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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的传承与启新——冯尔康先生访谈录(三)
来源: 作者: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0-10-02

刁培俊  张德安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 天津 300071

问:请结合您的研究,谈谈您对微观与宏观二者关系的认识?

我对社会史专门史说的提出,有两个学术背景,一个是实证史学,另一个是我们同时受宏观史学的影响,也就是说能把这两个结合起来。虽然说,我强调微观的,认为社会史是专门史,为了好操作,能够进行具体研究,但从来没有忽视整体性。一开始我做研究的时候,举例说,1986年写的《清代社会史论纲》,也就是《清人社会生活》一书的纲。最后一章讲社会生活在历史当中的地位,它和整个清代的政治斗争联系在一起,如我写清初剃发运动,剃发本来是服饰问题,生活方式、生活习俗问题,但是剃发引起的政治、民族斗争、社会矛盾的变化,就不是生活领域中的小事。我为什么把它放到那么一个大范围——当时的政治斗争、民族斗争中来看,就是说,我有宏观史学的概念在里边。假如我没有宏观史学的训练,我想到剃发是民族生活方式的不同也就行了。我是主张做微观,但我绝不忽视宏观,只是宏观有宏观的思维方式,有学者提的要更理论化。我在《雍正传》最后一章讲的是时代。它不是以论文发表的,看该书,也许看到最后一章,以为历史事实都说完了,就不重视了。其实最后一章,是我对清朝前期做了一个总结,也是提出我对清朝历史分期建议的看法。那么,别的学者提出的分期,对历史背景做了一个总结,有很多道理,我也接受。但我的分析与多数学者不同。我是把乾隆二十三年解决新疆准噶尔蒙古问题作为清朝前期、中期的分界。别的学者大都以解决三藩问题,统一台湾问题为划分的,认为康熙二十一、二十二年台湾问题一经解决,除了边疆问题,基本实现大一统了。但我更看重清朝的民族问题,它是清代的重大政治问题。今天我们的研究有时也注意民族问题,可是只注意到满汉关系,而对蒙古族和藏族我们就注意不够。后来辛亥革命时,孙中山提出“五族共和”,其实早在清朝时就注意到了。清朝当然不会叫五族共和,清帝退位的时候,就特别提出蒙古和西藏问题,不光是满族,优待满族是皇室,对待蒙古、西藏,他也希望妥善解决,也就是为这些民族说话,直到退位时还为他们说话。整个来讲,汉、满、蒙、藏整个民族统一观察是在清代提出,而我们的史学研究却相对忽视。为什么清朝前期对西方国家一概不让步,惟一让步的国家就是俄国。俄国在中国有东正教组织,有人住在北京,还派人到中国来学习。清俄的贸易一直到北京。那英国为什么不行,尼布楚、恰克图条约都对俄国做出让步。清朝为什么让步?因为俄国人和某些蒙古人勾结,反对清朝。要知道在康熙时代,准噶尔人的势力,在新疆之外,一度达到青海、西藏、喀尔喀蒙古,以及甘肃、宁夏的一部分,控制喇嘛教进窥内蒙古,所以康熙帝为阻止、拆散蒙古野心家与俄国殖民势力的勾结而向俄国让步。雍正帝在向准噶尔两路出师中与俄国订约,也不得不有让步举措。康、雍、乾三帝懂得,只有妥善解决准噶尔问题,才能最终巩固西北、西南和北方边疆,为此他们一直支持黄教,因为准噶尔人信喇嘛教,所以就特别给黄教崇高的地位。实际上清朝是把蒙藏问题看得重要,尤其是蒙古问题。清朝是个多民族国家,不解决民族问题如何立足呢?它是靠着满蒙联盟,靠蒙古族帮助的,要稳定蒙古就要靠西藏,它是这样通盘考虑的。只有到乾隆二十三年彻底击跨准噶尔势力,解决了这些问题。因此,我觉得清朝前期、中期的划分,就以这一年为分界线。我这是从微观研究出来的,但得出的结论应该是宏观的,因为这是分期问题,不是一个局部问题。总之,宏观和微观不能完全对立起来。因此我强调,微观的人要理论升华,宏观的人要向实证史学靠拢,也得有实证史学的本领。如果你没有实证史学的本领,只靠人家实证史学给你提供的那些材料,你在上面进行总结,恐怕难以完成历史学赋予的使命。二者应互相学习,取长补短,这不光是社会史的问题,而是说整个历史学的问题了。

问:您一直呼吁并亲自实践、积极推动关于清史史料学、社会史史料学建设和研究,那么,您是怎样思考和研究史料学问题的?

关于史料学方面的情况,我有《清史史料学》和《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两部专著和几篇论文。从宏观上讲,我相信实证史学,“没有史料就没有史学”,史料学是历史学的一种辅助学科。具体什么是史料学,它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功用又是什么,我做过一番思考。

在《清史史料学》这本书中,介绍构成史料的要素包括:1、先人生产技术、生活方式与传统意识摸不着的历史遗存;2、看得见的历史遗存:遗物、遗迹、遗址;3、文献,社会调查,田野调查,口述史料。其中最重要的是文献中的史料。我写这本书的任务,一个是确定史料的来源,所谓史源学吧。也就是说,对于一本原始文献,我们不光要知道它的内容,还要知道它是根据什么写的。比如说《清实录》是根据什么写的,还要往前追,要追到源头,这样才能了解到这本书的史学价值。再有一个是确定史实的可靠性。影响史料可靠性的因素太多了。我们做史料学的一个工作,就是要了解史料的可靠性怎样,如《清史稿》可靠不可靠,有那么多争议,怎样确定其可靠性?其实有很多方法,如考证的方法,进行中外文献的比较,朝鲜李朝的实录与当时中国清朝的史料对比,涉及到的相关内容来验证《清史稿》和清朝的实录。用李朝的实录来考证清朝的实录,就会发现清朝的实录有许多漏载的或不实的内容,所以在李朝实录被人们发现时,研究者很高兴,因为可用来纠正中国官书的谬误,但是大家却较少注意到李朝实录的问题。李朝本身有一个立场,那就是看不起清朝。它派到清朝的使团搜集情报时,被找的人越说清朝的社会问题多,越说政治局势不稳,朝鲜的使臣就越高兴,所以就有人有意识地来做假情报给他。因此,我们也不要迷信这些朝鲜的史料,也不要在反对官书的时候一味说野史好,要持一种相对客观的态度,走到另一个极端就又失去真理了。西方传教士的文书,能够以其中的书信集与中国的史料相勘正,基督教天主教在华的历史能够依靠这些文书得以反映。但是传教士也是有他们自己的目的的,其书信也就有其主观意向。一个时代的思潮有一个时代的特性。史料的利用,要对其进行分析批判,因为作者的观念以及对历史的感情有其自身的选择标准,所以史料学要说明史料的利用信息和使用方法,作者、版本、流传与使用的情况,以及有关它的工具书。我的史料学研究,是希望能够实现学术性和工具性二者兼有的作用。

传记史料方面,修传记的原则是什么?规范是什么?编写人物志的原则是什么?我都做了思考,并在《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书中表现出来。我在这本书中还比较强调下层社会人物的传记史料,这是不同于其他著作的。这是这本书的特点之一。它也是与社会史研究相一致的,是配合的。这本书原计划有500600幅插图,最后实际印到书中的也就是30多幅。依照我的看法,在严肃的学术论著中插入一些必要的、能准确反映所写内容的插图,可以起到图情并茂的作用。

关于社会史的史料学,我也发表过文章,如《关于建设中国社会史料学的思考》。我的意思是对史料的重新认识,有新的门类和新的发现,我和一些西方学者一样,把原来不成其为史料的文书、视觉材料看成为史料了。这有一个概念上变化,就是用社会史的新概念去搜集、解释材料。我们研究政治史、经济史,容易知道到哪里去寻觅材料,因为我们有政治史、经济史的明确概念,知道哪一类的书籍里可能有相关内容的资料。社会史史料到哪儿找?道理是一样的,应有社会史的概念,明确这是研究何种事情的学问,就可以考虑哪一方面的历史文献可能会有这方面的资料,当然,由于社会史是较新的学问,研究者还不太熟悉,寻找起来还不会顺手,不过已经有了查询的方向,事情就相对好办了。同时社会史的研究领域日益拓宽,新概念、新方向、新领域不断地产生,于是就有了探索其史料的新方向。要之,社会史研究的开展,以及关于它的新概念、新方向、新领域的提出,无不给社会史史料打开新的领域、方向。比如研究社会下层的概念被提出来了,方志、族谱、家训、笔记、一般士人撰著的文集,便会成为我们查找民众社会生活史的资料对象,从中可能发现民众的社会组织、群体生活、社交关系、家庭家族生活、节日生活、宗教信仰、神鬼信仰、秘密结社、风俗习惯、生产方式、经济状况、官民关系等方面的素材。又如妇女史、性别史研究方向的出现,各种类型的列女传记、笔记中关于女性的载笔,均被开辟为社会史的史料。身体史研究的提出,医药类的专书、民间验方、记录医疗实践的经验,被从社会史的角度加以解读,成为社会医疗史的宝贵材料。因而可以说,社会史研究赋予历史文献新的生命,而新概念、新方向、新领域是打开社会史史料宝藏的钥匙。有了这种认识,从社会史的视角出发,一些被排除的、不在视野范围的图籍、文书就被纳入到社会史史料当中,一些非传统的史书、零散的资料被加以利用,而原有的史料也可能被研究者进行新的挖掘与诠释。

问:关于社会史研究在我国的开展情况,是不是就谈到这里,现在您能不能就社会史研究的价值,对历史学的意义谈谈您的见解?

答:社会史研究在我国学术界的再度兴起,我想有不可忽视的巨大意义。首先,它向史学界、向史学研究提出一个新的思维模式和方法论,一个包括社会各阶层历史的整体史的思考,一个不断扩充研究领域,一个具有极大包容性的学术观念,推向史学界,从而有益于史学观念的更新,推动史学研究的向前发展;其次它赋予史学以新的生命,进一步改变历史是上层社会历史的观念和研究状况,让历史成为全人类的社会历史,不仅是政治生活史,还是社会生活史;不仅是社会精英的思想史,还是民众意识史,这样令历史学贴近民众,贴近生活,赋予新的生命意义;复次,使史学从影射史学的阴影中走出来,而富有生机;再一点,社会史成为史学与其他人文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工程科学的联系桥梁,使史学长盛不衰,这样的事情可能刚刚开始,至少我们有这样的愿望吧!

问:您在史学理论方面也投入了许多精力,也极具前瞻性的特点,能否结合您一直关注的历史观问题,具体归纳一下您在史学理论和史学观方面的思考?

关于史观的问题,我考虑,讲史观有两个方面,一是如何认识历史学,一是关于历史学的基本理论。我对历史学的看法,史学就是讲故事,是陈述之学,这是史学的本色。社会科学也好,人文学也好,每一门学问都有自己的特色,我们历史学要保持自己的特色。这种看法,我已发表《说“故事”的历史学和历史知识的大众文化化》一文,在此就不多说了。有的学人担忧,史学会被别的领域分割了,造成历史学危机,历史学难以存在。在我看来,这不是问题,你只要保持你的本色,就会有你的立足之处,你就和别的学科不一样,比如文学是形象思维,得益于想像,我们不能按形象思维,否则就成编造历史了。我们也不能像哲学的抽象思维,讲一些哲理。要保持我们的本色,陈述历史,寓论于史,夹叙夹议,同样令人有道理的领悟,这样还是有立足之地。历史也不怕被别的学科分割,相反来说,历史是别的学科的基础。任何一个学科都有自己的学科史,天文有天文学史,数学有数学史,中医学有医学史,都有历史寻根的问题,它还要到历史学这里获得历史背景知识。我们只能说,从学术发展史的角度,数学史、天文学史等等可以告诉我们当时学科发展的水平,但我们给它的是历史背景知识,所以说还是如何结合得好的问题,倒不怕别人分割,你只要保持自己的本色就可以了。

关于史学理论,我还是强调实证与理论的结合,实证史学一定要上升到理论,不能满足于一般性的陈述。关于史学研究的理论,现在来讲,我比较强调等级论和结构论,因为我们做古代史,等级能够更多地说明历史问题,有些问题用其他理论解释不清的,可能用等级理论一解释就清晰了。等级的形成既是制度所规定的,又是习俗,所以它才会深入到社会多个层面,各个层级,生活的各个领域。不同的人、不同的部门有不同的权利和义务,这是法律规定的,是不可逾越的,而这个规定,包括到你的生活方式——不同等级的官,穿衣、发型、住房,都是法律规定的。当然如果只是法律规定的,它不可能深入到各个阶层去,规定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因为法律的规定不会那么面面俱到,所以又要由习俗形成。用等级观念思考和解释历史现象可能会解释的多一些,所以我强调等级观念。关于结构论,借鉴于社会学的理论。社会学家认为社会结构理论是社会学研究最大的一个成果,社会结构是由一些要素来形成的社会关系,而所形成的社会关系不是永恒的,是在不断变化的。我们看到的是一种结构的模式,那是静态的,实际上,它总是在冲突变动当中,应当从动态的角度去考察它。因此,动态的观念,是我们做历史的人必须具有的一种认识,历史本身是变动的,是发展变化的,用模式找出几个形态来进行研究,是必要的,可以帮助我们认识事物的本质,但还是静态性的研究。我们更要看到它的变化,那我们就要做动态的研究。

在史观上,还有历史前进的动力和方式问题,当然现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比较少了。那时候讲阶级斗争,历史是阶级斗争按照劳动人民的愿望发展的,不是按照统治阶级的方向发展的。其实,这解释不通的,为什么发展来发展去还是剥削制度呢?我觉得好多问题还需要我们思考,比如农民战争这些问题究竟是破坏呀,阻力呀,还是促进历史发展,现在都不讨论了,我也没有更多思考,但是我思索了渐进和激进、渐变和骤变的问题,二者都可能促进历史前进。不应忽视渐进,渐进不是破坏一种制度,而是一些局部范围的改革,缓慢、缓和的改革,也可以是大范围的,但采取缓和的方式;而激进呢,是破坏,然后来建设。渐进可能不会破坏更多人的利益,而使人民得到新的利益,激进是破坏一部分人的利益,使一部分人得益,但如果历史要发展,你总是破坏一些人的利益,这样好不好,值得思考。我认为渐进派并不是反动,他们是希望历史向前走,所以从这一点上肯定他们。

在史学观方面,还可以说到关于历史著作的问题。一部历史著作成功不成功的检验就是时间,你的书出来后可能反响很大,不一定说明你是成功的,可能反对你的很多,也不一定说你就失败,最后的结果要用时间来证明,这个我写过一篇文章《重要的是时间的检验》(收入肖黎主编《我的史学观》一书,1997年),就是说过了若干年之后,再来看你的观点对不对,文章有没有价值,有没有值得他人借鉴的地方,或者你的研究可以成为后人再研究的参考。实际上,我们的生活当中可以看到,有的名人作品要出集子,没人给他出,这是不是就叫时代的检验,时代把他给淘汰了,他的东西今天没人看了,除了注疏一些政策和空洞的理论,没有别的什么价值。但若是实证的东西,只要你写得好,恐怕哪个时代都不会被淘汰。因此我在做学问上把它当作一种要求,就是一定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冯尔康,1934年出生于江苏仪征,在北京读中学,1955年就读于南开大学历史系,毕业后留校做助教,次年转修研究生课程。曾任南开大学历史学院暨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社会史研究会会长。现为南开大学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中心学术委员、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学术委员、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委员,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史和史料学的教学和研究,特别是清史、中国家族通史的研讨。主要著作有《雍正传》、《清史史料学》、《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中国古代的宗族和祠堂》、《古人生活剪影》、《中国社会史概论》、《顾真斋文丛》、《曹雪芹和红楼梦》、《十八世纪以来中国家族的现代转向》等,主编《中国社会结构的演变》,合著《清人社会生活》、《中国宗族社会》等,发表文章约200篇。

收稿日期 20040820

作者简介 1.刁培俊(1974 ) 河北省临西县人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习宋史2.张德安(1978 ——) 黑龙江省富锦市人南开大学历史学院研究生主要研习中国古代社会史。

责任编辑 殷 铭

转载自:《史学月刊》2005年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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