是女学优先》。
    (54)
村松乐水:《(近世欧美)豪杰之细君》,丁初我译,常熟:海虞图书馆,1903年。
    (55)
初我:《女子世界颂词》,《女子世界》第1期,19041月。参阅同期之金一《〈女子世界〉发刊词》。
    (56)
此提法初见于亚卢(柳亚子)《中国第一女豪杰女军人家花木兰传》(《女子世界》第3期,19043)1906年,日本横滨新民社又出版了许定一编述之《祖国女界伟人传》。
    (57)
职公:《女军人传》,《女子世界》第1-3期,19041-3月;亚卢:《中国第一女豪杰女军人家花木兰传》,《女子世界》第3期,19043月;松陵女子潘小璜:《中国女剑侠红线聂隐娘传》,《女子世界》第4-5期,190445月。
    (58)
即初我:《记俄女恰勒吞事》、大我:《革命妇人》,《女子世界》第10期、第2年第3期,19052月、19061.
    (59)
苏峰生:《婦人立志篇に題す》(《题妇人立志篇》),竹越竹代编纂:《妇人立志篇》,卷首第2页。
    (60)
岩崎徂堂、三上寄凤[]:《沙鲁土·格尔垤娘》,《世界十二女杰》,第1页。
    (61)
中村正直:《〈西国立志编〉第十一编序》,《西国立志编》,第545页。原文为汉文。
    (62)
古贺增:《〈西国立志编〉序》,《西国立志编》,卷首第1页。原文为汉文。
    (63)
岩崎徂堂、三上寄凤[]:《〈世界十二女杰〉序》,《世界十二女杰》。
    (64)
涩江保:《〈泰西妇女龟鉴〉绪言》,《泰西妇女龟鉴》,第2页。
    (65)
初我:《哀女种》、《说女魔》,《女子世界》第62期,190462月。
    (66)
觚庵:《军阵看护妇南的搿尔传》、觉我:《英国大慈善家美利·加**他传》,《女子世界》第568期,1904568月。觚庵为徐念慈,参见栾伟平:《小说林社研究》附录一《〈觚庵漫笔〉作者考》,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年。
    (67)
初我:《妇人界之双璧》,《女子世界》第12期,19055月。
    (68)
初我:《女文豪海丽爱德·斐曲士传》,《女子世界》第2年第1期,19056月。
    (69)
大侠:《女刺客沙鲁土·格儿垤传》,《女子世界》第2年第2期,19059月。
    (70)
岩崎徂堂、三上寄凤[]:《沙鲁土·格尔垤娘》,《世界十二女杰》,第6页。
    (71)
亚特:《论铸造国民母》,《女子世界》第7期,19047月。
    (72)
金一《〈女子世界〉发刊词》称:女子者,国民之母也。欲新中国,必新女子;欲强中国,必强女子;欲文明中国,必先文明我女子;欲普救中国,必先普救我女子,无可疑也。
    (73)
初我:《妇人界之双璧》。
    (74)
竹庄:《女权说》,《女子世界》第5期,19045月。
    (75)
参见炼石(燕斌):《留日女学界近事记》,《中国新女界杂志》第1期,19072月。
    (76)
参见《论女界医学之关系》之炼石志,《中国新女界杂志》第1期,19072月。
    (77)
参见炼石:《留日女学界近事记》、燕斌:《中国留日女学生会成立通告书》,《中国新女界杂志》第12期,190723月。
    (78)
5期所刊《本社特别广告》称,该志于西历八月起,即倡议筹办印刷部,嗣以基金不充,改与同志数人,出资合办中国新女界社合资印刷所,经营七十余日,始克告成;并表示,今年余下各期,预计西历十一月、十二月两月以内,必可赶出
    (79)
《社章录要》,《中国新女界杂志》第2期,19073月。
    (80)
炼石:《本报对于女子国民捐之演说》,《中国新女界杂志》第1期,19072月。
    (81)
炼石:《发刊词》,《中国新女界杂志》第1期,19072月。
    (82)
《中国新女界杂志》传记栏的设置屡有变迁:最初放在译述栏,自第2期起,分设史传栏,到第4期,译述记载两个栏目又与史传合并,改称传记
    (83)
即第5期所载炼石《罗瑛女士传》与第6期所刊灼华《后藤清子小传》。
    (84)
炼石:《女权平议》、《美国女界之势力》,《中国新女界杂志》第1期。
    (85)
二书均由东京吉川弘文馆于明治三十九年(1906)4月印行.
    (86)Joan Judge
“Expanding the Feminine/National ImaginarySocial and Martial Heroines in Late Qing Women’s Journals”中评论《美国大教育家梨痕女士传》时,已指出,译者灵希从日文材料里忠实翻译了该篇传记——即根本正的《欧米女子立身传》”(原刊《近代中国妇女史研究》第15期,200712月;中译本收入复旦大学历史学系等编:《新文化史与中国近代史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87)
《本社出版书籍预告》,《中国新女界杂志》第5期,190711月。
    (88)
中内义一:《惹安达克》(世界历史谭第三十二编),东京:博文馆,1901年。
    (89)
根本正:《绪言》,《欧米女子立身传》,东京:吉川弘文馆,1906年。
    (90)
炼石:《本报五大主义演说》,《中国新女界杂志》第4期,19077()月。
    (91)
灵希:《美国大新闻家阿索里女士传》,《中国新女界杂志》第1期,19072月。同期杂志卷酋所载《本社义务赞成员题名》中有湖北王灵希,为男性,译者应即其人。
    (92)
炼石:《名誉心与责任心之关系》,《中国新女界杂志》第5期。
    (93)
《博爱主义实行家墨德女士传》,《中国新女界杂志》第5期。
    (94)
《批茶女士传》(录《选报》),《(续出)女报》第3期,19027月。参见拙著《晚清女性与近代中国》第六章《误译误读与正解正果——批茶女士与斯托夫人》。
    (95)
灼华:《大演说家黎佛玛女史传》、炼石:《纪美国妇人战时之伟业》,《中国新女界杂志》第4期。后者记其名为梨巴茂
    (96)
梅铸:《法国救亡女杰若安传》,《中国新女界杂志》第3期,19074月。该传一期刊完,占30页;而总共只有10页的《创设万国红十字看护妇队者奈挺格尔夫人传》,却分在第12期连载。
    (97)
灼华:《大演说家黎佛玛女史传》。
    (98)
根本正译述:《リ才ン·教育家》,《欧米女子立身传》,第7582页。
    (99)
灵希:《美国大教育家梨痕女士传》,《中国新女界杂志》第2期,19073月。
    (100)
振帼:《俄国女外交家(无官之全权大使)那俾可甫夫人》、《法国新闻界之女王亚丹夫人》,《中国新女界杂志》第6期。末段引文排印时有错版,政治家字误植于几千万后,已径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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