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18日下午,中国人民大学2023—2024学年春季学期“史学前沿”系列讲座第八讲举行。本次主题为“方腊起义与两宋之际两浙地区国家力量的整合”,主讲人为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张亦冰老师,历史学院2023级全体博士研究生及部分校内外师生参加。
张老师首先提出,宋室南渡,被认为是中国基本经济区南移的重要历史节点,但政治中心的空间转移,及其与财赋重地的结合,并非水到渠成。事实上,两宋之际两浙地区爆发了一系列的民变和兵变,对宋朝统治造成了极大挑战。两浙成为宋室行在,实际是以平定叛乱,重整国家与地域社会关系为基础的。在这一系列民变与兵变中,方腊起义的影响范围最大,对宋朝统治的冲击最为剧烈。目前对方腊起义的研究,对起义前后,宋朝在两浙地区的财赋、军政制度安排有何调整,以及两浙地区的社会状况与统治基础有何变化等问题,讨论并不充分;起义“破坏”性作用之外,对于南宋政权建立有何深远影响,也缺乏深入分析,这些正是本讲的核心议题。进入正题之前,张老师还介绍了《宋会要辑稿》《鸡肋编》《泊宅编》《独醒杂志》等基本史料,并回顾了1950年代一直持续到晚近的海内外相关研究。指出希望以财赋征调和军事组织为切入点,观察王朝对地区的统治。
社会背景
在第一部分中,张老师分析了方腊起义的社会背景。此前,学界多认为起义爆发,是当地社会矛盾长期积压的结果。然而,根据程民生等研究,两浙地区在北宋时期“财赋为天下之最”,但是宋朝对两浙的军事部署与治安管控力度并不强,驻军甚少。以方腊起义的核心地区严州为例,当地处于交通要冲,地形复杂,治安形势非常紧张,政府难以深入监管当地秩序,但当地的捕盗机构设置数量少且分散,许多要害之地全无控御。宋廷之所以对两浙军事控御较松弛,与其对两浙治安形势的判断有关。据梁太济统计,方腊起义以前,当地民变数量甚少,这主要是由于当地赋役负担在全国范围内并不算重,主户比例高且多行“分种”制度,主佃矛盾也不突出,很少转化为针对官府的暴力斗争。
一般认为,刺激方腊起义产生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徽宗时期的应奉活动(如花石纲)。需要指出的是,方腊起义不是一般意义上反对地方官府压迫的“官逼民反”。应奉活动不仅直接增加民户负担,更重要的是对两浙社会既有的经济、政治利益分配秩序产生了非常大的干扰,激化了多层面的社会矛盾。对于严州等地山地税户来说,其税产难以核算比较,导致应奉过程中,科配负担摊派不均;此外宋徽宗推行的榷茶法、淮盐通商法以及直达纲法改革使得原本属于地方财政的收益大多数归于朝廷,漕运回货丧失,身丁钱不再给盐,茶盐通商下的严刑峻法,以及州县官为了完成政绩,将茶盐榷利计口或按田亩摊派给民户,均冲击了当地商民生计。与此同时,部分出身本地的商人和监司、州县官员,积极配合应奉活动,或获得官身与贸易特权,或迁转迅速,其不仅仅是朝廷政策的执行者,更是童贯、蔡卞等应奉主导者的利益共同体。徽宗朝的应奉政策之所以酿成了大规模的起义,除了民户不堪重负,更在于破坏了当地民户之间、官民之间以及不同层级官府之间的利权秩序,这不但造成了新的冲突,更使得地域社会内原本尚可协调的矛盾迅速激化,且当地不同人群不仅将斗争矛头指向地方官府,更延及朝廷宰执及其政策。
具体过程&应对措施
随后,张老师扼要介绍了方腊起义的具体过程以及宋廷的应对措施。宋朝各级官府在军情传递和研判过程中,暴露出诸多问题,州县官试图推卸难以承担的捕盗之责,倾向于怀柔安抚,避免奏报弹压激变民众。而朝廷高层则受徽宗政策导向的影响,宰相不愿破坏“丰亨豫大”的“盛世”局面,监司则试图侥幸快速平定叛乱,掩盖其军情申报不实之责。这导致宋廷在叛乱之初低估了起义的严重性,未及时派大军镇压,而是以监司所统将兵和州郡兵出击平乱,很快遭遇惨败,两浙江东重要州郡陷落。此后,两浙各州缺乏路一级统一协调,各自为战,军防与官僚体系受到很大冲击;而战乱中的民户,更多依靠本乡本土的社会关系网络寻求庇护或保卫乡里,部分民众为求自保,被“裹挟”入起义队伍。在缺乏外部支援的情况下,州县官府也利用乡居士人、官员、本地吏人等地方社会精英,联络聚众自保的土豪武装,分化起义队伍,并依托保甲体系与各类低级武阶告身,笼络组织地方武装。起义平定后,宋廷在两浙路设置安抚使司,加强了提刑司的捕盗职能,建立了统筹协调两浙各州军力的高层决策与指挥体系。官府与基层社会关系的严密化,地方武装的强化与跨州级军事协调体制的建立,使得两浙地区在两宋之际战乱中抵挡住诸多盗匪、乱军的攻击,在宋室南渡时基本维持了地方社会的稳定。此外,为纾解民众负担,同时为了保证上供,宋廷一方面免被贼州郡三年租税,同时将各类杂色税赋窠名打包征调,建立起经制钱制度,并依托发运司籴本系统,新设经制司,建立了遍布东南诸路、州郡的钱物专项拘催体系。这部分钱物窠名归属此后几经变化。至南宋绍兴初年重建经制钱制度,基本仍维持了其征调逻辑与管理机制。
结论
对比方腊起义前后两浙地区的中央—地方关系和两浙的基层治理方式之后,张老师得出结论:平叛及善后过程中,宋朝官府加强了军事政治力量与两浙基层政府社会的连结,统筹了军事组织与指挥体系,也整合了当地各类财力,其征调模式也逐渐制度化、规范化,但是与此同时也遗留了一系列军政财政问题,需要在南渡的过程中逐渐消化。
研究反思
在讲座的最后部分,张老师提出了对目前相关研究的反思:“经济重心”“基本经济区”等研究范式变化的趋势及其问题,或者对王朝政治军事力量的牵动机制与影响讨论不足,或者较少讨论与区域社会结构,经济秩序的互动。历史的实际情况是,王朝统治中心要实现对所在地域的有效统治,建立长效的军事管控与财富征调机制,需要经历与当地社会的长期整合。唯有深入分析王朝制度安排的实践情况及其社会影响。并进行跨区域长时段比较,才有可能理解中国统一与集权的进程。
供稿:李坤洋
供图:林灼芳
排版:马榆雅、叶莹
审核:石权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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