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6日下午，中国人民大学“史学前沿”系列讲座第二讲在公教一楼1605教室举行。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长聘副教授邓振华以“多学科视野下的南岛语族起源与扩散”为题，为在场师生带来了一场跨学科研究的学术盛宴。本次讲座由清史研究所王建伟教授主持，历史学院2024级全体博士生及校内外师生共同参与。

讲座现场

引言：南岛语族的概念与发现历程

讲座伊始，邓老师首先界定了“南岛语族”的概念。他指出，英文语境中的南岛语族（Austronesian）通常包含几个不同层面的概念，其基础是语言学分类中的南岛语系。这个语系包含1257种语言，是殖民时代之前世界上分布范围最广的语系，涵盖中国台湾、东南亚岛屿、太平洋群岛及马达加斯加等岛屿地区。因此，Austronesian通常也被用来指代说南岛语系语言的人群，甚至他们所分布的岛屿地区。这些人群不仅在语言上具有同源性，在文化习俗、物质遗存等方面也表现出一定的共性。

邓振华梳理了南岛语族的早期发现与研究史：自16世纪麦哲伦船队首次接触菲律宾群岛等地的南岛语系人群以来，学术界对这一语言群体的认知经历了漫长的辨识和积累过程。18世纪末19世纪初，一些语言学家开始通过系统的比较研究，将这些岛屿地区的语言联系起来，先后提出马来-波利尼西亚语系、大洋洲语系等命名，并最终由奥地利学者威廉·施密特（Wilhelm Schmidt）于1899年正式提出南岛语系的命名，并逐渐被广泛接受，成为国际学界的通用术语。此后，研究者开始探索南岛语系的起源与扩散过程，并提出了多种不同的假说，语言学、考古学和遗传学领域的学者纷纷参与到相关的研究和讨论，彼此之间争执不下，成为一个跨学科的热点问题。

语言学视角：南岛语系的起源与扩散过程

邓老师指出，语言学是研究南岛语族起源和扩散问题的核心学科之一。20世纪以来，语言学家们对南岛语系的各语言进行了系统的整理和研究，编纂了较为完备的南岛语系比较词典，通过比较语言学等方法，系统重建了南岛语系的分类体系和分化过程。这一领域的研究以白乐思（Robert Blust）的分类方案最具代表性，其对南岛语系语言的起源和演化过程的认识也得到了近年来基于系统发生学和贝叶斯统计等方法的进一步验证。根据当前的语言学研究结果，基本可以确认南岛语系是从我国台湾地区经岛屿东南亚再扩散到广阔的太平洋岛屿地区和马达加斯加等地的，其更早的源头是我国东南沿海地区。但是，语言学的研究无法解决扩散的具体时间和机制等问题，需要与考古学、遗传学等结合起来，才能更为全面地复原这一过程。

考古学证据：岛屿地区的人群与生业变迁

邓老师从考古学视角切入，聚焦我国台湾地区、岛屿东南亚和太平洋岛屿地区的考古发现和研究成果，分岛屿地区的古人类、现代人在岛屿地区的出现和岛屿地区的新石器化与人类向远太平洋岛屿的扩张三个部分，简要地介绍了当前对这些地区人群和生业经济变迁过程的主要发现和相关认识。

邓老师指出，这些岛屿地区目前已知的古人类，除了材料最为丰富且延续时间较长的爪哇人外，近年还发现了弗洛里斯人、吕宋人等古人类化石，显示出岛屿环境的特殊性对早期人类演化的影响及其复杂性。关于现代人在岛屿地区出现的直接证据目前比较零星，但结合已有发现和周边地区的研究，大体在距今5.5-5万年这一时期，分布范围主要在岛屿东南亚地区，向东的扩张十分有限。下一阶段，即新石器时代的陶器、磨制石器乃至农业和定居的生活方式等在这一地区的出现过程表现出明显的先后次序，即从台湾地区到达菲律宾，然后分别向岛屿东南亚其他区域和马里亚纳群岛等地扩散，最终到达波利尼西亚等地，也是在这一时期人类第一次进入美拉尼西亚、密克罗尼西亚和波利尼西亚的大部分岛屿，并在此繁衍生息。总体来看，只有新石器时代的这次文化和技术的传播，与语言学所重建的南岛语系的起源与演化过程最为契合，但这一过程主要是通过区域间交流还是较大规模的人群迁徙实现的，则有赖于遗传学的相关研究。

生物学视角：遗传学揭示的人群迁徙与混合

对于岛屿东南亚和邻近区域的人群结构，研究者很早就注意到马来半岛的塞芒人（Semang）、吕宋岛的埃塔人（Aeta）和安达曼群岛的安达曼人（Andamanese）等体质特征明显与大部分现代东南亚人群有所差异，并推测他们很可能是更早到达并居住在这些地区的早期人类，而现代的大部分东南亚人的形成主要源自新石器时代的移民，由此形成了东南亚地区人群结构的“二层假说”。近年来的一些体质人类学研究和葬俗等的分析，可以看到新石器时代前后人群的颅骨特征和葬俗都存在明显的差异，倾向于支持这一推论。

对于这些地区人群形成过程的更为直接的证据则来自不同区域的古DNA研究。华南地区和东南亚已有的古DNA研究总体上支持我国东南沿海地区的新石器时代居民与现代南岛语系人群具有密切的遗传学联系，而且能够在东南亚岛屿和大陆地区看到早期的狩猎采集人群与新石器时代人群遗传学上的明显差异，后者则与我国大陆地区的早期农人存在密切的联系。

除此之外，华莱士地区、密克罗尼西亚和波利尼西亚的瓦努阿图地区是目前古DNA研究成果相对较多的三个区域，这些地区的分析结果都显示出相当高比例的东亚人群遗传学贡献，而且这些人群表现出较快的扩散速度。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源自东亚地区的人群在迁徙过程中与巴布亚人存在不同程度、不同模式的混合现象，例如华莱士地区的几个岛屿都表现出南岛语族与巴布亚人群的混合特征，印尼的东努沙登加拉和苏拉威西还存在一定比例通过大陆东南亚传入的东亚基因贡献。密克罗尼西亚大部分地区的人群历史则经历了由单纯的东亚人群遗传学贡献，到与巴布亚人不同程度混合的过程，但马里亚纳群岛的居民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巴布亚遗传学贡献的远大洋州人群。

邓老师讲解南岛语族形成过程的生物学视角

多学科交叉的学术意义

邓老师在总结中指出，南岛语族的起源与扩散研究堪称语言学、考古学与遗传学多学科协同合作的典范。当前证据支持南岛语族起源于中国东南沿海，并经由我国台湾地区向岛屿东南亚和太平洋岛屿扩散的宏观框架，但这一复杂过程中仍存在诸多细节亟待厘清，一些区域基础考古发掘和研究工作的匮乏，是当前研究中最需要着力解决的问题。本场讲座不仅梳理了南岛语族研究的学术脉络，更生动展示了多学科合作的研究模式在重构人类早期迁徙过程中的重要性。

王建伟老师在总结中指出，历史学人习惯与文献打交道，面对学术界的日新月异，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其他学科正在做什么。这场跨越时空的学术对话，不仅为理解亚太地区文明演进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更为青年学者树立了问题导向的跨学科研究典范，展现了学术创新的无限可能。最后，邓老师与现场师生围绕南岛语系人群的扩散动力、量化史学以及锶同位素分析在研究人群迁徙中的应用场景和局限性等问题进行了交流。

文|曹彧、王一祎、李可心 图|曹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