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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 宇:中国近代文化思潮中的调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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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9年第1期,133-140

作者简介:法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副编审(北京100080)

 

内容提要:近现代思想的研究向来是以激进和保守作为讨论的基本模式而其中的调和论思想或被归入激进论或被列入保守论。实际上从杜亚泉到学衡派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思想形态。而激进和保守的二元分析模式一方面无法了解调和思潮的独特性另一方面也会阻碍我们认识近代思潮的复杂性。

关键词:近代文化思潮调和论激进保守

 

对于近代中国思潮的总结比较有代表性的倾向认为是激进思潮和保守思潮之间的拉锯并以激进作为最明显的色彩以至于余英时先生认为在近代中国因为政治现实太混乱得不到大家的认同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激进主义只有求变的程度不同。大多数知识分子在价值上选择了往而不返的“激进”取向。“一部中国近代思想史就是一个激进化( radicalization) 的过程。最后一定要激化到最高峰‘文化大革命’就是这个变化的一个结果。”[1](P200-201)的确近代西方文化对中国的冲击代表的是一种“现代性”对于传统社会的解构。所以问题便集中到如何处理中国的传统和西方文化之间的关系或者说在吸收西方的制度和器物文明的时候如何安顿本土的价值问题。

张之洞所提出的中学为体和西学为用便是一种相对折衷的策略。虽然在张之洞看来康有为已经太过激进但是康有为所领导的变法运动堪称是现代性的制度设计和传统的价值理念之间协调的一次尝试。或许我们可以将之视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实践版。康有为的努力终究归于失败代之以更为激进的革命派利用种族主义的口号将清朝政权推翻了。然而在一系列的政治、社会制度变革之后出现了旧价值退场、新的核心价值难产的局面。按白鲁恂的说法是“权威真空”“当政治权力合法性的文化与心理基础在发展过程中受到根本性的损毁时权威危机就会产生。起初这种危机可能发生在当传统权威的政治形式显然无法应付现代化所产生的问题与需求时。‘合法性’须伴随着‘能力’当权威之神秘力量无济于事时情况是最糟的。除了政治制度之合法性问题外若无其他的社会结构要求安逸、顺从之控制能力都丧失的话权威危机在深度与广度都变得更加剧烈了。倘若赋予整个社会的组织与次序的社会、宗教及文化制度等辅助权力皆不存在的话就会产生权威真空的情况。”[2](P257)

这种“权威真空”所导致的价值观上的混乱状况使得文化问题成为中国由近代向现代转型过程中的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并使得20 世纪的文化讨论成为与政治、经济变革密切相关的社会事件。但是如果我们超越激进与保守二元对立的思路我们就会注意到一种到目前为止并不太引人注目的立场即调和论或折衷论的观念也有人将之称为中国近代文化的第三条道路。

曾有论者认为调和论在严格意义上并不能构成一个“派”① 而是激进派和保守派所共同采用的“障眼法”也就是说通过调和的手段作为自己真实立场的掩护。比方说激进的西化派会采取西学与中学并不冲突的言说来为西学的传播提供合法性的依据而保守派为了不给人以顽固不化的口实也会运用“道器”、“体用”等手段来化解双方立场之间的尖锐对立。因此这种立场往往会被归入激进派或保守派的观点中。

  但是近年来对于杜亚泉和学衡派的研究发现似乎简单地用激进或保守来定义他们都会发生或多或少的困难因此丁伟志、王元化、黄克武等人便开始试图勾勒调和派的线索而杜亚泉、梁启超、学衡派则是主轴。虽然调和派有时与保守主义倾向有一些界限不清但是如果将调和派独立出来研究则可以更准确地理解近代中国文化思潮的丰富性和复杂性。

一、激进和保守之间杜亚泉和梁启超

当时的著名记者黄远生以一种独有的敏锐和精确的笔法描述民国成立之后中国思想文化界的状况认为当时的激进和保守两大阵营的争论已经由器物和制度之争扩展到“思想”“此犹两军相攻渐逼本垒最后胜负旦夕昭布”。[3]然而如果我们认可激进派的胜利也不能简单地看作保守派的失利因为作为新文化运动反思的结果之一新儒家便在梁漱溟关于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的一系列讲演之后得以确立。本文要着力分析的是在激进和保守之间其实存在着一种“调和”的思路。丁伟志说“鸦片战争以后60 多年间在时代潮流的推动下中国文化思想阵线急剧发生的是一种十分有趣的反方向的变化。从新思想的传播一方面来看是从那种绝无反抗精神、充满对王朝忠诚的‘师夷长技以制夷’一步步发展成主张对旧文化传统坚决实行‘根本扫荡’的新文化运动这是一条明显呈现为不断减弱直至消除对旧传统妥协心态和调和方式的愈战愈奋的进攻线路。而从旧思想维护的一方来看却是在新思想的进攻下节节败退、步步为营从顽固地主张盲目排外一变再变到新文化运动兴起时维护旧文化旧传统者却成了力主折衷的调和论者。和新思想提倡者对于新旧思想的关系从持调和态度转变成持绝不调和态度那样的变化趋势构成鲜明对照旧思想维护者对于新旧思想的关系从持绝不调和态度变成了持调和的态度。”[4]从历史的轨迹看调和论则往往是相对弱势一派的“手段”。而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取得压倒性的优势之后这种调和论的立场似乎为坚持传统资源的价值一方所采用因此调和论有时候会被划入保守的行列。这种思路由于比较中庸似乎没有激进和保守之对垒那么引人注目因而会被许多文化研究者所忽略。

当然正是因为调和论本身的复杂性近年来也有人将杜亚泉的调和论看作是“另一种启蒙”。许纪霖借用墨子刻的“转化”和“调适”的划分认为“转化论者相信传统可以像一件旧衣服一样脱去新文化可以在理性主义的建构下平地而起。问题只是在于是否有勇气与传统告别。陈独秀当年就是一个最激烈的转化论者。而调适论者则认为新文化不可能凭空生成只能在传统的背景下逐渐演化新与旧之间有可能、也应该在新的语境下实现融合。从梁启超到杜亚泉在近代中国思想史上始终存在着一种调适的变革线索。假如我们不再持有一元论心态的话就无法否认这也是一种启蒙。不过是另一种启蒙一种温和的、中庸的启蒙。”[5]

如果进一步考察我们会看到无论是将其纳入保守派还是温和的启蒙都无法准确地定位调和论的实质。以新儒家为代表的保守论者坚持中国文化的本位性而激进论者则认为只有否定传统才能拥抱西方两者存在本质的对立而调和论则是“无立场”的思路相信有一种超越性的路径的存在。这种超越、会通的思路最初表现为严复和梁启超对于中国魂的坚持和对于西方制度安排的接受上。其他的代表人物还有章士钊、李大钊、蔡元培、李剑农、君劢等。其中最典型的形态可能是杜亚泉的东方文化派。

1.杜亚泉的折衷主义

随着对于近代思想认识的不断丰富杜亚泉这个曾经在近代思想史上产生过重大影响的思想家也逐渐引起人们的注意。他的调和中西的思想更是被王元化等诸多学者所关注。

1911 年至1919 年年底杜亚泉曾兼任《东方》杂志主编历时九年。《东方》是当时风行的《新青年》杂志的论敌之一。杜亚泉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被视为是保守的、落后的代表人物原因在于陈独秀对于《东方》杂志中几篇文章的质问即署名平佚的《中西文明之评判》、署名钱智修的《功利主义与学术》还有署名伧父(杜亚泉) 的《迷乱之现代人心》以及对于杜亚泉所做的回答的“再质问”。

杜亚泉的调和立场首先是建立在他对于中西文明的认识上他反对用进步和落后的进化立场来看待中西文化的差别指出文化是社会的产物而文明的差别只是社会差别的体现因此不同的文明只是“性质”上的差别而非“程度”上的高低。“盖吾人意见以为西洋文明与吾国固有之文明乃性质之异而非程度之差而吾国固有之文明正足以救西洋文明之弊济西洋文明之穷者。……文明者社会之生产物也。社会之发生文明犹土地之发生草木其草木之种类常随土地之性质而别。西洋文明与吾国文明之差异即由于西洋社会与吾国社会之差异。”[6](P338)

而随着文化之间交流的日益完善不同文化之间势必互相接近而互资利用。“至于今日两社会之交通日益繁盛两文明互相接近故抱合调和为势所必至。”[7](P343) 因此他特别反对激进的西化论者完全否认中国文化之价值、全盘仿效西方的主张。他说“而吾国一部分醉心欧化者对于西洋现代文明无论为维持的、为破坏的皆主张完全仿效虽陷于冲突矛盾而不顾惟对于中国固有文明则以为绝无存在之价值苟尚有纤芥之微留于国人之脑底者则仿效西洋文明决不能完全。此种思想固由戊戌时代之新思想推演而来。然于时代关系言之则不能不以主张刷新中国固有文明贡献于世界者为新而以主张革除中国固有文明同化于西洋者为旧。”[8]( P402) 所以他在《迷乱之现代人心》一文中对于中国基本精神的丧失政治上的强有力主义教育中的实用主义表示了深深的忧虑和系统的批评。

由此而来他提出一种调和论的立场认为应不遗余力地吸收西方的文化但因为这些文明如“满地散钱”所以需要“以吾固有文明为绳索一以贯之”。他说“吾人往时羡慕西洋人之富强乃谓彼之主义主张取其一即足以救济吾人于是拾其一二断片以击破己国固有之文明。⋯⋯西洋之断片的文明如满地散钱以吾固有文明为绳索一以贯之。今日西洋之种种主义主张骤闻之似有与吾固有文明绝相凿枘者然会而通之则其主义主张往往为吾固有文明之一局部扩大而精详之者也。吾固有文明之特长即在于统整且经数千年之久而未受若何之摧毁已示世人以文明统整之可以成功。今后果能融合西洋思想以统整世界之文明则非特吾人之自身得赖以救济全世界之救济亦在于是。”[9](P367)

这种调和论的思想理所当然引发了陈独秀的批评。由于抱定了中国文化传统是吸收西方文化的障碍这样的信念陈独秀反对任何形式的“调和”认为提出任何方案的调和只是反对革新的借口。陈独秀说“现在社会上有两种很流行而不祥的论调也可以说是社会的弱点一是不比较新的和旧的实质上的是非只管空说太新也不好太旧也不好总要新旧调和才好见识稍高的人又说没有新旧截然分离的境界只有新旧调和递变的境界因此要把‘新旧调和论’号召天下。二是说物质的科学是新的好西洋的好道德是旧的好中国固有的好。”[10]

陈独秀认为新旧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虽是文化史上的自然现象却是一个不幸的现象。如果看不到文明之间的新旧差别那么“劣等民族”便不能“同时和优级民族优级分子同时革新进化”。“惰性也是人类本能上一种恶德是人类文明进化上一种障碍新旧杂糅调和缓进的现象正是这种恶德这种障碍造成的所以新旧调和只可说是人类惰性上自然发生的一种不幸的现象不可说是社会进化上的一种应该如此的道理若是助纣为虐把他当做指导社会应该如此的一种主义主张那便误尽苍生了。”[11]

据此陈独秀对于前述《东方》杂志的几篇文章提出了系统的批评。他首先对第一次世界大战所导致的西方文明权威动摇表示不解特别是对杜亚泉将“纲常伦理作为国基”的思想与共和政体之间的冲突加以强调并将《东方》杂志和复辟联系在一起使调和论的观点与启蒙立场相对立。以彻底否定传统文化为前提的新文化运动固然有其偏颇之处但调和论自有其内在的矛盾。首先在新文化运动之前调和论一直是“手段”而非“一以贯之”的价值追求。其次在新文化运动之后调和立场转为对传统持同情和保守立场的思想流派的手段那么如何在现代的政治体制下将一直作为制度合法性资源的儒家等思想转变为现代中国人的“民族认同”如何调和民主政治和传统价值之间的紧张始终是一个困境。“杜氏的调适思想代表了五四时期另一种温和的启蒙传统。启蒙运动中的调适思想和转化思想具有互补性激进的转化思想犹如烈性药温和的调适思想则若营养剂两者在批判和建设上各有其价值。当然两者亦各有其难题。转化思想的困局在于其毁弃儒教又拒斥基督教之后无以藉西化解决意义危机。调适思想的难题则在于在政教分离的西方文化中基督教自然可与自由宪政并行不悖但在一元论传统的中国文化语境中建制化的半伦理半政治的儒教在普遍王权崩解之后如何在文化而非学术层面实行道德与政治的非建制化分殊? 儒教非建制化之后又如何发挥其社会伦理的功能? 这也是杜亚泉调适思想给我们留下的世纪难题。”[12]

2.梁启超的调和论

对中国知识界产生更大影响的是梁启超的《欧游心影录》和梁漱溟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梁启超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引申出对于西方文化的反思指出“拿孔孟程朱的话当金科玉律说他神圣不可侵犯固是不该拿马克思、易卜生的话当作金科玉律说他神圣不可侵犯难道又是该的吗? 我们又须知现在我们所谓新思想在欧洲许多已成陈旧被人驳得个水流花落。就算他果然很新也不能说‘新’便是‘真’呀![13](P27-28)

按照胡适的说法梁启超是思想界里面敢于公然宣布“科学破产”的人。的确当科学成为一种主义他便能取得“无上尊严的地位无论懂与不懂的人无论守旧和维新的人都不敢公然对他表示轻视或戏侮的态度”。[14](P10)

然而梁启超在游历刚刚结束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欧洲的时候发现欧洲人正在经历一种价值观矛盾也就是当传统的价值观被否定的时候人生的意义能否由科学方法来承担。“现今思想界最大的危机就在这一点。宗教和旧哲学既已被科学打得个旗靡帜乱这位‘科学先生’便自当仁不让起来要凭他的试验发明个宇宙新大原理。却是那大原理且不消说敢是各科的小原理也是日新月异今日认为真理明日已成谬见。新权威到底树立不来旧权威却是不可恢复了。所以全社会人心都陷入怀疑沉闷畏惧之中却好像失了罗针的海船遇着风雾不知前途怎生好。”“一百年物质的进步比从前三千年所得还加几倍。我们人类不惟没有得着幸福倒反带来许多灾难。好像沙漠中失路的旅人远远望见个大黑影拼命往前赶以为可以靠他向导那知赶上几程影子却不见了因此无限凄惶失望。影子是谁就是这位‘科学先生’。欧洲人做了一场科学万能的大梦到如今却叫起科学破产来。”[15](P11)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在文化上就是要对自己的文化传统存有敬意并融合中西方文明。“我希望我们可爱的青年第一步要人人存一个尊重爱护本国文化的诚意第二步要用那西洋人研究学问的方法去研究他得他的真相第三步要把自己的文化综合起来还拿别人的补助他叫他扩充叫人类的全体都得着他的好处。”[16](P37)

如何展开中西文化的互动? 一是把西方的物质文明与东方的精神文明合二为一。二是将西方的个性解放和中国的人格修养融合起来塑造新国民。“国民树立的根本意义在发展个性《中庸》里头有句话说得最好‘惟天下至诚能尽其性。’我们就借来起一个名叫‘尽性主义’。这尽性主义是要把各人的天赋良能发挥到十分圆满。就私人而论必须如此这才不至成为天地间一赘瘤人人可以自立不必累人也不必仰人鼻息就社会国家而论必须如此然后人人各用其长自动地创造进化合起来便成强固的国家进步的社会。”[17](P23-24)三是自由竞争和互助主义的结合。“中国社会制度颇有互助精神竞争之说素为中国人所不解而互助西方人不甚了解。中国礼教及祖先崇拜皆有一部分出于克己精神和牺牲精神者。中国人之特性可能抛弃个人享乐而欧人则反之。夫以道德上而言决不能谓个人享乐主义为高则中国人之所长正在能维持社会的生存与增长。……因此吾认为不必学他人之竞争主义不如就固有之特性而修正扩充之也。”[18]四是民本主义和西方代议制的结合。“其实自民本主义而言中国人民向来有不愿政府干涉之心亦殊合民本主义之精神。对于此种特性不可漠视往者吾人徒作中央集权之迷梦而忘却此种固有特性。须知集权与中国民性最不相容强行之其结果不生反动必生变态此所以吾人虽效法欧洲而不能成功者也。”[19]

这种极具感染力的文字可以说是梁启超的招牌开始鼓励中国的知识层反思西方思想存在的问题和我们对待自己文化传统的态度。

按照黄克武先生的研究梁启超的主要思想倾向首先是一种调适性的他通过对“新民说”的研究发现梁启超主张人性是善恶交杂的因此历史在本质上是渐进的。其次梁启超对个人的自由有充分的肯定这样便与中国传统对于群体的重视相结合强调了“为我”和“兼爱”之间的结合。第三梁启超强调在引入西学的时候与中国思想传统的结合这样我们看到的更多是连续性而非革命论者所宣扬的“截断众流”的思想。[20]由此可见调和论是梁启超思想的底色。

二、学衡派的新人文主义超越了民族主义的保守主义

  与杜亚泉、梁启超不同的是学衡派作为文化保守主义的一个重要的力量其代表人物与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在教育背景上日益接近他们所依据的均是西方的思想观念所以钱穆在评论吴宓、梅光迪等人的《学衡》杂志时一针见血地指出是“以西洋思想矫正西洋思想”。他说这些人“隐然与北大胡、陈诸氏所提倡之新文化运动为对抗。然议论芜杂旗鼓殊不相称”。在简述了学衡派的“人文主义”以后钱穆也只是说“盖与前引二梁之书(梁启超之《欧游心影录》和梁漱溟之《东西文化及其哲学》) 相桴鼓皆对于近世思想加以针砭者也。惟学衡派欲直接以西洋思想矫正西洋思想与二梁以中西分说者又微不同。”[21]( P弁言)

学衡派以《学衡》杂志为根据地其主要的作者群以东南大学为核心包括了梅光迪、胡先骕、吴宓、柳诒徵还有在北京的王国维、陈寅恪、汤用彤等。《学衡》杂志创立的目标所指就是以陈独秀、胡适为代表的新文化运动据吴宓自编年谱记载1918 年吴宓初入哈佛就有人告诉他梅光迪正准备与胡适争论。“今胡适在国内与陈独秀联合提倡并推进所谓‘新文化运动’声势煊赫不可一世。故君正在‘招兵买马’到处搜求人才联合同志拟回国对胡适做一全盘之大战。按公之文学态度正合于梅君之理想标准彼必来求公也。”[22]( P61) 所以即使是最近依然有人将学衡与新文化运动之争看作是“意气用事”或只是为了争夺“文化的权力话语”

1922 1 月《学衡》杂志正式创刊其宗旨是“论究学术阐求真理昌明国粹融化新知以中正之眼光行批评之职事无偏无党不激不随。”

1学衡派的思想源头

与新文化运动直接继承欧洲的启蒙思潮不同学衡派的思想基础是以白璧德为代表的新人文主义。新人文主义对当时的机械化大生产持批评态度重视道德观念重视继承优秀的人类文化传统。吴宓等人在哈佛学习的时候深受白璧德的影响而白氏的人文主义主要的攻击点是以培根为始祖的科学主义和以卢梭为代表的浪漫主义并提出实证的人文主义。他说如果与这种人文主义相对照“则彼科学及感情的自然主义之错误立见。盖其所主张实证不足又惑于想象溺于感情将旧传之规矩尽行推翻而不知凡个人及社会之能有组织能得生存其间所以管理制裁之道决不可少。故今者既已将身外之规矩推翻则必求内心之规矩以补其缺也”。[23](P3-4)

完美的人文主义是“须融汇从古相传之义理而受用之并须以超乎理智之上而能创造之知觉工夫辅助其成”。[24](P14) 他们反对那种泛滥的人道主义而是站在精英主义的立场试图从训诫和选择中确立人文主义的精神调停理智和浪漫取得一种中道。在这种立场的影响下学衡派反对启蒙的价值观和进步观认为世界文化具有统一性文化的历史统一性。“今欲造成中国之新文化自当兼取中西文明之精华而熔铸之贯通之。吾国古今之学术德教文艺典章皆当研究之、保存之、昌明之、发挥而光大之。而西洋古今之学术德教文艺典章亦当研究之、吸取之、译述之、了解而受用之。”[25](P88)

学衡派特别强调文化发展中的选择原则强调引入的文化必须与中国当时的需要相结合。梅光迪说“其一是被引进之本体有正当之价值而此价值当取决于少数贤哲不当以众人之好尚为依归其二是被引进的学说必须适用于中国即与

中国固有文化之精神不相背驰或为中国向所缺乏而可截长补短者或能救中国之弊而有助于革新改进者。”[26]按照这样的选择标准他认为创造与自由平民主义包括马克思主义虽风靡一时但并不具备本体的价值。显然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如何才能判定一种思想是否适合于中国的需要因为在梅光迪作出这个判断前后马克思主义开始为知识界和更多的人所接受而且实践也证明了其作用。因此学衡派的贡献在于方法上的突破。“学衡派在继承传统的问题上以反对进化论同激进派和自由派相对峙同时以强调变化和发展超越了旧保守主义在引介西学方面则以全面考察、取我所需和抛弃长期纠缠不清的‘体用’框架而独树一帜。”[27](P16)但令人深思的是一种合理的方法并不必然带来合理的结果政治永远不是文化的自然延伸。

2.新旧问题与中国文化精神

五四运动的最典型的言说就是新旧文化之不能两立进而将中西问题转变为新旧问题。对此陈独秀等人有许多经典的论述但最为简明扼要的还是汪叔潜的说法“所谓新者无他即外来之西洋文化也所谓旧者无他即中国固有之文化也。……二者根本相违绝无调和折衷之余地。……新旧之不能相容更甚于水火冰炭之不能相入也。”[28]

在学衡派对于新文化运动的反击中新旧问题是一个重要的突破点。吴宓说“何者为新? 何者为旧? 此至难判定也。原夫天理、人情、物象古今不变东西皆同。……所谓新者多系旧者改头换面重出再见常人以为新识者不以为新也。……故论学应辨是非精粗论人应辨善恶短长论事应辨利害得失。以此类推而不应拘泥于新旧旧者不必是新者未必非然反是则尤不可。

且夫新旧乃对待之称昨以为新今日则旧旧有之物增之损之修之琢之改之补之乃成新器。举凡典章文物理论学术均就已有者层层改变递嬗而为新未有无因而至者。故若不知旧物则决不能言新。”[29](P80)这也就是说文化之新旧并不是以时间之先后来划分的更重要的是新和旧之间是一种层层递进的关系所有的创造都是建立在传统的基础之上的。所以学衡派认为新文化运动将新旧对立起来的做法是政客而非学问家和教育家所应为当然也算不上是创造而是对文化的一种毁坏。梅光迪认为新文化运动的那些人“彼等非思想家乃诡辩家也。……彼等非创造家乃模仿家也。……彼等非学问家乃功名之

士也。……彼等非教育家乃政客也。”[30](P72-75)

胡先骕在《论批评家之责任》一文中也认为新文化运动的提倡者以偏激来求得轰动效应是文化发展之祸。他说“今之批评家犹有一习尚焉则立言务求其新务取其偏激以骇俗为高尚以激烈为勇敢。此大非国家社会之福抑非新文化前途之福也。”[31](P285)

吴宓也认为专取一个流派的观念而作为西方世界的全部是不合适的。他说“近年国内有所谓新文化运动者焉其持论则务为诡激专图破坏。然粗浅谬误与古今东西圣贤之所教导通人哲士之所述作历史之实迹典章制度之精神以及凡人之良知与常识悉悖逆抵触而不相合。其取材则惟晚近一家之思想一派之文章在西洋已视为糟粕为毒举以代表西洋文化之全体。其行文则妄事更张自立体裁非马非牛不中不西使读者不能领悟。”[32](P78) 吴宓认为他之所以批评新文化运动并不是因为新文化运动提倡革新而是因为“新文化运动者反对中国的传统但他们在攻击固有文化时却将其中所含之普遍性文化规范一并打倒徒然损害了人类的基本美德与高贵情操”。[33]

就学衡派的基本理念“昌明国粹融化新知”而言是以昌明国粹来融化新知还是通过融化新知来昌明国粹恐怕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1927 吴宓在与陈寅恪、楼光来的谈话中讲了一个“二马之喻”其间的矛盾和紧张是跃然纸上

的。“言处今之时世不从理想但计功利。入世积极活动以图事功。此一道也。又或怀抱理想则目睹事势之艰难恬然退隐但顾一身。寄情于文章艺术以自娱悦而有专门之成就或佳妙之著作。此又一道也。而宓不幸则欲二者兼之。心爱中国旧日礼教道德之理想而又思以西方积极活动之新方法维持并发展此理想遂不得不重效率不得不计成绩不得不谋事功。此二者常互背驰而相冲突强欲以己之力量而兼顾之则譬如二马并驰宓以左右二足分踏马背而絷之又以二手坚握二马之缰于一处强二马比肩同进。然使吾力不继握缰不紧二马分道而奔则宓将受车裂之刑矣。此宓生之悲剧也。而以宓之性情及境遇则欲不并踏此二马之背而不能。”[34](P355)这不仅是因为吴宓性格中的矛盾因素而且是中西文化在冲突中寻求协调本身的困境。汤用彤在解释这个问题的时候依然是模棱两可的因为他认为调和的前提是两方思想的相同或相合但如果是根本不相合则调和是无从说起的。“外来文化思想在另一地方发生作用须经过冲突和调和的过程。‘调和’固然是表明外来文化思想将要被吸收就是‘冲突’也是他将被吸收的预备步骤。因为粗浅的说‘调和’是因为两方文化思想相同或相合‘冲突’是因为两方文化思想的不同或不合。两方总须有点相同乃能调和。”[35](P123)

学衡派试图通过对“伦”的问题的阐发来解决国粹的问题也就是说寻找中国文化在新的情景下的立足点。柳诒徵是学衡派中的史学大家他认为中国之所以能在文明古国中持久存在主要源于中国文化独具的精神这个精神的实质就是人伦。“讲两个人的主义”其中心是恕“仆尝谓五伦为二人主义二人主义者即所谓相人偶也相人偶者由个人至大多数人之中必经之阶级也”。因此不懂得五伦也就不懂为人之道“人必自五伦始犹之算学必自四则始不讲五伦而讲民胞物与犹之不明四则辄治微积分何从知为人之道哉。”[36]而吴宓认为人伦精神的中心在于“理想人格”它体现在中国古人所说的圣人、君子、士人等身上。理想人格包括这样一些内涵(1)内圣外王德行兼备(2)诚心正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3)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4)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37]陈寅恪则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理想。郑师渠认为“柳诒徵、吴宓、陈寅恪对中国文化精神的概括正形成了一个宝塔式的递进序列人伦道德—理想人格—独立的精神、自由的思想。它的基础是体认中国文化重伦理以‘人伦道德’为中心。”[38](P103)

学衡派对中国文化精神的阐发自然是一项重要的工作。乐黛云先生说“《学衡》与五四前的国粹派已有显著不同国粹派强调‘保存国粹’重点在‘保存’。严复追求的是‘保持吾国五、四千载圣圣相传之纲纪彝伦、道德文章于不坠’。《学衡》强调的却是发展。《学衡》的宗旨是‘论究学术阐求真理昌明国粹融化新知以中正之眼光行批评之职事’目的不只是‘保存国粹’而是‘阐求真理’方法也不是固守旧物而是批评和融化新知这就是发展。《学衡》派突破一国局限追求了解和拥有世界一切真善美的东西就更不是国粹派所能企及的了。”[39](P14)

学衡派并没有真正解决融化新知和昌明国粹之间的有效联系因为如何吸收西方的思想使国粹得到昌明学衡派并没有拿出真正有说服力的成果而且无论在文化界还是对于政治操作层面的影响学衡派恐怕都难以与国粹派相比。如何走出调和论本身的理论和实践困境以张申府、张岱年先生为代表的综合创新可以看作是对于调和论的进一步超越。

 

注释:

①陈序经认为存在着一个与西化派和复古派不同的折衷办法的派别。“折衷派的主张是要把一部分的西洋文化来和中国的固有文化融合起来而成为一种中西合璧的文化。”他把“道的文化与器的文化”、“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精神文化与物质文化”、“静的文化与动的文化”等都归入折衷派。站在全盘西化立场上的陈序经当然认为这些主张是毫无根据的。参见陈序经《东西文观》81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沈卫威说:“现代文化保守主义者如梅光迪、吴宓敌视胡适等人的最直接的心理因素,是因为对方占据了文化要津,控制了知识的权力话语。于是他们(梅、吴) 以文化守成自居,以旧抗新、拒新。明知守成得不到什么(他俩也根本不守旧的礼教、道德,只是空喊给自己壮胆和装饰门面。这两位自我标榜反对新文化的急先锋,反倒是最积极、最坚决地响应新文化、新道德观,搞家庭革命,争取恋爱、婚姻自由的人——抛弃前妻) ,反而站在保守的一方,其目的无外乎是借助文化守成,争夺文化的权力话语。”沈卫威:《回眸“学衡派”》,76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参考文献

[1]余英时:《 钱穆与中国文化》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4

[2]白鲁恂:《 中国现代化过程中的权威危机》载金耀基等《中国现代化的历程》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80

[3]黄远生:《 新旧思想之冲突》载《东方杂志》1916 (2)

139

[4]丁伟志:《 重评“文化调和论”》载《历史研究》1989 (4)

[5]许纪霖:《 杜亚泉与多元的五四启蒙》载《中华读书报》2000 - 01 - 05

[6][7][8][9]许纪霖等编:《 杜亚泉文存》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10][11]陈独秀:《 调和论与旧道德》载《新青年》第七卷第一号1919 - 12 - 01

[12]高力克:《 调适的启蒙传统》载《二十一世纪》2000 (6)

[13][16][17]梁启超:《 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二十三北京中华书局1989

[14][15]胡适:《 科学与人生观序》载张君劢、丁文江等:《 科学与人生观》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

[18][19]梁启超:《 在中国公学之演说》载《申报》1920 - 03 - 14

[20]参见黄克武《一个被放弃的选择梁启超调适思想之研究》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专刊》(70) 1994

[21]钱穆:《 国学概论》台北商务印书馆1997

[22][38]郑师渠:《 在欧化与国粹之间》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23][24][25][29][30][31][32] 孙尚扬编:《 国故新知论———学衡派文化论著辑要》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

[26]梅光迪:《 现今西洋人文主义》载《学衡》第8 期。

[27][39]乐黛云:《 世界文化对话中的中国现代保守主义》载李继凯编《解析吴宓》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28]汪叔潜:《 新旧问题》载《青年杂志》第一卷第一号。

[33]吴宓:《 中国之旧与新》载《中国留学生月报》16 卷第3 期。

[34]《吴宓日记》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35]汤用彤:《 文化思想之冲突与调和》载《往日杂稿》北京中华书局1962

[36]柳诒徵:《 孔学管见》载《国风》半月刊1 卷第3 1932

[37]参见吴宓:《 悼柯凤孙先生》载《大公报文学副刊》1933 - 09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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