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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布智慧的历史学(一)——访冯尔康教授
来源: 作者: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9-05-29

传布智慧的历史学(一)

——访冯尔康教授

冯尔康■刁培俊、夏柯、刘佳佳

 

冯尔康先生, 1934 年出生于江苏仪征, 1959 年毕业于南开大学历史学系, 留校在古代史教研室任助教, 并为郑天挺教授研究生, 攻读中国古代史·明清史。历经“文革”, 而后晋升讲师、副教授, 1985 年为教授。2002 年退休。曾兼任中国社会史学会会长、中国谱牒学会副会长。现兼任南开大学社会史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中心学术委员、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委员。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史、清史、中国社会史暨史料学的教学与研究, 著述丰富。比较有代表性的论著如下。清史方面: 《雍正传》、《顾真斋文丛》、《清人社会生活》(合作, 主要作者)、《清人生活漫步》(增订本《生活在清朝的人们》)、《乾嘉之际下层社会面貌———以嘉庆朝刑科题本资料为例》、《曹雪芹和〈红楼梦〉》、《雍正继位新探》、《清史史料学初稿》、《清史史料学》、《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国社会史概论》、《中国社会史研究概述》(合作,主持人)、《中国社会结构的演变》(主编暨主要作者)、《中国古代的宗族和祠堂》、《18 世纪以来中国家族的现代转向》、《中国宗族社会》(合作, 主持人),《中国家谱综合目录》(合作,主持人之一, 并撰长篇序言), 论文《社会结构理论与中国社会结构史研究》、《关于中国封建时代自耕农的若干考察》、《中国古代农民的构成及其变化》、《从农民、地主的构成观察中国古代社会形态》、《秦汉以降古代中国“变异型宗法社会” 试说———以两汉、两宋宗族建设为例》。文化史研究:论著《砥砺篇》,论文《论历史上爱国思想的发展与实践》、《略论当代中华文化建设与资源利用》、《中国传统家族文化的当代意义》、《从〈论语〉、〈孟子〉饮食规范说到中华饮食文化》、《史学著作的图文配合和建构视觉史料学》。历史认识论:《“说故事” 的历史学与历史知识大众文化化》、《审视“定论” 与等级分析———以关于封建时代农民、地主的理论为例》。学术与通俗兼顾的: 《古人生活剪影》(增订本《去古人的庭院散步》) 等等。

 

从专家学者到普通大众, 对“百家讲坛” 等学术传播方式的评价可谓见仁见智, 褒贬不一; 史学界对方法论的探讨兴趣不减;历史人物的评价问题始终受到人们的关注。先生是清史专家,新时期倡导、推动社会史研究的主要学者之一。他以深厚的微观实证研究著称, 对方法论问题和历史人物的评价标准亦有其见解。尤其可贵的是,作为史学家,先生多年来提倡并实践着历史知识的大众化, 对于媒体以各种方式传播历史知识予以赞扬。我们从中可以感悟到先生博大的学术襟怀、开阔的学术视野和敏锐的学术眼光,更能够贴实体悟到闪烁智慧的睿智。

需要说明的是,这次访谈时在20077月初, 参加者均为南开大学历史学博士, 括号内是目前任职单位: 罗艳春(中山大学历史学博士后)、周鑫(中山大学历史学博士后)、沈一民(黑龙江大学历史学院教师)、夏柯(在读博士)、刁培俊(厦门大学历史系教师)。由于访谈时录音效果不佳,初步整理工作非常艰巨, 厦门大学历史系研究生刘佳佳贡献了难以想象的辛苦, 夏柯博士也参与了整理, 故一并署名如上。先生自己的研究工作异常繁重,时间之宝贵更是惜时过金,而先生对于后辈学生的培养却是不遗余力的,在此,我们真诚感谢冯先生百忙之中惠予教导。

(一) 史学功能的多样化与历史知识的传播途径

■: 先生, 听说您对“百家讲坛” 这类文化传播方式是比较赞成的, 能谈谈您的看法吗?

●: 好的。这和我一直主张历史知识大众化有关系。史学研究的目的是求真求用,这个用,从传统来说是为政治服务。除了这个政治功能外,史学还有社会功能, 要满足社会和大众的需要。在这个方面,史学家应主动考虑去和大众结合。我觉得史学家不要那样老觉得高高在上,觉得自己是做“政治思想工作” 似的,是教育人的。应该是和读者、受众交流对话,是完全平等的。要把自己定在这个位置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做得还不够,我参加过、主持过好多次学术研讨会,就是没有开过一次史学知识大众化议题的会议。其实史学界始终都有某种危机感,就是我们写东西都是小范围的同行在看。我做的清史就是给研究清史的人看,我做宋史就是给研究宋史的人看。做清史的顶多看看明代有什么渊源, 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并不是真正更多地思考历史的连续性。这样的话,也就是几百人看的事情了。如果我们写东西只给小范围的读者看,那还有多少生命力呢?从这点上讲,就是本质上要发展,要有生命力 要在社会上起一些作用,着眼点是普通老百姓,是大众,而不是小众。因此我觉得“百家讲坛”讲得不错,我有时收看,有的很爱看,这对普及历史知识,是需要的。不管讲者是不是历史科班出身,只要是在讲史,那么大家一块来讲,没有门户之见,不要分哪个学科的, 哪个行当的,哪一个观点的,你能把它讲好就行。央视“百家讲坛” 以及河北等省市卫视的有关历史课题的讲座,对史学知识的传播和普及,是前所未有的新形式, 可喜的变化。为什么这样说,不妨回顾古往今来历史知识的传播史。

在古代,历史知识的传播对象是社会上层,而将民众放在非常次要的地位。我们知道司马光著《资治通鉴》、张居正撰《帝鉴图说》,都是特为帝王写作的。清朝皇帝以恭读前朝《实录》、《圣训》为日课,习史成为必修课。史馆修史、编纂《一统志》,将人物传记草稿晋呈,乾隆皇帝亲自审定,可见帝王重视史书编写和教育。在科举制度下,士子钻研的就是经、史二科,举考试也以此为内容, 所以士子把相当大的精力放在史书的学习方面。事实表明,古代历史知识传播是在上层社会人士的书斋、学校进行的,这是主流传播方式。

古代民间的非主流传播体系,主要出现在四种场合:

一是大众娱乐场所, 如宋代的“瓦子” 民间艺人说史,“说三分”,“说五代史” 之类, 并形成演义类的史书———《三国演义》、《说唐》、《隋唐演义》、《说岳》、蔡东藩二十四史演义;类演义的《水浒》、《平妖传》等;戏剧传奇及其演出, 如《桃花扇》、《精忠谱》、《八义图》等; 诗歌在公众场所, 如勾栏的传播,如白居易的《长恨歌》。

二是佛寺的“俗讲”, 说佛史、僧侣史、孝僧史。

三是村落、家庭的讲史,诸如家族史, 家族世系歌,各种历史传说,历史记忆。

四是政府倡导举行的村社、乡约聚会,宣讲“二十四孝” 之类。

可见, 古代民众所得到的历史知识, 掺杂许多演义的成分,所以自古以来, 民间常常把传说、演义当成真实的历史。今日依然,这是传统需要历史知识的普及, 才有可能逐步摆脱误传历史知识。

现代主流传播系统,手段多样化,受众骤增,动辄上亿,是古代社会所无法比拟的。传播体系包括:学校历史课教育,其中大学历史学系,是专业性的,培养史学人才;高等学校公共课的历史课;中学历史课程。大众化的历史读物:深入浅出的“历史小丛书”, 图文配合的“图说历史”,普及本历史读物层出不穷, 如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商务印书馆推出的“中国古代文化丛书”、“中国古代生活丛书”。讲座类型最引人注目,不妨以央视的“百家讲坛" 为代表。现代影视、图书传播系统:试图正说的历史剧,秦、汉、唐、明、清等朝代的帝王戏充斥影视剧舞台;戏说历史剧不胫而走;历史小说很多,如二月河的康熙、雍正、乾隆三帝的长篇之作。历史小说与历史影视剧的创作关系密切,小说《雍正皇帝》成为电视连续剧《雍正王朝》的创作主要参照物。

历史知识的传播, 从书斋、课堂、戏院、剧场, 进入广播台,特别是电视台,从以绢帛、竹板、纸张为载体,进到以影视片、光碟为载体,主流与非主流传播系统有合流的趋势,读者、观众、受众大量增加, 史知识向普及方向快速发展。这种转化,亘古未有。由此我想到:

1 史学工作者应为史学知识大众文化化而努力,走出同行的小圈子,走进通俗性讲堂,撰写通俗读物,要把研究成果让大众来分享作为努力目标。

2 给历史知识传播者以尊重和应有的地位。“百家讲坛” 的演讲者,或被戏称作“说书人”,也有学者不屑于上这种讲台,认为层次不高,有失身分,或被人议论为不务正业。因为在古代瓦子里说书的,是学问不多的人,没有功名, 社会地位低下,让人看不起,可是今日的演讲者,是专家学者,是大学教授。他们乐于做历史知识的普及工作,是好事,应当欢迎,需要尊重,也应当感谢。至于演讲内容有需要讨论的,是正常不过的事,能够开展讨论最好,当然这要有良好的环境,否则不可能。

3 准确认识文艺作品、影视历史剧传播历史知识的作用。古代说书人、话本、历史演义、现代历史小说、历史剧、历史题材的影视片,都起到某种传播历史知识的作用,并以其知识、艺术形式娱乐受众、读者。如一些主人公的名字、生活的朝代、活动的地域往往是实有的,从中让我们知道一些人名、地名、朝代名称(如明朝、万历),这也是让人增长历史知识,至于我说“某种” 作用,是指文艺作品、影视剧有编造历史、歪曲历史的一些问题,以至肆意编造的恶劣情形,所传播的远非真实历史,甚至造成历史知识的混乱,有其副作用,但是从受众乐于接受的情形看,从一种传播方式看,另一个角度,也就是积极意义的角度观察,史学家和社会应该感谢文艺家对某些历史知识的传播。

民众从各种方式接受历史知识,是中华民族喜好历史的传统的表现。自孔子作《春秋》,司马迁著《史记》,以后历代形成的“二十四史”、“二十五史”,代代相因,不绝如缕。史学发达,中华民族值得为此而自豪。我国邻邦南亚、中亚诸国的中古历史,有的要到中国人的记载中寻求历史资料(如玄奘的《大唐西域记》),难道我们能不为此而庆幸吗?我们应当充分认识历史的重要性,用为立国的资源,智慧的源泉,生活的乐趣。国人需要历史知识大众传媒与此相配合,相得益彰。我企盼以后传媒、文艺家与学者结合得日趋于好,把多姿多彩的历史呈献给读者、受众。至于主流媒体给演讲者定题目,讲什么题, 不讲什么题,乃至讲题中某种观点,由操持话语权的机构来决定,并非受众自然选择,这是尽人皆知的情形。有些选题是令人讨厌的,从而遭到一些诟病,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亦有同感。这大概是难于改变的状况,对此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仅就到目前为止的“百家讲坛” 而言,以后谁知道会有什么变化。

资料来源:冯尔康:《传布智慧的历史学——访冯尔康教授》,《历史教学问题》,2009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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