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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益丨“装订”作为书籍“交流循环”的环节及其意义 ———个基于比较视野的书籍史考察
来源: 作者: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21-09-24

“装订”作为书籍“交流循环”的环节及其意义

———个基于比较视野的书籍史考察



作者简介:赵益,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

原发信息:《中国出版史研究》(京)2021年第20213期 第114-127,191页

内容提要:欧洲十六世纪以降商业出版“交流循环”(communications circuit)中存在着“装订”环节,“装订”主要反映的不是印刷而是出版和销售的内涵。明代中后期至清初商业出版中同样存在着这一环节,以通俗小说书籍最为典型。“装订”的存在,乃是当时商业出版及图书贸易实际的必然结果。以“装订”为观照视角,可以对明代中后期至清初蓬勃兴盛的商业出版得到崭新的认知,并能够帮助我们发现通俗小说纷纭复杂的文献、文本问题的真相。

关 键 词:交流循环/装订/商业出版/通俗小说文献/


一、问题的提出

   “交流循环”(communications circuit)是西方书籍史学者罗伯特·达恩顿(Robert Darnton)提出的一种书籍史的观照视角。在达恩顿看来,因为书籍是人们沟通和交流的媒介,所以研究书籍就是研究人们的沟通与交流。书籍之所以成为媒介,大的方面是把作者的想法和观念传播到各处,阅读者由此改变了思想和行为;小的方面是从书籍本身的撰作、生产、销售、发行、流通、运输、购买、借阅到阅读接受,无时无刻不处在一个从很多人到很多人的协作、交流和传递过程之中。书籍史研究者不仅需要探讨这一过程中的每个环节,也需要研究这一过程的整体在不同时间地点的表现形式以及同周边其他经济、社会、政治以及文化系统之间的关系。这样,才能够做到把书籍当作一种人类的沟通手段来看待①。

   达恩顿给出的“交流循环”图示已多见引用,为论述方便,仍照绘如下②:

  

   此一“交流循环”的流程和环节是基于西方近世出版业的实际状况而得出。以此比照中国宋以来的书籍出版特别是十六至十八世纪的商业出版,除了书籍制作的具体技术,存在重要差异的主要是三个方面:一是作者,二是读者,三是销售。作者问题另当别论。读者和销售方面一眼就可看出的不同之一是:西方在这两个环节中都存在所谓“装订人”,而这一概念在中国古代出版史、书籍史研究中则几乎从来没有被提及过③。

   欧洲和中国的书籍形制先后出现了册页书,因此都存在“装订”“装帧”的技术环节。书籍“册页制度”本身也必须兼顾装订的需要,如西欧书籍的“帖码”,最初都不是为了方便读者,而是为了协助工匠完成装订工作④。中国古代雕版册页书籍的“鱼尾”“版心”及书名、页码标识等,也是同样的情况。以上本乃常识,毋庸赘言,但有一点则必须强调:相比之下,欧洲印刷书籍的装订环节在书籍制作过程中更为重要。

   第一个原因是欧洲书籍装帧技术较为特殊。欧洲因为册子本(codex)出现较早⑤,写本时代即注重装帧,无论是材料、工艺还是外观审美,都极为考究(当然,小开本大众图书与大开本的学术书籍的装帧仍有区别)。进入印本时代,装帧没有发生质的变化。第二个原因是随着欧洲印刷业的发展,装订越来越成为商业出版中一个重要的分工环节:因为书籍需要批发和分销,特别是需要销往欧洲各地,因此不会首先进行相对昂贵的装帧,而是将散装书页直接运输。这样的方式不仅方便于分发各地,更重要的是有利于销售:各地分销商、零售商可以根据需要自行装订⑥。事实上早自十五世纪起欧洲大部分书籍出售时都未经装订和修饰,这一工作由零售书店根据读者的不同喜好来完成。早期最典型的例子是《纽伦堡编年史》(Nuremberg Chronicle),因其带有木刻插图,插图又可以手绘上色,因此装帧和绘色都由零售商按照读者的需要分别进行⑦。在手动印刷时期的英国,首都伦敦有专门为分销商提供装订服务的装订商;其他地区则通常由分销商自行装订书籍。比较少的印刷商兼事装订和销售,他们一般也不会装订自己印刷的所有产品,而只是装订其中预期可以售出的和从其他出版商处购买的书籍⑧。

   显而易见,尽管“装订”是欧洲印刷书籍重要的物质性、技术性要素,达恩顿“交流循环”模式中的“装订”却并不仅仅指纯工艺流程上的装帧成书。“装订”作为书籍“交流循环”环节的真正含义是指最后的“包装”,即加上印有书名、出版商或订制商、零售商名称的书名页⑨,并进行某种满足于不同读者需要的装帧修饰,从而真正完成一本按出版商意图销售给读者的“书”的过程。其本身在表面上看是“印刷”流程中的一道工序,但实质上则是“出版”与“销售”流程中的重要步骤。易言之:“装订”主要反映的不是印刷而是出版与销售的内涵。

   “装订”成为一种“环节”,是商业出版的必然结果。当图书成为商品、图书出版成为商品生产之后,在商品经济规律的作用下,图书产业一定会形成编撰、出版、印刷、销售的分工,在销售环节中,又会出现批发、代销、零售的不同方式。分工可以提高效率,销售方式的多样化则可以促进销售。欧洲“早期的印刷商身兼印刷者、出版者和销售者的角色,但即使是在一个很小的地方市场,这种模式也是无法长久维持的。经营一个印刷工场所需要的巨额前期资金投入,很快就迫使印刷商分散投资风险,并追求更大的市场。印刷作坊主(master printers)开始专注于主要的出版业务,从贵族、富商或机构那里获得资金支持,建立销售网络,以确保在业内生存下去,并获得足够的投资回报。随后,成功的印刷商(printers)成长为出版商,从而实现生产与销售职能分离”⑩。

   就“出版—印刷—销售”这一流程而言,三者的分工可以使出版商专心于图书的选题、编纂,让烦琐的制版、刷印、装订(此指纯工艺意义的装订(11))由专门的印刷商负责,最后销给批发商或零售商,销售到更广大的范围;印刷商则可以专注于提高技术、降低成本,又可以多方寻求印刷订单,扩大生意来源。在这种情况下,印刷商只是提供印刷成品,而出版商或销售商则按其意愿进行“包装”——装订。原因在于出版商需要进行各种宣传,包括改易书名、作者、出版时间、版次等;而销售商则需要易以自己的名号,同时也增加各种广告式标签。而这一切,都通过装订——在装帧美化之外,主要是增加另外印刷的扉页、目录、序跋、出版商标识等书页,抽换相关书页等——加以实现。当然,较大的出版商往往自身拥有“出版—印刷—销售”完整的生产链条,但他们同样会有进行不同的“装订”的需要,因为这是商品经济追求利润最大化这一本质属性的内在要求。

   既然“装订”是商业出版的必然环节,那么我们就可以把它作为一个切入点来进行中西书籍史的比较,以发现新的问题,得到新的认识。

   二、明代中后期至清初商业出版中的“装订”

   中国明代中后期至清初商业出版是否存在“装订”环节?答案是肯定的。

   首先是明代商业出版已经出现了相当程度的分工。雕版印刷的一个显著特点是技术集中于雕版环节,因此明代中期以后刻工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从业群体。再加上雕版是出版过程中成本最高的环节,书版制成后又可以长期使用,因此可以肯定当时出版已形成分工,也就是存在专门进行雕版的独立工匠和工坊,一如欧洲的雕版插图和书籍装帧、装订一样。尽管我们不能否认明代中后期的中国和十五至十六世纪的欧洲都有着集编纂、刻/印、销售于一身的出版商,但商品经济必然要求分工这一规律显然从一开始就已经发挥作用。关于明代建阳和南京的研究也表明,两地特别是后者的三山街、钞库街、大报恩寺一带已经形成了一个密集的产业园区,拥有从原材料和产业工人提供、创作编纂、雕印到批发、集散、运输、销售的完整的产业链条(12)。

   在这种情况下,商业出版链条中的出资刻版者很多时候是隐名的,因为他们拥有版片,已经可以获利;而署名的书坊则有可能是刷印、分销商(13)。明清时期付“板头钱”刷印成为书坊出版的常态之一,正是这种分工的典型表现。明清时代内府、寺庙、书院所刻书版,往往成为某种公共资源,任由书坊或个人付费刷印,比较典型的例子是明南京大报恩寺藏《永乐南藏》书版(14)、清内府已刻书版(15),以及清阮元学海堂所刻《皇清经解》等(16)。清初张潮私人刻书,以馈赠友朋、交通声气为主,但“肆中如欲得书,听其买纸来印,至于板头,可以从轻,止得加一足矣”(17)。这样可以使双方皆得便利。很明显,对商业出版而言,这种便利是一种本质性需求。

   其次是批发已经出现,这一点更为重要。井上进《中国出版文化史》最早据吕留良《答潘美严书》所云“若金陵书坊则例有二种:其一为门市书坊,零星散卖近处者,在书铺廊下;其一为兑客书坊,与各省书客交易者,则在承恩寺。大约外地书到金陵,必以承恩为主,取各省书客之便也”(18),证明了清初批发市场的存在(19)。明代虽无确切资料,但从清初已出现大型的批发市场来看,明代已有较大书坊进行批发销售,应无疑义。

   无论是自刻自印,还是付资刷印,抑或是购买印好的书页,一旦进入批发市场,就必然会根据各地商人的要求进行装帧、装订,或者保留简单形式以供其自行改装。后一情形可能更多,因为不同的读者需要不同材料的装帧,而且零售商也能够从中获利。事实上我们可以发现,即使是官府、私人刻书,一旦有流通需要,常常也是简单装订而不加扉页(书名页)、封面的(20)。

   “装订”存在的实例,亦非常之多,不过为今人所忽视而已。以下先举一典型之例——明世德堂本《西游记》:

   【例1】世德堂本今存四本:一为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本,二十卷;二为日本广岛市立中央图书馆浅野文库藏残本,存十卷(卷十一至卷二十,第五十一回至第一百回);三为日本日光山轮王寺慈眼堂天海藏藏本,二十卷;四为日本天理图书馆藏本,二十卷。除去浅野文库藏残本外,其余三本正文卷端皆题“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月字卷之一”,下署“华阳洞天主人校/金陵世德堂梓行”;其中“金陵世德堂梓行”处,卷九、卷十、卷十九、卷二十皆题“金陵荣寿堂梓行”,卷十六又题“书林熊云滨重锲”(21)。如果是孤本呈现出这样的情形,尚可理解为当时或后世某一书贾偶然拆并;三本皆同,证明在当时销售的某一批世德堂本《西游记》,均为如此(22)。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以通俗书籍特别是通俗小说书籍最为突出,如以下诸例:

   【例2】日本天理图书馆藏明万历间刻本四卷二十回《三遂平妖传》,卷一至卷三各卷正文卷端题“东原罗贯中编次,钱塘王慎修校梓”,第四卷正文卷端则题“东原罗贯中编次,金陵世德堂校梓”,“金陵世德堂校梓”七字有明显的剜改痕迹。有插图三十幅,第十一回插图左半叶有记曰:“金陵刘希贤刻”(23)。

   【例3】日本内阁文库藏《新刊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八卷附《会纂宋岳鄂武穆王精忠录后集》,正文半叶十三行,行二十六字。卷二、卷七署“书林万卷楼刊行”(24),其余各卷题“书林双峰堂刊行”(卷九、卷十题“书林余氏双峰堂刊行”),而部分书页版心又题“仁寿堂”。有插图,记“王少淮写”(25)。仁寿堂及万卷楼均为金陵周氏书铺名,双峰堂为建阳余氏书坊。

   【例4】法国巴黎国家图书馆藏《钟伯敬先生批评水浒忠义传》一百卷一百回,扉页题“四知馆梓行”,正文第二十二回第三叶版心下端又有“积庆堂藏板”五字(26)。日本神山润次氏藏有另本,全同巴黎本(27)。

   【例5】英国博物院藏《新镌玉茗堂批点按鉴参补杨家将传》十卷五十回,扉页中间题“杨家将演义”,右栏题“秦淮墨客编辑”,左栏题“小酉山房梓行”。书前有署“万历戊午中秋日玉茗主人题”序,同《玉茗堂批点南北宋志传》。目录题“新镌玉茗堂批点按鉴参补北宋志传”,正文卷端题“新镌玉茗堂批点按鉴参补杨家将传”,题下署“研室山樵订正,郑五云堂梓行”。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字(28)。

   【例6】日本内阁文库藏万历庚申刻《新刊徐文长先生评唐传演义》八卷,正文卷端署“武林藏珠馆绣梓”,版心下亦题“藏珠馆”,扉页左下则题“书林舒载阳梓”(29)。

   【例7】《水浒》简本三十卷本系统之宝翰楼本(法国国家图书馆藏)和映雪草堂本(日本东京大学藏),两本正文部分出自同版,而扉页、序言、目录和插图的位置、数量则迥乎不同(30)。

   【例8】英国皇家亚洲学会藏《拍案惊奇》三十六卷,扉页题“富文堂藏板”,每叶版心有“尚友堂”,与清初覆尚友堂原刊诸本同(31)。

   【例9】明仙传《刻出像增补搜神记大全》,日本内阁文库藏本扉页署“金陵唐氏富春堂梓”。美国哈佛燕京图书馆藏本版式、书名及字体不变,扉页中栏文字被剜改(或另制扉页书版),改署“金陵大盛堂梓”。富春堂和大盛堂均在南京,时间亦相距不远。

   以上诸例的共同特点是:正文不同卷中的版刻题署(书坊)不同;扉页、目录、正文、牌记的版刻题署(书坊)不同。其中,例1、例3的三个书坊分别在建阳和南京;例2两个版刻者则在杭州和南京;例6两个版刻者分别是在杭州和苏州。例4和例1一样,存世至少有两部。例5则是另一种情况的代表:《南北宋志传》翻刻众多、题名多样,而此二本扉页、序、目录、正文卷端至少是四种版刻的反映。例7是正文部分同,其他部分题署、内容、位置、数量均不同。例8是正文与扉页题署不同。例9是二书同版(32),扉页题署不同。

   继孙楷第之后对大量通俗小说版本进行观察、深描的柳存仁,即发现中国古代通俗小说的文献问题非常特殊,很难归纳义例进行解释。对上述以明世德堂本《西游记》为代表的同一部书出现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不同堂名的情况,尤其感到“非常困扰瞀乱”(33)。通俗小说和明清书籍史研究者进而对此展开研究,先后提出了多种解释,目前最为学术界公认的说法是所谓“版片易主”,即某一书坊将版片出售或转让给另一书坊,购得版片的书坊对旧版进行剜改后刷印,但因为仓促粗率而未能改尽。有学者根据例3(《新刊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倾向于认为存在一种判别方法:同书版心署名数量多者为后刻者(34)。

   “版片易主”说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可以解释问题,但实质上存在着根本性的错误。

   我们知道,商品经济以获取最大利益为基本前提,任何行为都必须考虑到成本和收益。雕印书版是出版业中成本最高的环节,一部书动辄需要上百、成千版片,即使在水网密布的江南地区,苏、杭之间书版运输也是所费不低且极其麻烦的,更何况南京与建阳之间远隔千里!因此,过去的一种主流看法“雕版版片有时以或买或借的形式,从一个出版商转到另一个出版商手中,甚至辗转千里。如自明中期开始,若干建阳出版商在金陵(南京)以及江南其他大城镇开业,很可能会不顾交通困难,在福建与江南各地之间转运版片”(35),显然错误。在可以付“板头钱”实现就地刷印的情况下,版片交易后在两地之间进行运输,完全不符合最基本的商业规律(36)。至于自家书坊赴外地开业而在各地之间转运版片,更不合常理:转运版片,何如转运刷成的书页?版片既已雕成,剜改部分题署后进行刷印自是家常便饭,何劳再将版片运至外地?(37)所以,贾晋珠指出的另一种可能性才是真实的情况:并非是书版在建阳和江南辗转来往,而是它们往往是在同一地方刷印的,只不过把书名页或出版商牌记剜改而已(38)。所以,不仅建阳和南京之间,即使如例6之《新刊徐文长先生评唐传演义》是在苏州、杭州之间转运版片(39),也是不太合理的。

   当然,大量书籍的运输成本可能也不低廉。可是印成的书籍是立即可以销售的产品,而且大批量发兑一般都在生产地进行,由大小商贩分别贩运到各地销售,根本不需要再整体运至某地。商业出版中运输版片的需要或许也是存在的,但版片是出版中最昂贵的投资,一旦制成后就是生产资料,只有在整体费用特别便宜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将雕版工作委托给外地工匠,并在完工后将版片运回本地(40)。

   本地书坊之间版片易主固然不需要太多运输费用,问题在于,一是完全购买版片不如付资刷印来得经济有效。付资刷印无须大量资金投入,只须承担纸张及刷印费用,并在刷印时剜改坊号或另行刊印扉页、牌记即可。二是书坊与雕印实现分工的话,大部分版片就不会被一家书坊所垄断。而一旦某部畅销书的书版被垄断以后,就绝对不会允许他家刷印(有特殊关系者如同姓书坊或姻亲书坊、合作书坊等除外);其他书坊为了分一杯羹,只能进行翻刻。同一家族的不同书坊分享版片,在一个成熟的产业园区内也不需要移动或改变刷印工人,更无须剜改堂名。通俗书籍扉页上往往刊刻或另加印鉴的“本衙藏板”,应出于分工局面下对版片所有权的标榜(41),但其所标榜的是不是事实,显然另当别论。总而言之,版片交易既然是一种商业出版行为,那么它的存在就必须以符合商品规律为前提。“版片易主”的事实肯定是有的(42),但前述诸例绝不是这样的情况。

   “剜改不尽”或“同书版心署名数量多者为后刻者”的推论,同样不能成立。首先是明显存在反证:如明本《北方真武玄天上帝出身志传》,卷一、三、四署题为“三台仰止余象斗编,建邑书林余氏双峰堂梓”,而卷二署题中“余象斗”“余”“双峰”七字剜去,卷四末叶牌记曰“壬寅岁季春月书林熊仰台梓”。此书应为余氏原刻,熊氏据版重印。卷端四处署题,仅一处剜去(尚未及补刻),不能循例认为余氏为后刻者。其次,推论本身存在矛盾:剜改既为必须,又如何因态度草率而剜改不尽?态度既颇草率,又如何保证剜改堂号的数量就一定超过原来堂号?

   柳存仁特别提出的一个例子是乾隆癸卯年(1783)扉页题福文堂刊《大说唐全传》:

   它的序文及卷一第一至第十叶各叶的版心,皆刻振贤堂;更明显的,序文本是刻的明代的一位进士陆世科作的文章,而序尾却又添一行“乾隆四十七年(一七八二)中秋,振贤堂新刻”字样。福文堂用了振贤堂的版本是不成问题的了,可以惊讶的是,这前后两个刻本,相距可能还不到一整年,何以原刻的人就这么急急地把木版出让?抑或,这两个书铺实即一家,或虽是两家而同归一位书贾经营?不然,就是故意要造出两个不同名字的书坊来标新立异牟利?那么,又为什么不把那一行露痕迹的文字挖去呢?(43)

   柳氏的疑问击中了“版片易主”说的另一要害,在根本上推翻了此说的合理性。不过,柳氏也未能找到合理的解释,甚至认为“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人能够回答”。

   真相其实并不难获得。根据商品经济的规律和明代中后期至清初商业出版的事实,前述最典型之例——今存世德堂本《西游记》——只有一种可能,即是某种“装订”的结果。因为建阳、南京两地不可能(也不需要)进行实际的版片运输,既然是同版刷印(包括后印修改),它们必然是在某一地进行的;此一书版历经不同书坊的刷印——版片主人刷印、其他书坊付费刷印、租版刷印或是购版刷印,所以书坊名称出现过剜改。无论上述哪种情况,结果都是各自刷成不同的书页,这些书页进入批发市场后可能会因为不同刷印者每次刷印数量的不同而形成参差,批发或分销商根据现有书页装订成书,遂造成了今存世德堂本《西游记》这样的情况。例2、3、4应皆如此。

   版片拥有者刷印并批发出去以后,根本无法干涉各地零售商加上标有其堂号的扉页;而零售商另行刻印扉页,成本极低。如果版片拥有者收取了单独刷印者的“板头钱”,当然就更没有权力干涉刷印者另加扉页或在为数不多的版片某处剜改堂号;不仅不干涉,甚至有可能提供专门的剜改服务。零售商其实并不在乎版心堂号,他们只要加上一页极具标志性的扉页就能达到宣传、推广的目的;既有非常醒目的扉页,读者同样不会关心版心等位置的题署。因此,批发者和单独刷印者、零售商对其他位置题署的态度是十分随意的,这也就是前述诸例堂号题署纷纭复杂的原因所在。如例5,《南北宋志传》本来就屡经各地书坊翻刻,题名多样,“南宋演太祖事,北宋演宋初及真仁二朝事;命名至为不通”(44)。其中有明世德堂刊陈氏尺蠖斋评释本、明叶崐池玉茗堂批点本,玉茗堂本北宋部分有署“万历戊午玉茗主人题”序,内容与世德堂本同。英国博物院藏小酉山房本《新镌玉茗堂批点按鉴参补杨家将传》十卷五十回,因亦有玉茗堂序,故知出自明叶崐池玉茗堂批点本。但此本改名作“杨家将传”,当出自郑五云堂,而小酉山房可能是购买郑五云堂的书页,也可能是付板头钱刷印,然后再另加扉页。例8是后一种情形的典型,直接在旧的扉页版片上剜改数字并刷印出新扉页,然后再与正文书页装订。

   日本学者大塚秀高、上原究一提出了另一种解释——书坊合作。大塚秀高据例3认为,该本是在建阳余氏和金陵周氏计划出版之初便商定好双方的利润分配而共同出版的,两家书坊按出资金额获得印刷后的成品,然后各自附上扉页在自己的地盘出售(45)。应该说,大塚氏的前一观点已经触碰到问题的实质——“刷印—装订”,但后一个观点明显不能成立。明末书籍的最大市场是江南,建阳书坊生产的书籍往往都要千里迢迢运到南京,如何可能在南京印刷后又运回“自己的地盘出售”?上原究一反对大塚的这一观点,可是他反驳的理由仅仅是大塚“没有考虑到印刷之后将大部书从南京运到(或从建阳到南京)的成本极高”(46),显然也没有意识到市场的决定性作用——印好的书籍是根本没有必要运回建阳的。由此,上原氏提出的新解释——不同书坊在得到书版所有者认可的情况下在不同地区进行覆刻,同样难以成立。因为如果得到授权,刷印以后进行装订并就地批发,远比重新刻版来得经济有效。另外,上原氏认为例3是余象斗在建阳的覆刻,他解释余象斗为什么会部分保留唐氏或周氏署名的原因是,“一方面是为了弄清版权方面的事理;另一方面则可能是,因为当时的顾客普遍认为金陵刊本的质量远比建阳刊本好,所以他积极宣称自己的刊本是据质量很好的金陵刊本的正版覆刻而来,借此提高销量”(47)。这两个解释都不正确:第一,当时书坊覆刻时不必为“弄清版权方面的事理”而特别将正版的书坊名字保留;第二,标榜金陵原本一般都是直接在扉页书名中加上“京本”二字,完全没有必要煞费周章。总之,不同地域异姓书坊之间的合作存在于商业出版中并无疑问(48),“装订”实即也是不同书坊通过雕版、刷印、零售等分工而实现产业合作的体现之一,然而大塚秀高、上原究一的部分论述明显对商业出版的商品经济规律有所忽略,不惟不能解释通俗小说的复杂版本题署状况,而且在根本上是存在相当问题的。

   综上所论,中国明代中后期以降的商业出版中不仅存在“装订”环节,而且较欧洲而言更加体现出商品书籍出版、销售的内涵。

   三、“装订”的意义

   “装订”环节的“发现”,给我们带来了新的认知,不啻于打开一扇窗户而看到了新的风景。

   首先,我们可以进一步认识到:明代中后期商业出版完全是按商品经济和市场规律运作的。编创、刻版、销售形成一定的分工,建阳、南京形成产业链条极为完整的“产业园区”(49),从而使出版成本降低、销售渠道多样化、市场分割相对合理。具体而言,有能力进行较大规模雕版的书坊,既可以大量批发,也可以提供版片由人刷印而赚取“板头钱”;畅销书或长销书,则可以占据版片而垄断利益。小型书坊可以根据市场需求多方刷印,降低商业风险,并和专门的零售商一样,又从各种书坊和批发市场购买简装书籍,然后另加扉页,并进行适合自身销售需要的“装订”(50)。

   不同的销售策略决定了不同的装订方式。何予明指出明代通俗书籍《博笑珠玑》有两个版本,一为建阳书林种德堂本,一为文德堂本;前者四卷本,后者五卷本,其中五卷本多出的第五卷,主要内容为晚明流行的一套称作《嫖赌机关》的文字,余四卷在两个版本中的内容、行款完全相同,只是个别用字上略有差异(51)。这两个版本可能是前后印本,后印有修补。但即使不是前后印而是两种刻本(原刻与翻刻),它也体现出两种装订方式,其中与他书合订的方式是一种搭配销售的策略,在明代商业图书中屡见不鲜。如余象斗三台馆刊《八仙出处东游记》,其后又有版式字体完全不同但与主体部分“八仙”仍有一定关联的几篇文字《桂溪升仙楼阁序》《升仙楼阁跋》《重锲感应篇序》《蓬莱景记》《心箴示张日熹》(52),此亦是书坊有意的合订,最主要的目的应该是增加内容以标新立异,显示出与众不同,同时提高售价。前述例3日本内阁文库藏《新刊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八卷附有《会纂宋岳鄂武穆王精忠录后集》,也属于这种情况。

   其次,“装订”揭示出明代中后期主要商业出版地区之间的内在联系的紧密程度以及产业链完善程度,大大超出此前研究的估计。关于建阳和江南的联系,此前学者们已指出两点:一是建阳与江南拥有统一市场(但两地出版业的市场定位不同:建阳主要面向相对低端的市场,而江南则主要面向相对高端的市场);二是建阳从南京等处获取书稿和模仿、钞袭、盗版的资源。但实际上由产业分工和商品销售形成的商业联系,远较上述两端为多。建阳不仅可能在各地开设分号,而且与各地书坊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联合经营或协作经营的情况。江南内部如南京、杭州、苏州之间,这种联系和协作尤为细密、多样。在产业园区特别是建阳麻沙、崇化和南京三山街内部,由于分工细密、产业链条完整、专业人才充备,形成极为紧密的商业协作。我们已经熟知的一些现象,如麻沙崇化、三山街书坊空前密集,家族书坊多见,书坊名号屡变,刻工分享与流动频繁,以及本文所指出的付费刷印及“装订”等,其实无一不是商业协作的表现。

   无论世德堂本《西游记》的版片刊于何处,它都曾在版片所在地被不同地区的书坊所刷印,而且显然经过多次刷印和批发,其中一个批次的装订本流传到今天。通过这一“装订”事实可以得出一个宏观的结论:明代中后期的商业出版可以说是作为一个大型出版有机整体(前期是建阳+江南;后期主要是以江南为中心)实现“交流循环”运作的。入清以后直到十八世纪前期,仍大体如此。此后随着商品经济在各地的展开,商业出版开始分散并深入,这一有机整体分化为无数较小的“交流循环”,最好的例子有两个:一是很多偏远地区的某些乡镇都出现了刻书;二是如《儒林外史》所描写的,像在南京、杭州这样的地区,几个文人批点几百份最新科卷,然后随便找个宽大些的地方“叫了七八个刻字匠”“赊了百十桶纸”,就能看着工匠们将其刻成书籍(《儒林外史》第二十八、二十九回)。

   最后,体现在通俗小说中的“装订”,深刻地揭橥出通俗小说的商品本质以及书籍“交流循环”的内涵,不仅能使我们深入地体会通俗文学的社会意义,更能够帮助我们对通俗小说文献、文本问题产生新的思考,并进而得以抓住问题的本质,发现问题的真相。明清通俗书籍尤其是通俗小说书籍编纂、出版特别是版本、文本情况之复杂,远过于传统四部文献,很多现象根本无法用传统文献学原理加以解释,这可以说已经为当代研究者所公认。古代小说和明清书籍史研究者渐次展开对造成此一现象的原因的探讨,目前的观点已基本一致,即归结为通俗文学的世俗性和商业出版逐利为本而导致的急功、随意和粗率。这一结论当然并无错误,但需要更进一步,亦即将通俗文学和商业出版二者统一起来加以深究,在商品经济的背景下探讨其复杂表现的内在机制。坊刻图书本质上就是商品,商品生产就必须符合商品经济规律。从“装订”中不难发现:通俗小说种种复杂现象乃是其作为商品的本质属性决定的,具体到作者、编创、文本、版本等各个方面,都受到当时条件下商品生产实际的制约,并被打上深深的烙印。对通俗文学的认识,如果缺乏从商品经济和社会文化角度的理解,必然会发生严重的失误。

   本文主要以通俗文学中的通俗小说书籍为例,对明代商品书籍“交流循环”中的“装订”环节进行了探讨。实际上明代商业出版的通俗书籍除了通俗小说之外,尚还包括科举用书、日用书(日用类书、商书、日历、卜筮用书等)、医药书、宗教读物(善书、宝卷、仙佛传记、科仪等)、蒙书,以及通俗文学的其他小类如戏曲、笑话、故事等。这些坊刊通俗书籍的“装订”例证可能也非常丰富,亟待我们一一发掘。重要的是,“交流循环”之“装订”的揭示与深入研究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商业出版“交流循环”的丰富内涵,尤可帮助我们发现不同类别商品书籍的自身特点,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附记:本文初稿曾提交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主办“第三届中西比较文献学及书籍史研究工作坊”(2020年10月)讨论,蒙评议人李仁渊研究员及张献忠教授、何朝晖教授、杜泽逊教授提出宝贵意见,在此谨致谢忱!

   注释:

   ①[美]罗伯特·达恩顿:《书籍史话》,《拉莫莱特之吻:有关文化史的思考》,萧知纬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86-89页。

   ②[美]罗伯特·达恩顿:《拉莫莱特之吻:有关文化史的思考》,萧知纬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90页。

   ③此前中国出版史、书籍史研究者也讨论过“装订”和“装订工”,但他们或是从书籍制度、装订技术着眼(如张秀民《中国印刷史》[插图珍藏增订版],浙江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或是从印刷工人的社会地位审视(如周绍明《书籍的社会史:中华帝国晚期的书籍与士人文化》,何朝晖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和达恩顿“交流循环”的观照角度完全不同。日本学者西野嘉章《装订考》(中译本有王淑仪译,中信出版社2018年版)主要论述日本近代书籍之装帧,属于装帧技术和装帧设计范围。

   ④[法]费夫贺(Lucien Febvre)、马尔坦(Henri-Jean Martin):《印刷书的诞生》,李鸿志译,台湾猫头鹰出版社2005年版,第113页。

   ⑤在欧洲,册子本大约在五世纪就已经全面取代卷轴。参见[英]C.H.罗伯茨、T.C.斯基特:《册子本起源考》,高峰枫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

   ⑥参阅[法]费夫贺、马尔坦:《印刷书的诞生》,李鸿志译,台湾猫头鹰出版社2005年版,第134-136页。

   ⑦David Cushing Duniway,“A Study of the Nuremberg Chronicle”,The Papers of the Bibliographical Society of America,Vol.35,No.1(First Quarter,1941),pp.17-34.

   ⑧Philip Gaskell,A New Introduction to Bibliography,Oak Knoll Press & St.Paul’s Bibliofraphies,UK.1995.p.146.

   ⑨一般来说,书籍的封面(cover)主要起保护作用,而书名页(title-page)起标志作用。明清人有时亦称书名页为“封面”,当代一般称为“扉页”。本文一律称书名页为“扉页”。从技术上说,西欧印本书籍的书名页是逐渐发展出来的,参阅[法]费夫贺、马尔坦:《印刷书的诞生》,李鸿志译,台湾猫头鹰出版社2005年版,第108-110页。中国雕版册页书的书名页同样如此。参阅张秀民:《中国印刷史》(插图珍藏增订版),浙江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367-368页。

   ⑩[英]戴维·芬克尔斯坦、阿利斯泰尔·麦克利里:《书史导论》,何朝晖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83页。

   (11)中国雕版印刷产生的册页装帧方式,可以先合并书页并钻眼,用纸捻暂时固定。

   (12)见[美]贾晋珠(Lucille Chia)的著作《谋利而印:11至17世纪福建建阳的商业出版者》(邱葵等译,福建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及论文“Of Three Mountains Street:The Commercial Publishers Of Ming Nanjing”(in Cynthia J.Brokaw and Kai-wing Chow eds.,Printing and Book Culture in Late Imperial Chin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5)。

   (13)文革红认为,常常在通俗小说扉页中同时出现的“××藏板”和“××梓行”,乃是版片拥有者和刷印、分销者的不同标识。见文革红:《清代前期通俗小说刊刻考论》,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639-641页。这在总体上是成立的,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参阅后文的论述。

   (14)张秀民:《中国印刷史》(插图珍藏增订版),浙江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248-249页。

   (15)翁连溪:《清代内府刻书研究》,故宫出版社2013年版,第336-340页。

   (16)清代书院学海堂编刻了著名的《皇清经解》,版成后专门辟地收藏,并制定相关章程。据其章程,书坊亦可交钱刷印,“每次刷印《经解》,多则一纲(六十部),少则半纲(三十部)。每刷一部,纳板租银一两。”[清]林伯桐编、陈澧续补:《学海堂志》“经板”,《中国历代书院志》影印清光绪九年续刊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17)张潮致陈鼎信,见[清]张潮编:《尺牍偶存》卷六,国家图书馆藏康熙刊乾隆重印本。

   (18)[清]吕留良撰,俞国林编:《吕晚村先生文集》,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67页。

   (19)[日]井上进:《中国出版文化史》,李俄宪译,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63页。

   (20)前者如清内府赐天一阁《古今图书集成》,即未加封面(见李开升:《〈古今图书集成〉铜活字校样本考述》,《古籍之为文物》,中华书局2019年版,第198-219页)。后者如张潮刻书馈赠友人或批发书坊,亦不加装订(见《尺牍偶存》五集《寄王丹麓》、六集《寄复陈定九》;《友声》壬集“江之兰【含征】”来函、新集三“张鼎望【令公】”来函等,国家图书馆藏康熙刊乾隆重印本)。扉页既单独雕印,可以多印一些兼作广告招贴之用,如《儒林外史》第三十三回说到杜少卿和迟均走到状元境,“只见书店里贴了多少新封面,内有一个写道:‘《历科程墨持运》,处州马纯上、嘉兴蘧夫同选’”,此与《桃花扇》第二十九出《逮社》描写蔡益所书店相似,“廊柱上贴着新选封面”,其中有《复社文开》,“左边一行小字,是‘壬午、癸未房墨合刊’;右边是‘陈定生、吴次尾两先生新选’”。

   (21)以上据[日]上原究一:《世德堂刊本〈西游记〉传本考述》,《文学遗产》2010年第4期。

   (22)长泽规矩也、矶部彰均认为四本是先后不同的印本([日]长泽规矩也:《日光山“天海藏”主要古书解题》,日光山轮王寺,1966年;[日]矶部彰:《〈西游记〉资料の研究》第五章。此据上原究一《世德堂刊本〈西游记〉传本考述》)。如果这个结论成立,那么全部世德堂本《西游记》都应该是这样的形态。

   (23)《古本小说集成》第4辑第6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

   (24)国家图书馆藏有一残本,仅存卷一,卷端题“鳌峰熊大木编辑、书林万卷楼刊行”。见樊长远:《国图所藏〈大宋中兴通俗演义〉残本两种述略》,《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集刊》第14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

   (25)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45页。日本内阁文库藏明世德堂刊陈氏尺蠖斋评释本《南北两宋志传》,画工亦为王少淮(参见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43页)。

   (26)邓雷编著:《〈水浒传〉版本知见录》,凤凰出版社2017年版,第70页。

   (27)《古本小说集成》第2辑第132-13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

   (28)参见柳存仁编著:《伦敦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书目文献出版社1982年版,第141-142页;柳存仁:《论明清中国通俗小说之版本》,《和风堂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126页。

   (29)孙楷第:《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244页。

   (30)邓雷:《三十卷本〈水浒传〉研究——以概况、插图、标目为中心》,《中国典籍与文化》2019年第2期。其认为正文为同版的理由是:行款一致、断版一致(映雪草堂本较宝翰楼本为多,应在后刷印)。

   (31)柳存仁编著:《伦敦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书目文献出版社1982年版,第189-190页。

   (32)这里的“同版”是指基本在同一时间段里根据同样书版进行的刷印,不包括一段较长时间后的刷印或后印修补。

   (33)柳存仁:《论明清中国通俗小说之版本》,《和风堂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124页。

   (34)章培恒:《〈封神演义〉作者补考》,《不京不海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00-316页。

   (35)[美]贾晋珠:《谋利而印:11至17世纪福建建阳的商业出版者》,邱葵等译,福建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44页。

   (36)私人刊刻并拥有书版不在此例。很多官员离职或致仕后,常常会将就职期间刊刻的书版运回家乡;士人在不同地点刻印书籍(或委托书坊刻印),有时亦将书版取回收藏(参阅俞士玲:《明代图书生产与思想争鸣:以李贽的图书刊刻为中心》,《文献》2020年第4期)。私人书版多年以后不欲刷印而出售给他人,亦不在此例(如常熟汲古阁书版后多归他人,其中即有运往济南、扬州、苏州者,见叶德辉《书林清话》卷七引郑德懋《汲古阁书板存亡考》)。无论如何,书版运输仍颇耗费人力物力,如明末清初的丁耀亢,他将自己在杭州刊刻的书版(不能肯定为《续金瓶梅》。很有可能是其早年诗集《逍遥游》《陆舫诗草》等)运回山东诸城,由运河北上至苏州时,仍不得不将版片寄存寺庙并托付好友。见其《姑苏别陈孝宽曾淡公郑三山时寄书板虎丘铁佛房》《陈孝宽送至浒关以书板托行》二诗,均载其《江干草》(李增坡主编、张清吉校点:《丁耀亢全集》上册,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此据范秀君:《丁耀亢研究》(扬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第100-101页。

   (37)实际上贾晋珠也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见[美]贾晋珠:《谋利而印:11至17世纪福建建阳的商业出版者》,邱葵等译,福建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272页。

   (38)[美]贾晋珠:《谋利而印:11至17世纪福建建阳的商业出版者》,邱葵等译,福建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210页。一个显著的例子是:明末集中于在杭州地区出版的一些杂纂类丛书,即存在着共用板片进行刷印的情况。参阅昌彼得《〈说郛〉考》(台湾文史哲出版社1979年版)、陈先行《〈说郛〉再考证》(载应再泉等编:《陶宗仪研究论文集》,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赖信宏《明末武林书坊刊行丛书之板片重组与编改——以〈唐人百家小说〉为中心》(台湾《成大中文学报》第69期,2020年)。

   (39)孙楷第:《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244页;柳存仁:《陆西星吴承恩事迹补考》,《和风堂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396-1397页。

   (40)包筠雅(Cynthia J.Brokaw)举出过清代的例子:川东地区远离区域中心的岳池县专门为成都、重庆的出版商雕刻书版;位于广东顺德的马岗甚至为遥远的四堡和苏州提供雕版。共同的原因是两地的劳力成本相当之低,低到出版商愿意支付运送雕版的开支和应对运输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麻烦。见[美]包筠雅:《文化贸易:清代至民国时期四堡的书籍交易》,刘永华、饶佳荣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379-383页。

   (41)关于“本衙藏板”,早先的研究者如柳存仁(《论明清中国通俗小说之版本》,《和风堂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和鸟居晴久(《金瓶梅版本考》,载黄霖等编译《日本研究〈金瓶梅〉论文集》,齐鲁书社1989年版)都有一些误解。参阅文革红:《清代前期通俗小说刊刻考论》,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8-40页。关于“本衙藏板”中“衙”的含义,见周绍良:《谈“本衙藏板”》,《书品》2004年第1期。

   (42)最为常见的版片易主是历时性的承继、转让,亦即家族中的代际转移,或后世子孙继承后出售、转让给外人。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对商业书坊而言,继承或购入版片的根本目的仍在于刷印,而并不在于单纯的收藏,因此此类“版片易主”仍必然以符合商品经济规律为前提。

   (43)柳存仁:《论明清中国通俗小说之版本》,《和风堂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127-1128页。

   (44)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44页。

   (45)[日]大塚秀高《嘉靖定本から萬曆新本へ——熊大木と英烈·忠義を端緒として——》,《東洋文化研究所紀要》第124册,1994年。大塚秀高原文未见,此据上原究一《论明末商业出版界中异姓书坊间的跨地域合作关系之存在》(《国际汉学研究通讯》第十九、二十期,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转引。

   (46)[日]上原究一:《论明末商业出版界中异姓书坊间的跨地域合作关系之存在》,《国际汉学通讯》第十九、二十期,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上原究一此文原为日文论文《明末の商業出版におけゐ異姓書坊間の広域的連携の存在について》,刊于《東方学》第131辑,2016年。

   (47)[日]上原究一:《论明末商业出版界中异姓书坊间的跨地域合作关系之存在》,《国际汉学通讯》第十九、二十期,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

   (48)参阅下一小节的相关论述。

   (49)杭州、苏州当然也拥有完整的出版产业链,但这两地的书坊没有像建阳、南京那样集中在一个特定的商业区内。

   (50)直至近代,线装书零售商—般仍采取这样的模式。见李军:《三世云烟翰墨香百年丘壑腹笥藏——江氏文学山房创设百十周年纪念》,载江澄波《吴门贩书丛谈》,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9年版。

   (51)何予明:《家园与天下——明代书文化与寻常阅读》,中华书局2019年版,第29页。

   (52)参阅孙逊:《古本小说集成》本《八仙出处东游记》前言,《古本小说集成》第1辑第12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原文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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