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儒学经道合一论与学风演变
汪学群
倡导经道合一是清初儒学的基本特征。所谓经指儒家的经书,包括围绕着经书而进行的考证、辨伪、辑佚、训诂等,道指儒学的内圣外王之道,包括人文社会政治等思想,清初儒学认为,它们既非等同,亦非绝对对立,而是经道合一。提出经道合一论,主要是针对晚明以来经道割裂而发的,对当时的经学产生重要影响。目前学术界也注意到清初学的经道合一,但仅限于把它当作一个命题提出,而没有做进一步研究,并以此梳理清儒经学的特征及流变,笔者不揣梼昧,仅就此问题做一点初步分析,试图以此为视角,揭示清初儒学的特色及转变的轨迹。
1、问题的提出
经道合一的提出,既不是主观的臆想,也非一时的偶然之见,而是针对宋明理学发展到晚明以来,经道分离这一客观现实而发的。经道分离造成以下两种后果。
第一,经道分途,使经本身变成纯粹的八股制艺之文。宋学纠正两汉经学之弊,开始疑经、改经、补经,有些极端化,尤其是采取语录体的行文方式,既割裂歪曲经文本意,也使儒家经学传统陷于断裂。明成祖永乐十二年(公元1414年),胡广等编辑《四书大全》、《五经大全》,以宋元人经说为本,排斥汉唐注疏,由朝廷颁布天下,作为八股取士之圭臬,使经与八股相结合,变成制艺之文,成为士子的制举手段,经日趋僵化。杨慎不无感慨地写道:“本朝以经学取人,士子自一经之外,罕所通贯。近日稍知务博,以哗名苟进,而不穷本原,徒事末节。五经诸子则割取其碎语而诵之,谓之蠡测,历代诸史,则抄节其碎事而缀之,谓之策套。其割取枝节之人,已不通经涉史,而章句血脉皆失其真,有以汉人为唐人,唐事为宋事者,有以一人析为二人,二人合为一事。”[1]缺乏对经系统地学习,应付举业,猎取功名,不愿意对经文下苦功夫。这种风气在嘉靖时期尤为变本加厉,不但古经传注生平日未睹见,即使当朝经术中传注义训亦一切抹去,真可谓“自八股行而古学弃,《大全》出而经说亡。”2
第二,道本来包括内圣与外王两方面,经学的基本主张是由内圣开出外王,而经道分离,则使道的这两方面变质。
其一,使其内圣的属性逐渐走向空疏,流于空谈性与天道。明代心学主易简,反支离,正人心。陈献章主张“心即理”,注重“正心”,鄙弃书本,人如果能握契机,何必读大量的书,不要被书牵着走,读书要为我所用。王守仁讥讽读书是“记诵之广,适以长其傲也;知识之多,适以行其恶也;闻见之博,适以肆其辨也;辞章之富,适以饰其伪也。”[2]其初衷是批判儒学中的烦琐之风,对破除官方的程朱理学僵化模式有积极意义。但后学发展为“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不学无术,满街皆圣人的局面,反而加剧了学风的浮薄,流于空谈。
其二,也使其作为外王的社会政治功能丧失殆尽,而明清之际的社会剧变,进一步加深了理学的社会危机。早在明亡之前,顾宪成就曾对当时的社会现状有生动描写:“官辇毂,念头不在君父上;官封疆,念头不在百姓上;至于水间林下,三三两两,相与讲求性命,切磨德义,念头不在世道上。”[3]鞭挞不学无术的学风。入清以后,大多数儒家把明亡的原因归结为王学末流的空谈,变成与社会无关的学问。顾炎武尖锐地指出:“刘、石乱华,本于清谈之流祸,人人知之,孰知今日之清谈,有甚于前代者。昔之清谈,谈老、庄,今之清谈,谈孔、孟,未得其精,而已遗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辞其末。不习六艺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综当代之务,举夫子论学、论政之大端一切不问,而曰一贯,曰无言。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股肱惰而万事荒,爪牙亡而四国乱,神州荡覆,宗社丘墟。”[4]陆世仪把明末理学聚徒讲学不关心政事的积习,斥之为“晋人清谈”,认为,“天下无讲学之人,此世道之衰,天下皆讲学之人,亦世道之衰也。”“今人所当者,正不止六艺,如天文、地理、河渠、兵法之类,皆切于用世,不可不讲。俗儒不知内圣外王之学,徒高谈性命,无补于世,此当世所以来迂拙之诮也。”[5]熊赐履、陆陇其、张烈、张伯行等人大都持这种观点,把明亡归结为王学末流空谈心性,不关政事,因此对王学展开批判。汉以下,儒学与统治者的政事联系在一起,并指导政治,成为统治术。明末以来,内圣与外王的疏离,使儒学不切实用,致使吏治腐败,世风日下。在内忧外患之时,失去了对政治的指导作用,最终导致国破家亡。
经道合一论的提出也有其思想上的源流。面对经道的割裂,明代中叶以来一些学者给予批判,并初步提出经道合一的思想。罗钦顺说:“程子言:性即理也,象山言:心即理也。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是则彼非;彼是则此非,安可不明辨之?昔吾夫子赞《易》,言性屡矣。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曰:成之者性。曰:圣人作《易》,以顺性命之理。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但详味此数言,性即理也,明矣!于心,亦屡言之。曰:圣人以此洗心。曰:易其心而后语。曰:能说诸心。夫心而曰洗、曰易、曰说,洗心而曰以此。试详味此数语,谓心即理也,其可通乎?且孟子尝言,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犹为明白易见。故学而不取证于经书,一切师心自用,未有不自误者也。”[6]对于理学的“性即理”、“心即理”诸命题之辨,应“取证于经书”,如取证于《易传》、《孟子》等,阐发义理要以经书为圭臬、准绳,从经书出发,自然可辨。若以己意裁断,便是“师心自用”,缺乏理论根据,流于空谈,既误学又误己。在这里“性即理”、“心即理”就是道,而“取证于经书”则是经,强调经道的相关性。
杨慎指出:“伊川谓治经遗道,引韩非子买椟还珠。然犹知有经也。后世治经求仕者,则所谓得鱼而忘筌,犹以筌得鱼也。今之学者谓六经皆圣人之迹,不必学之。又谓格物者非穷理也。格物者格其物之心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是全不在我,全不用工。是无椟而欲市珠,无筌而欲得鱼也。”[7] “买椟还珠”出自《韩非子·外储说左上》,“筌鱼之说”出于王弼解《周易》,杨氏把经与道的关系比喻为椟与珠、筌与鱼的关系,正如无椟不能买珠,无筌不能得鱼一样,它们应该密不可分,不能舍本逐末。他又说:“逃儒叛圣者以六经为注脚,倦学愿息者谓忘言为妙筌。”[8]对割裂经与道的两种偏向给予批判。
归有光写道:“圣人之道,其迹载于六经。”六经之言“何其简而易也。不能平心以求之,而别求讲说,别求功效,无怪乎言语之支而蹊径旁出也。”[9]以为道载于经,反对离经讲道。天下学者,“欲明道德性命之精微,亦未有舍六艺而可以空言讲论者也。”[10]他又说:“汉儒谓之讲经,而今世谓之讲道,夫能明于圣人之经,斯道明矣,道亦何容讲哉!凡今世之人,多纷纷然异说者,皆起于讲道也。”[11]以汉人为标准,以经为基础、出发点,进一步强调明经即明道,离经则无以见道的主张。
万历年间,焦竑、陈第继之而起,以“明经君子”而著称一时。焦竑说:“孔子之言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故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迨晚而学《易》,韦编三绝。曰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盖经之于学,譬之法家之条例,医学之难经,字字皆法,言言皆理,有欲益损之而不能者。孔子以绝类离伦之圣,亦不能释经以言学。他可知已!汉世经术盛行,而无当于身心。守陋保残,道以浸晦。近世谈玄课虚,争自为方。而徐考其行,我之所崇重,经所绌也;我之所简斥,经所兴也。向道之谓何,而卒与遗经相刺谬。如此法不禀宪令,术不本轩、岐,而欲以臆决为工。岂不悖哉!”[12]自孔子开始便倡导经不离道,道不离经。焦氏对“糟粕六经”之说,“谈玄课虚”之士,“以臆决为工”的学术风气,甚为不满。以为儒家的经典,如同法家的条例、医学的难经一样,“字字皆法,言言皆理”,其道理蕴含在经籍之中,只不过需要解读、挖掘。解读经书,也要求之于身心,“无当于身心”,则不能窥见大道,这便流于烦琐的训诂考据之中。
陈第小时候在家读《尚书》,只读经而不读传注,其父责备道:“传注,适经门户也,不由门户,安入堂室?”陈第回答曰:“窃闻经者,径也。门户堂室经中自具,儿不肖,欲思而得之,不敢以先入之见锢灵府也。”[13]不读注释,是希望无“先入之见”,直接从经书中体悟道理,因为经书中已有道,即“门户堂室经中自具”。他还提出治经方法:“余于传经注异同,最喜参看,譬如两造具备,能以片言析之,使两情俱服固善。不然,如此五色并列,五音并奏,亦见人心灵窍,此说之外,又有彼说,不为无益。”[14]把不同传注加以比较、分析、评判,以此来解读经义。尤其在考订古音中,“列本证、旁证二条。本证者《诗》自相证也,旁证者采之他书也,二者俱无,则宛转以审其音,参错以谐其韵。”[15]其本证、旁证的考据方法为顾炎武等所继承,对清代经学考据产生重要影响。
2、经道合一的内容及特色
承明人的倡导,清初儒学在摒弃空谈性与天道的研求之后,不约而同地趋向于讨论经与道的关系问题。他们论述的视角虽然不尽相同,但使经道合一思想更加明确、系统化。早在明亡前,钱谦益结撰的《初学集》就主张:“汉儒谓之讲经,而今世谓之讲道。圣人之经,即圣人之道也。离经而讲道,贤者高自标目,务胜前人,而不肖者汪洋自恣,莫可穷诘。”[16]发挥归有光经道合一的观点,主张应以汉儒为宗主去研究经学,“学者之治经也,必以汉人为宗主。”但也强调:“汉不足,求之于唐,唐不足,求之于宋,唐宋皆不足,然后求之近代。”[17]广采汉以下,乃至当时人的著述,其议论持平。继钱谦益之后,方以智、顾炎武、朱之瑜、黄宗羲、吕留良、李顒、陈确、费密等学者遥相呼应,唱为同调。
方以智对执“糟粕六经”的观点给予驳斥,以为“闻道者自立门庭,糟粕文字,不复及此,其能曼词者,又以其一得管见,洸洋自恣,逃之空虚。”[18]不满意离开经书而空谈儒学的性理,自然要进一步注意经典。他晚年在青原山持论更加明确:“夫子之教,始于《诗》、《书》,终于《礼》、《乐》”,治经“太枯不能,太滥不切。使人虚标高玄,岂若大泯于薪火。故曰:藏理学于经学。”[19]提出“藏理学于经学”的命题,其理学即道,经学指经,强调了经与道的统一。
顾炎武在致友人施闰章的书札中提出“理学,经学也”的主张:“愚独以为理学之名,自宋人始有之。古之所谓理学,经学也,非数十年不能通也。故曰,君子之于《春秋》,没身而已矣。今之所谓理学,禅学也。不取之《五经》,而但资之语录,校诸帖括之文而尤易也。又曰,《论语》,圣人之语录也。舍圣人之语录,而从事于后儒,此之谓不知本矣。”[20]在这里,理学即道,经学即经,汉代并不分,理学即经学,经与道一致。至于后世儒学离开经而讲理学,此理学不过是禅学。后来全祖望把顾氏的观点归纳为“经学即理学”,即“古今安得有所谓理学者?经学即理学也。自有舍经学以言理学者,而邪说以起。不知经学则其所谓理学者禅学也。”[21]把理学纳入传统的儒学之中,反对儒家经学之外再有什么理学,如果有的话则是禅学。这种表述与方以智“藏理学于经学”,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之瑜在回答人问“注解”时,有以下看法:“书理只在本文,涵泳深思,自然有会。注脚离他不得,靠他不得。如鱼之筌,兔之蹄;筌与蹄却不便是鱼兔,然欲得鱼得兔,亦须稍藉筌蹄。(阙)太繁太多,到究竟处,止在至约之地,所谓‘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若义理融合贯通,真有‘活泼泼地’之妙,此时《六经》皆我注脚,又何注脚之有?程子云‘学者于《论语》、《孟子》熟读精思,则《六经》不待读而自明矣。’《六经》岂有不读自明之理?此等议论极好,甚须寻味。盖天下文字千头万绪,道理只是一个。若能明得此理,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无往非是。若执何书以鹄的,犹非绝顶议论。”[22] “书理只在本文”,亦即道不离经,对经本文认真下功夫,其中道理自然会体悟。他反对简单地看重经注,主张对经注应若即若离,进一步讲读经也不是目的,而要通过读经明理,融汇贯通其义理,才真正做到读经。
黄宗羲反对抄袭语录之糟粕,不以《六经》为根柢的明人讲学习气,强调为学必先穷经。吕留良认为,“不学六经,不足通一经”,主张“士必通经博古,明理学为尚。”“必通经,必博古,必明理学。”[23]通经博古即是注重经本文,明理学即明大道。李顒提出“明体适用”之学,应从读书开始,其在讲学时,所开列之书,首先就是经书。他还提出“道学即儒学”的命题,“其道学即儒学也,非于儒学之外,别有所谓道学也。”[24]在这里,儒学偏于经,道学侧重道,经道合流。
费密提出“从古经旧注发明吾道”[25]的命题,认为“且不传之学亦遗经得之,非得于遗经之外也。古今远隔,舍遗经而言得学,则不本圣门,叛道必矣。”圣人之道,“惟经存之,舍经无所谓圣人之道。凿空支蔓,儒无是也。归有光尝辟之云:‘自周至于今,二千年间,先王教化不复见,赖孔氏书存,学者世守以为家法,讲明为天下国家之具。汉儒谓之讲经,后世谓之讲道。能明于圣人之经,斯道明矣。世之论纷纷然异说者,皆起于讲道也。’有光真不为所惑哉!”[26]他主张学儒家之学当从经书开始,经道一体,离经不仅不能悟道,反而叛道,服膺归有光有关经与道密不可分的思想。自谓:“密(费密——引者)事先子多年,艰苦患难阅历久,见古注疏在后。使历艰苦患难而不见古注疏,无以知道之源;使观古注疏而不历艰苦患难,无以见道之实。”[27]把经当成道的源泉,同时也注意到体悟大道,仅靠本文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人生的经验。
至于何为经?何为道?清初经学给予说明。费密有自己的看法:经为“二帝三王,前规盛制,先圣孔子撰录简策。”[28]道“曰古经所载可考也。谓之吾道者,所以别于诸子百家偏私一隅,而自以为道,不中不实也。中而不实,则掠虚足以害事,实而不中,过当亦可伤才。圣人慎言谨行,终身于恕,事不行怪,言不过高,既中且实,吾道事矣。”[29]以中实命道。关于中实,引经书加以解释:“尧命舜称‘允执厥中’,舜亦以命禹。汤‘执中’,文、武、周公‘无偏无陂’,皆中也。万世帝王传焉,公卿用之,至孔子曰‘中庸’,古今学者守之,庠序布焉。是中者,圣人传道准绳也。”[30]以《尚书》“允执厥中”,《周易》“无偏不陂”,《论语》“中庸”来说明道的内容,道以中为准绳,中指不偏不倚,一种和谐的处事原则。依他之见,中实之道包括力行、内省、忠君、孝亲、恭俭、信让、上下、赏罚、立制、设教、从政、理家、学问、本业等,涉及饮食衣服,宫室器用,吉凶仪物,修己安人,立治兴教,三纲五常,开国承家,弘济天下诸方面。此皆《诗》、《书》、《礼》、《乐》所载,士、农、工、贾所遵守,为古经所传之道。
顾炎武对道的内容也做了说明:“愚所谓圣人之道如之何?曰‘博学于文’,曰‘行己有耻’。自一身以至于天下国家,皆学之事;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来、辞受、取与之间,皆有耻之事也。耻之于人大矣!不耻恶衣恶食,而耻匹夫匹妇之不被其泽。故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呜呼!士而不先言耻,则为无本之人;非好古而多闻,则为空虚之学。以无本之人而讲空虚之学,吾见其日从事于圣人而去之弥远也。”[31]道的内容是“博学于文”和“行己有耻”,前者见于《论语·颜渊》,后者为《论语·子路》语,这显然是儒学所倡导的内圣外王之道,此道则是从儒家经典中引出,道由经出,体现了经道不分离。
清初儒学提出了自己的经道传递系统,费密认为秦朝“焚书,经文尽失。儒者壁藏之,冢藏之,子若孙口授之,二三门人讨论纂述之,保秘深厚,幸获不坠。经已绝复存者,先秦诸儒之力也。”汉代始兴,“下诏追寻大师耆德,收理旧业,迪训后起,正定讹残,互述传义,共立学官。七十子遗学未泯。经久亡而复彰者,汉儒之力也。”他十分推崇汉儒,“汉儒虽未事七十子,去古未远,初当君子五世之泽,一也;尚传闻先秦古书,故家遗俗,二也;未罹永嘉之乱,旧章未散失,三也。”自汉而后,“中罹兵事,书传佚落。六朝以来,诸儒于经,注解音释,或得其遗,以补亡脱,至唐始会为十二经;上自朝廷,下逮草野,皆有其书。经如丝复盛者,魏晋隋唐诸儒力也。”[32]对于宋以下的理学,费氏持批评态度,因为宋明理学杂糅佛老方外,阳儒阴释,抛弃经文,主观加以诠释,已背离了儒学大道。而其建立所谓的儒家道统说,便是斩断道脉,使儒学一蹶不振。在他看来,由于后世去圣人日远,“欲闻圣人之道,必以经文为准。不合于经,虚僻哓哗,自鸣有得,其谁信之!经传则道传也。”[33]道脉非离经之道脉,而是经与道统一的道脉,且以经文为准,道不离经,经道统一。
经道合一并非等同,陈确看到了经与道的区别,说:“故程子之言主敬也,阳明之言致良知也,山阴之言慎独也,一也,皆圣人之道也,无勿合也;而以之说《大学》,则断断不可合。欲合之而不可合,则不得不各变其说。各变其说,而于《大学》之解愈不可合。不可合于《大学》之解,而又未始不可合于圣人之道,则诸儒之言,固无有勿合也。而有勿合者,徒以《大学》之故而已矣。”[34]陈确此意在辨《大学》之伪,但客观上透露出另一外消息,那就是“主敬”、“良知”、“慎独”皆为圣人之道,二程兄弟、王守仁、刘宗周对经的发挥,其中必然融入了自己主观的理解,因此与经有所不同。后世儒学发挥经中大道,是对经的一个再造过程,正是在不断的解释中,儒学才不断发展。
清初儒学经道合一论,其内容十分丰富,概括起来有以下几点:第一,考证与义理的统一。经文涉及古代的名物典章制度等,必须依赖考据才能弄懂,同时又含有微言大义,这就需要掘发义理,考据与义理是相辅相成的。第二,内圣与外王的统一。经学的义理包括两部分,即内圣与外王。内圣偏重修己,涉及性与天道等,外王指治人,涉及社会政治等,它们也是相互统一的,内圣必须开出外王,才能符合经学所谓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旨。经道的这两种关系,分为三个层次:训诂考据、心性天道、政治事功,构成了经学的基本内容。
经道的统一体现了经学的本质,也即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一致。所谓一致非等同,因为事实与价值有区别。相对而言,对经本文的考据、训诂,由于其探寻的对象是史实(如晚出《古文尚书》是否是伪作),必须从事实出发,实事求是,属事实判断。对大道的阐发,由于其研讨的对象是思想(如对性与天道的解释),则离不开诠释主体的观点、立场,属价值判断。这两者又是相辅相成的,因为对客观历史事实的认知总伴有主体的价值取向,而价值判断又必须以事实为基础。进一步联系到对儒家经典的诠释,作为研究对象,相对于研究者是客观的,而研究者则是主观的,主体对经典的解释不是照像式的,客观对象不是机械地倒映在主体当中,而是经过主观改造过的重构的过程,是对客观对象的主观反映,这必然会受到主体自身所处的社会环境、政治观点、立场等方面的影响。正是由于这一点,人们把儒学经典称为写心之书,不同时代人通过对经典的解释,把自己的观点、主张注入其中,赋予经学时代的特色。而后人又根据其中折射出的思想火花进一步加以诠释,使经学具有永恒的魅力。
3、经道合一与学风演变
清初儒学提出经道合一,意在矫挽明末经学空疏之弊,由于受明清之际社会剧变,以及学术自身的影响,使经学学风发生演变。
首先,由对道的重视,向实用经世方向演变。清初诸儒在以武力抗清失败后,不约而同地转向著书救世,总结明亡教训,阐发通经致用思想。朱之瑜认为“学问之道,贵在实行”,“圣贤之学,俱在践履。”[35]顾炎武强调:“孔子删述《六经》,即伊尹、太公救民于水火之心。而今之注虫鱼,命草木者,皆不足以语此也。故载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愚不揣,有见于此,故文不关于六经之指,当世之务者,一切不为,而既以明道救人。”[36]黄宗羲认为,“儒者之学,经天纬地。”[37]对于后世乃以语录为究竟,仅附答问一二条于伊、洛门下,深为不满。
李顒说:“儒者之学,明体适用之学也。”[38]“《六经》、《四书》,儒者明体适用之学也。”[39]何谓“明体适用”?他答道:“穷理致知,反之于内,则识心悟性,实修实证;达之于外,则开物成务,康济群生,夫是之谓明体适用。”[40]明体为内圣,适用为外王,“明体适用”是内圣与外王的统一。他把儒学的明晦提到事关社会国家兴衰的高度,儒学明晦“不止系士风盛衰,实关系生民休戚,世运否泰。儒学明,则士之所习者明体适用之正业,处也有守,出也有为,生民蒙其利济,而世运宁有不泰?儒学晦,则士之所攻者辞章记诵之末技,处也无守,出也无为,生民毫无所赖,而世运宁有不否?”吾儒之教“原以经世为宗。自宗传晦而邪说横,于是一变而为功利之习,再变而为训诂之习,浸假至今,则又以善笔札、工讲诵为儒当然。愈趋愈下,而儒之所以为儒,名存而实亡。”[41]对把儒学变为功利之途和训诂之技,给予批评,强调儒学经国济世的特征。
费密肯定儒家的“古经之旨,敦实以致用,无不同也。而其传亦皆学实以致用。”[42]他说:“六艺,先王以教士耳”,“七十子皆身通六艺”,“后世六艺悉不为儒者事矣,儒者高谈性命,工为文辞而止。”[43] “六经,先王以格上下,通神明,肃典章,施教育,和风俗而安民生之宝训。孔子序述为教,使三代政治不散。”[44]儒家经籍是古代治国安邦经验教训的总结,是经世致用的百科全书,后儒或高谈心性,或把它视为制举之业,皆有悖于儒学宗旨。
对经的具体研究,也体现经世致用的用意。孙奇逢治经重在“通人事以致用”,不在章句训诂。所作《四书近指》,服膺实用原则,对《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挈其要领,统论大旨”,这四部经学典籍,主要是“修己治人,亲师取友,理财折狱,用贤远奸,郊天事神,明理适用,总之皆学也。”[45]他虽然谈心性,但与社会道德联系在一起,道德又与政治统一。
王夫之治《周易》也强调其经世的特色,说:“‘殷之末世’,纣无道而错乱阴阳之纪。文王三分有二,以服事殷,心不忍之速亡,欲匡正以图存而不能,故作《易》以明得失存亡之理,危辞以示警戒。危者使知有可平之理,善补过则无咎,若慢易而不知戒者,使知必倾,虽得位而亦凶,冀殷之君臣谋于神而悔悟。”[46]作《周易》是为阐明社会治乱之缘由、人事得失之道理,以危严之卦爻警戒。希望君臣有所悔悟,改弦更张,励精图治。把《易》视为经世之书。孙奇逢认为,《周易》诸卦爻皆言有用,事业成败,国家兴衰,皆可由《易》说明,倘若《周易》无关人事,则圣人就没有创作的必要。
顾炎武认为,《春秋》之作“言焉而已,而谓之行事者,天下后世用以治人之书。将欲谓之空言而不可也。”[47]《春秋》是致用之书。他发挥了其中的“夷夏之防”的思想:“君臣之分,所关者在一身,夷夏之防,所系者在天下。故夫子于管仲,略其不死子纠之罪,而取其一匡九合之功。盖权衡于大小之间,而以天下为心也。夫以君臣之分,而犹不敌夷夏之防,而《春秋》之志可知矣。”[48]这是把天下国家的存亡置于君臣个人关系之上,肯定管仲亦即肯定他把国家利益当成最高利益。吕留良在评《论语·宪问》“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说:“看微管仲句,一部《春秋》大义,尤有大于君臣之伦,为域中第一事者。故管仲可以不死耳,原是论节义之大小,不是重功名也。”[49]他着眼于管仲“尊周室,攘夷狄”,强调孔子“原是论节义之大小,不是重功名”,是把“严夷夏之防”置于首位,民族气节当作“域中第一事”,体现了一种救国的忧患意识。王夫之等也有类似的主张。
颜元依据《周礼》,主张恢复“周孔正学”,“《周礼》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知、仁、圣、义、忠、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三曰六艺:礼、乐、射、御、书、数。”[50]六德、六行、六艺的核心是“习行经济”,大到治国安邦,小到人伦日用,都要务实,切莫空谈。他把“学习、躬行、经济”当成“吾儒本业”,认为,“舍此而书云书云,讲云讲云,宋明之儒也,非唐虞三代之儒也。”[51]又说:“性命之理不可讲也,虽讲人亦不能听也,虽听人亦不能醒也,虽醒人亦不能行也。所可得而共讲之,共醒之,共行之者,性命之作用,如《诗》、《书》、六艺而已。即《诗》、《书》、六艺,亦非徒列坐听讲。讲之功有限,习之功无已。”[52]空谈不解决实际问题,必须把讲论与习行结合起来,而且应以习行为标准,这是把致用放在第一位。
李塨发挥颜元的观点:“《周礼》人方疑为伪书,何有三物?但门下不必作《周礼》三物观,惟以仁义礼智为德,子臣弟友五伦为行,礼乐兵农为艺。请问天下之物尚有出此三者外乎?吾人格物尚有当在此三物外者乎?”[53]清代疑《周礼》的大有人在,所以李塨主张不必作《周礼》三物观。应以仁义礼智为德,子臣弟子为行,礼乐兵农为艺,德、行、艺所包含的就是天下三物。此三物代表道德、伦常、工艺。万斯同赞同李塨的六艺实学,在评论其《大学辨业》时写道:“蠡吾恕谷李子示予《大学辨业》一编,其言物,谓即大司徒之三物,言格物,谓即学习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物。予读之,击节称是,且叹其得古人失传之旨,而卓识深诣为不可及也。夫古人之立教,未有不该体用合内外者,有六德、六行,以立其体;有六艺,以致其用。则内之可以治己,外之可以治人,斯之谓大人之学。”[54]在这里,格物就是学习有用之学,以便经世致用,包括修己治人,此亦是内圣外王之道。
一些儒家或讲学,或办书院,通经实践,希望来实现自己的经世主张。李顒开出“明体适用”的书目,经书列于榜首,企图恢复儒学的通经致用传统。陆世仪志存致用,提出讲求“切于用世”的六艺实学:“古者六艺,学者皆当学之,今其法不传。吾辈苟欲用心,不必泥古,须相今时宜,及参古遗法,酌而行之。”[55]其讲学仿宋人胡瑗湖学教法,设置经义、治事二类,经义则当分为《易》、《诗》、《书》、《礼》、《春秋》诸科,治事则宜分天文、地理、河渠、兵法诸科。体现了通经与致用的结合。颜元在漳南书院实行自己的通经致用主张:“请建正庭四楹,曰习讲堂,东第一斋西向,榜曰‘文事’,课礼、乐、书、数、天文、地理等科。西第一斋东向,榜曰‘武备’,课黄帝、太公以及孙、吴五子兵法,并攻守、营陈、陆水诸战法,射御、技击等科。东第二斋西向,曰‘经史’,课十三经、历代史、诰制、章奏、诗文等科。西第二斋东向,曰‘艺能’,课水学、火学、工学、象数等科。”“门内直东曰‘理学斋’,课静坐、编著、程朱陆王之学。直西曰‘帖括斋’,课八股举业,皆北向。以上六斋斋有长,科有领,而统贯以智仁圣义忠和之德,孝文睦姻任恤之行。”“置理学、帖括北向者,见为吾道之敌对,非周孔本学”[56]此乃他所倡导的书院规模大略。
经世致用不仅限于经学,涉及子学、史学、文学等领域,形成一股学术思潮,在这一潮流中,由于时代的影响,使其具有一种鲜明的社会批判、反抗色彩,其救亡与忧患的意识,跃然纸上。
其次,由对经本文重视,向通经学古、考证辨伪方向演变。一些明儒在讨论经与道关系时,就有偏于经、重视考据的倾向。入清以后,这种倾向有了进一步的发展。顾炎武倡导“读九经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57],重视对经本文的研究。又说:“《五经》得于秦火之余,其中故不能无错误,学者不幸而生乎二千余载之后,信古而阙疑,乃其分也。”[58]提出“信古而阙疑”的方法论。诸儒纷纷参与到对经的考证辨伪行列中。
顾炎武肯定程颐《易传》与朱熹《周易本义》,主张“复程朱之书以存《易》”,对程朱之《易》,“当各自为本”,不可“专用《本义》”,而于程《传》“弃去不读。”[59]批判宋易图书之学比附《易》,认为陈抟、邵雍的《易》是“方术之书”,“道家之易”[60],是强孔子之书“以就己之说矣。”[61]毛奇龄辩证宋儒图书象数学之非,指出《河图》、《洛书》亦非《尚书》所述“洪范九畴”,实源自道家太乙行九宫之法。其论定《太极图》并非儒家正传,而是“根柢《参同》,发源《道藏》。”[62]胡谓认为“《易》则无所用图”[63],《周易》一脉相承,并无伏羲、文王、周公、孔子之别。朱熹《周易本义》所冠九图,与陈抟、邵雍、刘牧诸图为一体系,“九图乃希夷、康节、刘牧之象数,非《易》之所谓象数也。”[64]宋易图书之学非圣人之《易》,是《易》外别传,两者“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65]黄宗羲说:“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者,仰观于天文也。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者,俯察于地也。谓之图者,山川险易,南北高深,如后世之图经是也。谓之书者,风土刚柔,户口扼塞,如夏之《禹贡》,周之《职方》是也。谓之河洛者,河洛为天下之中,凡四方所上图书,皆以河洛系其名也。《顾命》西序之大训,犹今之祖训,东序之河图,犹今之黄册,故与宝玉杂陈。”[66]其弟黄宗炎也有类似的看法。把图书解释为古代的地图和地理志。把河、洛当成天下之中心,图书为四方所上,以河洛命名之,甚至把河图比作当时的户籍册。《周易》与所谓龙马负图、洛龟载书之说并无关系。不管此说的论证是否有说服力,对河图、洛书所作的无神论解释,是有意义的。
顾炎武认为“《泰誓》之文出于魏晋间人之伪撰”,“今之《尚书》,其今文、古文皆有之三十三篇,固杂取伏生、安国之文,而二十五篇之出于梅赜,《舜典》二十八字之出于姚方兴,又合而一之。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于今日而益验之矣。”[67]阎若璩撰《尚书古文疏证》,就史籍所载《古文尚书》篇数,郑玄注《古文尚书》篇名,以及梅赜本《古文尚书》内容、文体等,旁征博引,疏通辩证,一一指出东晋晚出本的作伪依据,“余之辨伪古文,吃紧在孔壁原有真古文,为《舜典》、《汩作》、《九共》等二十四篇,非张霸伪撰。孔安国以下,马、郑以上,传习尽在于是。《大禹谟》、《五子之歌》等二十五篇,则晚出魏、晋之间,假托安国之名者。此根柢也。” [68]断言:“晚出之书,盖不古不今,非伏非孔,而欲别为一家之学者也。”[69]
顾炎武治《春秋》破今古文壁垒,博采三家之长,兼后儒所得,说:“若经文大义,左氏不能尽得,而公、谷得之,公、谷不能尽得,而啖、赵及宋儒得之,则别记之于书。”[70]对后儒讥讽唐人啖助《春秋》学,他加以称许:“啖助之于《春秋》,卓越三家,多有独得。”[71]不同意所谓啖助“不本所承,自用名学”,“谓后生诡辩为助所阶”之说。四库馆臣对顾氏《左传杜解补正》评道:“所除门户,能持是非之平。”[72]
毛奇龄斥《子夏诗传》、《申培诗说》为伪作,“向来从无此书”,“多袭朱子《集注》。”[73]陈启原作《毛诗稽古篇》,大力驳斥朱熹派的说诗,“所评击者惟刘瑾《诗集传通释》为甚,辅广《诗童子问》次之”,“其间坚持汉学,不容一语之出入。虽未免或有所偏,然引据赅博,疏正详明,一一皆有本之谈。”[74]对刘瑾、辅广等朱熹派门人诗说的批判,也是对朱熹的抨击。
毛奇龄考订《周礼》虽非周公作,但不可称为伪书,当为“战国人书,而其礼则多是周礼。”[75]他认为,“周秦以前,并无周公作《周礼》、《仪礼》一语见于群书,亦并无周、秦以前群书,若孔子、孟、老、荀、列、墨、管、韩百家及《礼记》、《大学》、《中庸》、《坊记》、《表记》、《孝经》,所引经有《仪礼》、《周礼》一字一句,则周公不作此书明矣。”[76]周公没有作《周礼》,并没有什么关系,《大学》、《中庸》也不知何人所作。说《周礼》为周公作,《大学》为孔子作,缺乏证据,必然造成学者间的互相争论,这与世无补。这并不损害其经的地位。他对《周礼》的价值是给予肯定的。
毛奇龄指出:“《大学》无古文、今文之殊,其所传文,亦无石经本、注疏本之异”,[77]力主恢复经籍旧观。陈确则辨《大学》之伪,主张“《大学》首章,非圣经也。其传十章,非贤传也。”否定《大学》为孔子、曾子所作,不承认《大学》为先秦作品。因为“其言似圣而其旨实窜于禅,其词游而无根,其趋罔而终困,支离虚诞。”[78] 所得的结论是,“《大学》言知不言行,必为惮学无疑。”[79]
诸儒的考辨,可以说是对宋学的打击,如证明晚出《古文尚书》、河图洛书、《大学》之伪等,动摇了理学立论的根基,从这个意义上说,“宋学已受致命伤”[80],儒学的研究踏上健实之路。经道合一思想不仅为学术界所认同,而且借助儒臣深入宫中。康熙二十一年(公元1682年),清圣祖便通过与日讲官的论学问对,接受了“自汉、唐儒者专用力于经学,以为立身致用之本,而道学即在其中”[81]的经道合一观点,并逐渐使之成为清廷文化政策的一个思想依据。
然而也应看到,康熙后期,儒学的经道合一有以经代道的趋势,对经的研究向考据、训诂方向转变。其重道经世的特征虽然存在,但已经变味,其中忧患救亡意识、社会批判性、反抗性的色彩渐渐淡化,建设性、服务性的成分逐渐增强,成为维护新朝的工具。分析起来,其原因是复杂的,主要有以下几方面:政治上多民族的统一国家基本建立,民族矛盾趋于缓和,社会日趋稳定。经济上兴修水利,蠲免田赋,奖励垦荒,促进经济复苏。文化上崇儒重道,费密的弟子张含章序其师《弘道书》说“圣主在上崇儒重道”[82],倡导经学,举行经筵,日讲,编修明史等,成功地笼络了一大批知识分子,消磨他们的反抗斗志。学术上的内在逻辑也使经世致用的内容减少,考据、训诂的影响愈来愈大。以李塨为例,南游受南方考据学影响,学古压倒致用。另外,随着岁月的流逝,清廷的日益巩固,明遗一辈大儒不是谢世,就是老矣,其自身的反抗意志趋于淡薄,或派子弟门人,甚至亲自服务清廷。新生的第二代,其生活的时代已与明遗不同,他们没有经历过明清之际血与火的洗礼考验,既定的社会现实,使他们采取比父辈们更加务实的心态,接受新朝。这一转变是学术与政治互动的结果,可以说是历史的必然。
(原载《中国史研究》2002年第3期)
[4]顾炎武:《日知录》卷7,《夫子之言性与天道》
[10]归有光:《归有光集》卷之11,《送计博士序》。
[11]归有光:《归有光集》卷之10,《送何氏二子序》。
[12]焦竑:《澹园续集》卷1,《邓潜谷先生经绎序》。
[15]陈第:《毛诗古音考》卷首,《毛诗古音考自序》。
[16]钱谦益:《初学集》卷28,《新刻十三经注疏序》。
[17]钱谦益:《初学集》卷79,《与卓去病论经学书》。
[20]顾炎武:《亭林文集》卷3,《与施愚山书》。
[21]全祖望:《鲒埼亭集》卷12,《亭林先生神道表》。
[22]朱之瑜:《朱舜水文集》卷10,《答安东守约问八条》。
[23]吕留良:《吕晚村先生文集》卷5,《戊戌房书序》。
[27]费密:《弘道书》卷下,《圣门定旨两变序记》。
[31]顾炎武:《亭林文集》卷3,《与友人论学书》。
[35]朱之瑜:《朱舜水集》卷10,《答安东守约问八条》。
[37]黄宗羲:《南雷文定后集》卷3,《赠编修弁玉吴君墓志铭》。
[42]费密:《弘道书》卷上,《圣人取人定法论》。
[46]王夫之:《周易内传》卷6上,《系辞下传》第11章。
[48]顾炎武:《日知录》卷7,《管仲不死子纠》。
[49]吕留良:《四书讲义》卷17,《论语·宪问》。
[51]颜元:《习斋记余》卷6,《论开书院讲学》。
[54]万斯同:《石园文集》卷7,《大学辨业序》。
[57]顾炎武:《亭林文集》卷4,《答李子德书》。
[59]顾炎武:《日知录》卷1,《朱子周易本义》。
[72]《四库全书总目》卷29,《经部·春秋类》4。
[74]《四库全书总目》卷16,《经部·诗类》2。
[76]毛奇龄:《西河文集》卷7,《李恕谷论周礼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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