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功 始 于 勤 奋(三)
———我的学术自述
李治亭
(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吉林 长春 130033)
作者简介:李治亭 ( 1942 - ),男,山东莒南人,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委员 、传记组副组长,长期致力于清史 、明史与东北地方史研究。
三 、勇于创新,敢于挑战
学术的生命力,就在于不断创新,开拓新领域,提出新命题,论证新理念;同时,敢于向传统成说 、陈规旧念发出挑战 。
回顾我的清史研究,我的原则是:不跟风,不追逐所谓“热点”,更不追逐“时尚”,而是从自己的研究实践出发,从个人读书与研究中来,提出新的研究课题。
说起我的学术起步,我总说:““我是写故事出身的 。”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我刚从省委组织部返回研究所不久,为配合反”苏修社会帝国主义“,我参加编写 《东北人民抗俄斗争故事 》我既是主笔人之一,又是书稿的定稿人。此书很快就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接着,“评儒注法”是头等政治任务,我又“转战”,与研究室同志很快编写出 《西汉儒法斗争故事 》,如时出版。虽说通俗读物,对个人却有好处,比如,涉猎面颇广,使我多读了一些书,尤其是写这类题材,其体例不同,语言也特别,我从中受到训练。1979年,吉林人民出版社邀我写一部 《清代历史故事 》。因为有写 “故事 ”的经验,这个清史故事不出 10 个月,就完成了1513万字的书稿。当完成这部小书,我写故事的能力也大有升华,不夸张地说,已是熟能生巧了!
继此书之后,我马上筹划写一部人物传记。在写清史故事过程中,我发现清太宗皇太极这个人物值得一写,而国内外学术界尚无人研究,如能写成传记,也算填补空白。我征求文良老师的意见,他很赞成。我们一拍即合,很快拟定编写大纲,分工执笔。这时,他满有信心地说过一句话,至今我仍清楚记得:“我们成功于斯,失败于斯,但我想我们会成功的!“实在说,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参写大型人物传记,内心并不踏实 。看到老师那么有信心,我不再有所顾虑。果如老师所料,我们只用了10个月就写出了 33 万余字的书稿,定名 《清太宗全传 》,于1983年6月正式出版。《全传 》是改革开放伊始国内发表的第一部清史人物传记,第一版发行79 950 册,接着,又第二次印刷16 000 册,已在国内外学术界引起了重大反响。日本著名学者细谷良夫以《关于清太宗全传 》为题,率先在《东方 》杂志发表长篇评论。他认为,此书之出版,反映了当时中国学术界的“新动向“,指出:是”萧一山的 《清代通史 》以来最值得重视的一部书”,《光明日报 》、《新闻出版报 》等报刊,相继发表了署名的评价文章 。
《全传 》与国内已出的一些历史人物传有所区别的是,我们摒弃历史人物“脸谱化”、“政治化”的倾向,也不搞历史“比附”,而是严格按照太宗的本来面貌去描述,力戒“千人一面”,通过故事性的情节、特定的时代及其生活环境,以人物的实践活动和语言,再现其个性,进而揭示其性格与内心世界。我们改变以往论文式或证明式的撰写方法,寓评论或褒贬于叙述之中。改革以往的那种专业性的语言与行文方式,用贴近生活的语言,运用近似文学的词汇来表述人物的活动。其风格为文白相间,即用浅近文言与典雅的书面语相结合,让妇孺也能看得懂,增强可读性 。
《全传 》的成功,对我俩无疑是一个巨大鼓舞 。我们并没有停歇下来。文良老师提议:在 《全传 》的基础上,应该写一部明清战争史。我们又是一拍即合。学术界仅有少量的有关明清战争个别战役的研究成果,还没有一部明清战争史的著作问世。不言而喻,我们又“抢先”一步,展开明清战争史的研究。我们把后金天命三年 ( 1618 )后金向明宣战,于抚顺、清河首次交锋,作为明清战争史的开端,至顺治十八年 (1661)消灭南明最后一个政权永历政权为标志,明清战争史至此结束 。
我们对这场近半个世纪的战争史全程进行了考察,提出并明确阐述了与以往传统不同的学术观点。这部新著以 《明清战争史略 》为名,共 4316万字,于 1986年出版。迄今,这部书仍然是国内唯一的一部明清战争史 。
接着,以文良老师为主编,我为副主编,组织清史与满学专家20余人,共同编写了国内第一部满族的百科全书 ———《满族大辞典 》,历时2年,于1988年出版。为一个少数民族编辞典,这在国内尚属首例 。
这时,我提出了一个新的研究课题:写一部吴三桂传记 。早在初中历史课本中已知其人,直到编写 《清代历史故事 》,特别是在上述两部著作中,已更多而具体地涉及他的历史活动 。我发现吴三桂其人非同凡响:他是明清兴亡关键时刻的关键人物之一 ,在清统一全国过程中发挥过重大的甚至是关键作用 。至康熙初年,他带头倡乱,一乱就是8年,几陷清朝于绝境。吴三桂所处地位重要,影响深远。自他降清,近 300年间,从民间到学术界都否定他 、骂他,却没有一部传记写他,揭示他的人生真相 。当我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文良老师并不赞成,让我与他合写乾隆传或《1644年社会大动荡 》。他告诫我:吴这个人很复杂,不易写,尤其是他一直被骂为“汉奸”、“叛徒”,很敏感,又不易把握分寸 。可是,我的思绪已进入跃跃欲试、欲罢不能的状态,无法放弃,最后,我只好独自“闯关”了 。
研究吴三桂,实非易事,撰写其传记更难 。一难史料分散而难辑,早期即从其出生到投身行伍这段历史,可资证明的资料,微乎其微;二难史料考辨,以史实漏记 、误记 、错讹互见同,辨伪存真,无处不煞费苦心;三难是非难断,200多年来,对他的评价已“定论”,而今难在判是非,又似是而非,尤难作出准确的结论。“吴三桂”是一枚坚果,能否啃得动,对自己是个巨大的挑战!凭着探索的勇气,并借助已积累的经验,硬是坚持下来。我的原则是,既不按已定见的“汉奸”模式去写他,也不存有为其翻案的设想,我是把他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实事求是,再现他当年的真实面貌 。在研究与撰写过程中,我充分运用哲学的思辨与文学的形象思维,来展现吴三桂多变的个性 。此书是我一人独著,可以更自由地 、最大限度发挥我个人的学术风格,调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多层次多角度地透视吴三桂丰富多彩的人生 。尤其是文字与精心设计的文学表现手法的有机结合,都使上述方方面面的设想得到了较好的体现 。
历时一年零八个月,一部以 《吴三桂大传 》为名的 53 万余字的书稿告成 。文良老师欣然为本书作序,清史学界老前辈 、享誉海内外的王锺翰教授为本书题写书名,1990年正式出版。我的苦心没有白费,《大传 》以“新颖 、奇特 、宛转起伏 、耐人寻味”,赢得学术界同声称赞 。我的老师文良教授给我的评语是:《大传 》是我以往的学术“传统精神的一次升华”。他说我的“传统精神”,就是 “大无畏的科学精神,敢于触及棘手的问题”,“敢于碰硬,具有独到见解”。 (《大传 》“序言”) 我追随老师 30 余年,知我者莫过于老师,故能说出“知我之言”!《大传 》出版还不到一年,《光明日报 》记者即来长春采访我 ,写成 《历史人物传记的深层次探索 》,于 1991年 10 月 23日刊载于该报,对我的人物研究给予了肯定的评价 。截止到2005年,《大传 》出版 15年间,大陆已有三家出版社四次印刷 。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取得海外发行权,于 1994年改成上下两卷出版。《大传 》的确是我学术的一次自我超越,是从量变到质变的显著飞跃,标志我的学术“更加成熟” (文良 《序言 》) 。
以此为契机,我更大胆地挑战自己:选取我不曾研究过 、学术界尚未有研究成果的领域,奋力开拓 ,不断取得丰硕成果 。在改革开放25年间,我总共出版自著 、合著及主编的著作有26 部,其中,我个人自著有7部,共351万余字 。近30年内,发表论文220 余篇,约200 余万字,著作与论文共550余万字 。如将我任主编修改的文字与我执笔写的字数计算在内,就远远超出上述统计数字 。
实在说,在过去近30年内,完成如此之多的论著,对我而言,真是一个艰难的挑战!我体会,挑战包含两层内涵:
第一,在学术上挑战,就必须是创新,否则,就不成其为挑战 。
我不能说每一论著都是创新,但我坚持学术创新精神,把它贯注到我的研究与著述之中。《清史 》、《清康乾盛世 》、《爱新觉罗家族全书 》、《吴三桂大传 》、《明清战争史略 》、《清太宗全传 》及《满族大辞典 》等等,在国内学术界都占据“首创”的地位 。先后多次荣获国家的、省级的社科奖项 。
我同样重视每一篇论文的创新 ,从选题到论证,既无前人所论,亦无今人之证,当属首次提出 。《论清太宗在清史中的地位 》、《论清军五次入关及其战略思想 》、《明清战争与明清历史发展趋势 》、《论康乾盛世与西方文明 》、《论清代大一统与西北边疆民族问题 》、《康熙处理三藩问题辨 》等等 ,都是发前人所未发的新观点 、新思维的文章 。我发表的系列“考察记”,也构成我的学术的一个特色 。上个世纪70年代末,我到辽宁新宾县永陵乡努尔哈赤崛起之地 ———赫图阿拉考察 。事毕,写成《努尔哈赤创业考察记 》。到1980年代,赴长白山地区,寻访明清的历史遗迹,遂写出 《一幅壮丽的历史画卷 ———明清长白山地区历史考察 》;二度前往辽宁海城 ,在平南王尚可喜出生与归葬地搞调查,先后写成初访、再访清初平南王尚可喜在海城的历史遗迹;考察黑龙江,作 《北陲探源记 》 (上 、下 )等,这类文章 ,把历史文献与前人在这些地方活动的遗迹相对照,采用史学与文学相结合的散文体,亦论亦叙亦证,抒发作者对历史的感悟与识见 。此类体裁不乏创新之意 。
第二,挑战也是对个人学术能力、精力与时间“三合一”的大挑战 。
对此,我深有体会。要完成每一项研究,要取得更多更高质量的成果,首先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心无旁骛,以积聚成高效率的研究能量 。一方面,投入研究的时间,要比常人多出许多;一方面,要在“单位时间出高产”,即在有限的时间内多出成果 。治学是一个艰苦的智力劳动的过程,非勤奋不足以成事!我40 余年的治学历程,要而言之,不过是对“勤奋”的实践而已 。与那些名师名家相比,我所做的微不足道!
以上所写的文字,实话实说,对个人以往的清史研究做一回顾,也算是一个小结,至微至陋,本不足道 。应《社会科学战线 》之邀,给我一次机会,将自己的治学之路写出来,与同仁诸好共勉 。借此机会 ,向《战线 》致以由衷的感谢 ! 我已于2002年退休,但事业还在继续 。适逢国家组织全国学者重修清史,我入选为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委员,并于退休的第二年调来北京,入传记组工作 。我感到欢欣鼓舞 。这是我的清史研究之路的一个新起点,我将继续为之奋斗,把清史研究提高到新水平!
转自《社会科学战线》200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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