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颉刚批校本《新学伪经考》及其学术价值
解树明
摘要:山东大学图书馆藏顾颉刚批校本《新学伪经考》,此本保存了顾颉刚的大量圈点和两段题记,另外还有顾颉刚过录崔适对《新学伪经考》的评点7处,以及容肇祖关于《新学伪经考》校记两条。此书自顾颉刚1915年购入,直至抗战期间散出,伴随着顾颉刚走过了疑古辨伪的黄金时期。因此,对顾颉刚批校本《新学伪经考》作全面细致的考查,有助于我们更加深入地研究康有为对顾颉刚古史辨伪的影响,凸显顾颉刚批校本《新学伪经考》的重要文献价值和学术史价值。
关键词:顾颉刚 古史辨 康有为 《新学伪经考》
康有为《新学伪经考》一经问世,便引起学界巨大震荡,梁启超赞叹此书为当时“思想界之一大飓风”。此书对近代疑古思潮产生重大影响。顾颉刚曾说:“我深信一个人的真理就是大家的真理。《伪经考》这书,议论或有错误,但是这个中心思想及其考证的方法是不错的。他虽没有完工,但已指示我们一条继续工作的路”。[1]537山东大学图书馆藏顾颉刚批校本《新学伪经考》,此本保存了顾颉刚的大量圈点和两段题记,另外还有顾颉刚过录崔适对《新学伪经考》的评点7处,以及容肇祖关于《新学伪经考》校记两条。此书自顾颉刚1915年购入,直至抗战期间散出,伴随着他走过了疑古辨伪的黄金时期。
1.顾颉刚批校本《新学伪经考》流传考
顾颉刚(1893-1980),名诵坤,字铭坚,号颉刚,江苏苏州人,著名历史学家。他1913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班,1915年因病回乡,休学一年,是年在苏州护龙街某旧书店购得第一部“光绪十七年秋七月广州康氏万木草堂刊”《新学伪经考》。1954年7月,顾颉刚在上海温知书店再一次见到光绪十七年(1891)广州万木草堂刊本《新学伪经考》,“如睹旧友,喜而购之,计距始见时几四十年矣”[2]762。并在1954年8月,为再次购到的《新学伪经考》作了一篇题记,云:“予年二十三,始得此本于苏州,喜其条析明备,可以识西汉学术之系统。及二十五,受业于崔觯甫先生,入其室,见其有平点之本,喜其标记窾要,借归过录一通。至卅余,常与钱玄同先生接席谈经学,又屡及此书,予谓当标点印行。玄同先生云,余有两本,当以所点一本付君资参考。会日军军阀启衅,京津时有被夺之虞,生活不安,竟未践约。而玄同先生一本及予旧藏之一本同于太平洋事变后为寇掠取,滋可慨已。”[2]762
此处,顾颉刚粗陈其得书、散佚之经过,有关具体细节却语焉不详,其女顾潮在《顾颉刚先生与顾廷龙先生的交谊》一文中,记述尤为详尽,今撮举概要如下:
1937年,顾颉刚离开北平,遂将其所有存留在燕京大学成府寓所的书籍、稿件、信札,均交付顾廷龙代为保管。顾廷龙将顾颉刚藏书分作三个地方隐藏:一是燕京大学临湖轩司徒雷登校务长[1]住宅之地窖内,一是燕京大学学生宿舍四楼楼顶上,还有一部分书稿存入天津英美租界中国银行仓库。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侵占燕京大学,顾颉刚的藏书也在被劫掠之列。抗战胜利之后,顾颉刚藏在天津英美租界中国银行仓库的图书辗转得以保存;存于燕京大学的藏书,部分被偷、部分被日本人劫掠后,或存于燕京大学图书馆,或存于日本使馆,抗战胜利后由国民党教育部特派员办事处接收。顾潮称这三处藏书,顾廷龙均编有目录,最终仅得十分之六,皆为学生宿舍四楼与天津英美租界中国银行仓库的藏书;而存于临湖轩者仍一无所见。[3]128
山东大学图书馆藏有多部十四卷本《新学伪经考》,其中一部为顾颉刚批校本,该本为光绪十七年(1891)七月广州康氏万木草堂刊本。此本半页10行,行20字,黑口,单黑鱼尾,左右双边,版心记书名、卷数、页数。一函8册,每册首页下端均有该书入馆登记号。第一册书衣上有墨笔行书“新学伪经考”5字,书名页有署名“诵坤”朱笔题识一段,此段文字分列书名两侧。与书名同页者,有楷书双行牌记“光绪十七年秋七月广州康氏万木草堂刊”,另有顾颉刚墨笔批注一句,内容为“十五、十一、廿一,以元胎校本注二条”。又,该书最后一册,后护封书衣内侧有顾颉刚乙卯年(1915)墨笔行书题识一段。此书每册第一页右下角有“吴县顾颉刚藏书”“国立山东大学图书馆藏”“山东大学图书馆藏书”朱文藏书印3方。此书数卷之中,满满都是朱笔圈点,又有朱笔眉批7处,墨笔眉批两处。
通过释读顾颉刚乙卯年(1915)七月初六撰写的题识,可知顾颉刚1915年始获《新学伪经考》一书于苏州护龙街某书肆中。此年顾颉刚23岁,因病休学一年,回苏州老家养病[4]11,因此有《顾颉刚文库古籍书目》卷二所说“予年二十三,始得见此本(《新学伪经考》)于苏州”一段文字,而此段文字正与山东大学图书馆所藏顾颉刚批校本所作题识相一致。又《新学伪经考》书名页题识:“丁巳(1917年)二月假崔先生评点本照记一过。先生之为《史记探源》,实得力于此书。”崔先生即崔适。崔适,字觯甫,受业于俞樾,著有《史记探源》《春秋复始》等书。1916年崔适始任教北大,这与顾颉刚“及二十五(1917年),受业于崔觯甫先生,入其室,见其有平点之本,喜其标记窾要,借归过录一通”所言相合。
由此可知,山东大学图书馆所藏顾颉刚题识与批校的《新学伪经考》,正是顾颉刚1915年购于苏州护龙街某书肆的本子。那么,顾颉刚批校本《新学伪经考》是如何进入山东大学图书馆的呢?山东大学图书馆所藏顾颉刚批校本有“国立山东大学图书馆藏”印章,考山东大学历史沿革,称“国立山东大学”者,当为1932年至1949年之间。经查《国立山东大学图书馆采访股登记簿》,第1276页有民国三十八年(1949)五月四日《新学伪经考》一书登记信息,登记号为029134-029141,每册一个登记号;又“来源”一栏注有“教育部平津图书处理委员会分配”,由登记号可知,此本正是顾颉刚批校本,其来源与顾潮先生所说“一部分存于日本使馆,后由教育部特派员办事处接收”相吻合。
2.顾颉刚批校本《新学伪经考》的价值
山东大学图书馆藏顾颉刚批校本《新学伪经考》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和学术价值,主要体现在5个方面:其一,保存了顾颉刚对《新学伪经考》一书的两则题识,这两则题识未见于《缓斋藏书题记》《顾颉刚全集》《顾颉刚年谱》,起到了拾遗补阙的作用;其二,保存了崔适对《新学伪经考》的评点;其三,存有容肇祖关于《新学伪经考》一书的两则校记;其四,保存了顾颉刚的重要圈点;最后,保存了顾颉刚的校订。下面我们分别从这5个方面予以阐释。
2.1顾颉刚之于《新学伪经考》题识两则
(1)乙卯(1915年)七月初六日,顾颉刚于《新学伪经考》第8册书衣内侧写道:
长素先生集今文学之大成著此书,在清末遭禁毁,固自有震骇一世者矣。久觅不得,语朋辈殆遍,果也获于护龙街某书肆中,剑秋之力也,为之狂喜。归途复得善化皮氏《经学史》,对此二书足以握今文学之纲要矣。乙卯七月初六日,颉刚识于媿道斋。
这一段题识讲述顾氏得书之经过,从中可看出他为求购康有为《新学伪经考》一书的急切心情,正如民国四年(1915)五月五日他在《增广翼教丛编》一书上所作的题识:“此书盖承戊戌政变之后,康党斥逐方尽,书贾编集,用以趋时贸利耳。然在此时观之,则于清末学术、政治极有关系。余以无意得此,翻阅二日,尚不能穷尽其趣。久求《伪经考》不可得,览此亦稍喻其旨,中心为之大慰,所谓炳烛在此而进贤在彼也”。[2]791顾颉刚苦苦寻觅,遍访友朋,是年,终获此书于苏州护龙街。归途,复得善化皮锡瑞《经学历史》,故有“此二书足以握今文学之纲要矣”之感慨,并对康有为“集今文学之大成”作出高度评价。
至此,我们不禁要问,顾颉刚为何对康有为《新学伪经考》有如此大的兴趣,以至于他久久寻觅,终不肯放弃?1914年,顾颉刚得同学毛准引介,有机会听取章太炎讲习古文经学。事后,他感慨道:“我当时愿意在经学上做一个古文家,只因听了太炎先生的话,以为古文家是合理的,今文家则全是些妄人。但我改不掉的博览的习性总想寻找今文家的著述,看它如何坏法。果然,《新学伪经考》买到了。翻览一过,知道它的论辨的基础完全建立于历史的证据上,要是古文的来历确有可疑之点,那么,康长素先生把这些疑点列举出来也是应有之事。因此,使我对于今文家平心了不少”。[5]26此后顾颉刚又读到康有为《孔子改制考》,对康有为敏锐的观察力及治学精神愈加敬佩。
(2)丁巳年(1917)二月,顾颉刚于《新学伪经考》第1册书名页题曰:
丁巳二月假崔先生评点本照记一过,按先生《春秋复始》提要云:“康先生揭伪孔学为《新学伪经考》,鄙人所作《史记探源》,亦多发其所未发。非谓管见有过于通人,后出之书因先出者所发明而加以探索,则事半功倍,亦理所必然。”则先生之为《史记探源》,实得力于此书,其所点识,虽简少,要自得其精要者为我先导,所乐受也。诵坤识。
此段题识,讲述顾颉刚1917年借得崔适评点本《新学伪经考》,并且照记一过。这段题识明确顾颉刚批校本《新学伪经考》中的评点为崔适所作,同时保存了崔适为《春秋复始》所撰的提要。该提要以崔适本人的口吻,阐明《史记探源》一书撰作缘由,为我们研究崔适《史记探源》与《新学伪经考》的关系提供了翔实可靠的资料。
顾颉刚25岁(即1917年)时,始受业于崔适。崔适原本深深服膺乃师俞樾古文之学,但自从在俞樾处读到康有为《新学伪经考》,便大讲特讲今文经学,称康氏此书“字字精确”“古今无比”。[6]3崔适在北大任教期间,对钱玄同、顾颉刚影响最深。这些影响的根源,正是他们读了康氏《新学伪经考》的结果。
2.2崔适评点:“其精要者为我先导”
1917年,顾颉刚借得崔适评点本《新学伪经考》,将崔适评点照记一过,并称“其精要者为我先导”。细审此书,我们发现有9处眉批,其中7处为朱笔眉批,另外两处为墨笔眉批;据顾颉刚1917年所作的题记,可以判定这7处朱笔眉批是顾颉刚过录崔适的评语。现朱笔眉批依所在卷次先后过录于下:
(1)卷二第二十七页:“周太史过陈,陈厉公使以《周易》筮之,卦得《观》之《否》。贾逵曰:‘坤下巽上《观》,坤下乾上《否》,《观》爻在四六,变而之《否》。’按,六爻有‘变象’,有‘互体’”。朱笔眉批曰:“六爻有‘变象’二句,乃杜预语,不当与贾逵混。”
(2)卷三上第三十七页:“若以《中庸》本在《记》内,此为说耳,不可数,则《记》百九十篇,《儒家》除《李氏春秋》二篇似窜入外,实二百四篇。是则二百四篇者,七十子后学记原篇,人所共知。”上有朱笔眉批曰:“《中庸》说不数,亦二百四篇,何云百九十篇?惜此二百四篇之数任意弃取,安见窜入二篇必属《李氏春秋》,徐子以下必无采入者耶?”
(3)卷十第九页:“歆《周官》《尔雅》《月令》,无事不托于周公。”上有眉批曰:“《月令》出《吕氏春秋》,岂歆作乎?”
(4)卷十第九页:“武王克殷之后,始追号文王为王。”上有眉批曰:“康尚不知周之称王自文王始,可怪也。”
(5)卷十一第八页:“《史记·周本纪》‘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而奔周’,‘疵’与‘挚’、‘强’与‘阳’音近。”上有眉批曰:“《古今人表》列太师疵、少师强于二等,在毕公后属周,与列于三等之贽(挚)、阳属殷者不同,以‘疵’‘贽(挚)’‘强’‘阳’音近而误合为一,始自段玉裁,康亦不考而从之。”
(6)卷十三第十页:“王充生刘歆之后,故祖述《汉书·儒林传》之说,以为张霸伪书实采《书序》,不知据张霸书有《百两篇》,是即张霸不采《书序》,并霸时未有《书序》之明证。”上有眉批曰:“张霸实无其人,《百两篇》亦无其书,皆刘歆伪造,康氏尚不知。”
(7)卷十三第十四页:“《汉书·孙宝传》:‘平帝立,宝为大司农,孔光、马宫等咸称王莽功德比周公。宝曰: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著于经典。’此引《周书·君奭》之序也。”上有眉批:“《史记·燕世家》亦载之。”
以上7条崔适批注,或辨证康有为的误说,如第5条,崔适引《古今人表》称“太师疵、少师强于二等,在毕公后属周,与列于三等之贽(挚)、阳属殷者不同”,又考证出康有为援引段玉裁之说而不加辨证,致使康有为以“疵”“贽”“强”“阳”音近而误合为一。崔适考证精细,言之凿凿。
或对康氏说法提出质疑,如第3条崔适批注“《月令》出《吕氏春秋》,岂歆作乎?”按,唐孔颖达《礼记正义》:“郑《目录》云:‘名曰《月令》者,以其记十二月政之所行也。本《吕氏春秋·十二月纪》之首章也,以礼家好事者抄合之,后人因题之名曰《礼记》,言周公所作,其中官名时事多不合周法。’”《月令》一篇在郑康成时就被指出来自《吕氏春秋》,且不合周法。孔颖达又列举4条证据,论证《月令》出自《吕氏春秋》[7]1352,言之有据。崔适在此处虽未条列证据,仅一反问足见其对康有为说法的质疑。
或由康氏说法加以延伸,并提出自己的看法,如第1条崔适批注“六爻有‘变象’二句,乃杜预语,不当与贾逵混。”按,崔适《史记探源》卷一有《变象互体》:“《说卦》曰:‘观变于阴阳而成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又曰:‘《易》六画而成卦。’至于成卦之后,不言六爻有变象,有互体也。杜预始发此例。”[8]7
从崔适的这些评点可以看出,虽然崔适对康有为《新学伪经考》推崇备至,并称此书“字字精确”“古今无比”,但是他仍然能用客观公正的态度评判此书。崔适在《新学伪经考》的基础上作《史记探源》《春秋复始》,多发康氏所未发,并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因此,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称康有为之后“有崔适者,著《史记探原(源)》《春秋复始》二书,皆引申有为之说,益加精密,今文派之后劲也。”[9]74
2.3容肇祖之于《新学伪经考》校语二条
顾颉刚在《新学伪经考》牌记页有墨笔行书批注“十五、十一、廿一,以元胎校本注二条。”“十五、十一、廿一”,即民国十五年(1926)十一月二十一日。元胎,即容肇祖字。由此可判定顾氏所说“以元胎校本注二条”应是容肇祖的校语。这两条校语,分别位于卷三上第三十二页与卷十三第十七页书眉处,均为墨笔行草书,显然是顾氏为区别于崔适评点而有意为之的。现将顾颉刚过录容肇祖两处校语释读于下:
《新学伪经考》卷三上第三十二页:“《礼经》虽十七篇,而《丧服》为子夏作,故《大戴》附之于末,则孔子所手定者实十六篇;云“十七”者,合《丧服传》言之,则高堂生之目,犹《易》上下二篇外之有《系辞》也。《逸礼》之说,西汉无言之者。”墨笔眉批曰:“一本作‘而《丧服》子夏先传,故《大戴》附之于末。《隋书·经籍志》云:《丧服》一篇,子夏先传之,诸儒多为注解,今又别行。此《丧服》所以附末篇。《逸礼》说西汉无言之者。’”
又《新学伪经考》卷十三第十七页:“《礼经》三百、《威仪》三千而唯取十六。(原注:孔子经十六篇,《丧服》乃传,别有说。)”墨笔眉批曰:“一本作‘而唯取十七,其别裁独断如此。(无小注)’。”
将光绪十七年(1891)《新学伪经考》刻本与1917年《伪经考》(此时书名改为《伪经考》)重刻本校对发现,其中容肇祖的这两条校语均为1917年康氏重刻本改正者。可见,在研究《新学伪经考》版本变迁这一问题上,容肇祖的这两条校语功不可没。
2.4保存了顾颉刚的重要圈点
顾颉刚批校本《新学伪经考》除七、八、九三卷没有圈点外,其余均有或多或少的朱笔圈点。同时,顾颉刚在重要的圈点处往往将这一页的书角折叠,以此作为他写作时的提示,如卷二第三十二页在康有为辨“五帝无少皞之说”处,有顾颉刚作的折角。顾颉刚于1930年6月5日的《中国上古史研究讲义自序二》中,记述了他在中山大学时“曾任上古史一课,我始把上古史的材料作系统的收集。(以前,我虽有志研究古史,但只希望作小问题的研究,并不曾想建立一个大系统而把所有的材料收来,作为说明此系统之用。)我便把康先生辨少皞的话钞了出来,以崔先生论终始五德的话校之,更以其它的古史系统证之,始确知《世经》和《月令》的古史系统只是王莽的古史系统,这个系统是为他受禅的张本的。”[1]90又如卷二《史记经说足证伪经考》之“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处有折角。总之,全书的折角有10多处。山东大学图书馆所藏顾颉刚批校本《新学伪经考》完好地保存了顾颉刚的圈点及其所作的标识,由此,我们可以窥探到顾颉刚利用《新学伪经考》一书辨伪古史的具体路径;他考辨古史的一些重大议题,以及相关资料的获取,多得康有为《新学伪经考》之助。
2.5保存有顾颉刚的校订
《新学伪经考》卷七第一页第二行有“汉儒愤攻考伪经弟七”9字,顾颉刚在“考”与“伪经”之间加一文字倒置符号,这一符号对我们明晰《新学伪经考》初刻本先印后印问题至关重要。
同样是光绪十七年(1891)秋七月广州康氏万木草堂刊本,有楷书牌记本和隶书牌记本两种。顾颉刚批校《新学伪经考》为“光绪十七年秋七月广州康氏万木草堂刊”楷书牌记本,我们一般较为容易得到的本子却是隶书牌记本,如《续修四库全书》《广州大典》本,牌记为“光绪十有七年秋七月广州康氏万木草堂刊”。那是否光绪十七年秋七月,康氏万木草堂刊刻了两次,或者如钱玄同在《重印新学伪经考序》中所说“他这部书于公历一八九一(清光绪十七,辛卯)刻成木板,一出版,就有翻刻和石印的本子”[5]1?经校对,光绪十七年秋七月刊刻的《新学伪经考》,楷书牌记本和隶书牌记本为同一板。版刻的断板一致,如第一页八行与九行的栏线中下部断开,九行与十行栏线与下边框断开(见下图)。两个版本只是刷印时间存在先后而已。楷书牌记本为先印本,因为先印本存在刊刻错误,在隶书牌记本中已剜改过来了,如上面提到的卷七第一页第二行,楷书牌记本作“汉儒愤攻考伪经弟七”,而隶书牌记本作“汉儒愤攻伪经考第七”。剜改是否正确?以《新学伪经考目录》校之,显然以隶书牌记本为是。由此可以确认,光绪十七年(1891)七月广州康氏万木草堂刊本只有一个版本,楷书牌记本为先印本,隶书牌记本为后印本,先印本存在讹误,后印本对此予以改正。为了区分先印本与后印本,刻书人将楷书牌记换成隶书牌记。正是因为顾颉刚的这一校订符号,为我们研究《新学伪经考》初刊本先印后印问题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山东大学图书馆藏楷书牌记本《广州大典》影印隶书牌记本
小 结
1915年,顾颉刚在购得康有为《新学伪经考》一书后,盛赞“长素先生集今文学之大成著此书”。纵观顾颉刚一生,他对康有为是“情有独钟”的。他对康有为《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考辨上古史的方法称道不已,对康有为善于发现上古史存在问题的敏锐眼光极为钦佩。顾颉刚批校本《新学伪经考》几经辗转,最终完好地保存于山东大学图书馆。首先,此书保存了顾颉刚的两段题识,这两段题识未见于《缓斋藏书题记》《顾颉刚全集》《顾颉刚年谱》。两段题识体现了顾氏对今文经学的重新认识,并将《新学伪经考》与皮锡瑞《经学历史》相提并论,称二书“足以握今文学之纲要”。其次,此书完整地保存了崔适的评点。崔适的评点或辨证康有为误说,或对康氏说法提出质疑。崔适的这些评点,对顾颉刚疑古辨伪起到导夫先路的作用。顾氏正是在康、崔开辟的道路上继续前进,遂成为“古史辨派”的领军人物。再次,容肇祖的两条校语以及顾颉刚在此书中留下的标识,对于我们研究《新学伪经考》的版本问题有重要的启示作用。最后,从顾颉刚的大量圈点中,可窥见其利用《新学伪经考》考辨古史的方法。因此,顾颉刚批校本《新学伪经考》的文献价值和学术史价值就不言而喻了。
参考文献:
[1]顾颉刚.顾颉刚古史论文集[M]∥顾颉刚全集.北京:中华书局,2011.[2]顾洪,张顺华.顾颉刚文库古籍书目[M]∥顾颉刚全集.北京:中华书局,2011.[3]上海图书馆.顾廷龙先生纪念集[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14.[4]王煦华.顾颉刚先生主要学术活动年表[J].文献,1981,8(1):11.[5]顾颉刚.古史辨自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6]钱玄同.重印新学伪经考序[M]∥新学伪经考.北京:北平文化学社,1931.[7]孔颖达.礼记正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8]崔适.史记探源[M].北京:中华书局,1986.[9]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岳麓书社,2010.
注释:
[1]1937年司徒雷登应为燕京大学校长。1919年,司徒雷登在北京创办燕京大学,直至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司徒雷登一直担任燕京大学校长。抗战胜利后,司徒雷登继续担任燕大校长,后为校务长。详见熊月之主编:《大辞海·中国近现代史卷》,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5年,第595页。
【作者简介】
解树明,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代石刻文献学、目录版本学。
注:本文发表于《图书馆杂志》2019年第10期,引用请以该刊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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