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民
(接上续)
当今社会已经进入信息化时代,相关资料不仅是整理了、出版了,还要数字化,建立数据库,这样就可以更好地对自然灾害进行趋势性分析,也可以同灾害的预测结合起来。所以,自然灾害史料的数据库建设,应该是未来灾害史资料整理的一个方向。北京师范大学的灾害研究中心,在史培军先生的主持下,建有中国地震灾害数据库;首都师范大学阎守诚先生也搞了一个数据库,是关于唐代的自然灾害。他们已经走在时代的前列了。我们人民大学的灾荒研究课题纽,更注重于历史时期救荒方面的资料整理,主要工作有两项:一是编纂点校宋至清末的荒政书,己由北京古籍出版社用《中国荒政全书》的名义出版了一部分,总体部分则交付天津古籍出版社,改名为《中国荒政书集成》;另一项工作是协助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整理清代档案中灾害及赈济史料,取名《清代灾赈档案史料汇编》,总共4万多件,现在已经上网了,也可能会出版。此外,我们也准备做一个数据库,清代灾害数据库。我们为此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希望能够创造条件予以进一步完善,尽早公布于世,供学界利用。如有可能,还可以将时限扩展到明朝或民国时期。
灾荒研究的好苗头
李:现在,灾荒史研究越来越时行,您认为,大家应该注意些什么,以便让我们的研究真正能有所突破。
夏:研究的人越来越多,时间长了,也会促使人们反思,经过深入反思,有可能使灾荒史研究进入新的阶段。
目前,灾荒史研究当中,也是有好的苗头出现。比如说,今年(2009年)3月底,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在王建革先生主持下,召开了一个环境史的会议,会上很多人都关心灾害问题,如水灾、旱灾、瘟疫等。身处其中,你会感受到一些新的气息。现在搞环境史、灾荒史的,已经不再局限于历史学的范围之内,很多搞生态学、地质学等自然科学学者也介入到历史的研究领域,不少人还和历史学家合作搞研究,进行团队式的研究。复旦大学的韩昭庆教授,目前正在研究西南地区的石漠化问题,她和一些在贵州从事地质研究的学者进行合作,各自从中获益良多,而且有意外的收获,最终对中国的石漠化问题提出新的解释。
以前我们说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要交叉,要结合,一般指的是学者研究灾荒史,既得学习社会科学知识,义得了解自然科学知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可以在研究队伍的组成上实现直接的结合。湖南一位搞生态农业的技术专家,也参加了这次环境史的会议。这应该是李丈海老师提倡的那种理论工作者和实际工作者的结合吧。不同学科、不同工作背景的人到了一起,就共同关心的问题展开对话,这些都是以前的灾荒史研究不曾有过的。当年,邓拓、竺可桢两位前辈,分别从社会、自然两个方面研究中国的灾荒史,虽然他们本人并没有将眼光局限在各自的专业领域,但他们各自开创的研究路线在其后的分离,是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现在的情况己大有不同,而且开始了有机的融合。这样走下去,灾荒史、环境史研究,肯定会大有前途,一些新的方法、新的理念,肯定会产生。
中国学者在灾荒史领域有本土化的理论成果
李:您既然提到了环境史,我就不能不问,为什么美国人总是能够提出一些新的理论、方法、概念?我们的灾荒史搞了30年,有一些概念提出么?
夏:恐怕不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以为只有外国学者才有理论体系。我们这里,像灾害学,作为一个学科提出来,完全是国内学者自主探索的结果。竺可桢的气候变迁理论,就是原创性论断,他主要是利用了历史资料,来研究气候变化的。建国后的一段时间,人文社会科学方面的学者,对灾荒史的关注不够,是自然科学工作者领头整理了大量的资料,并继承竺可桢的研究路线,对中国几千年来的灾害发展趋势进行探讨,并和她质学、气象学等相关科学结合起来,形成了独特的以灾害为研究对象的理论体系,即灾害学理论体系。
所以,我们中国学者在灾害学这方面,理论、方法并不弱。弱在哪里呢?弱在社会科学。今天的局面虽然有所改观,但是从李老师开始倡导灾荒史研究,到形成新的理论体系,可能还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这需要学术界的共同努力,要扎扎实实,不断积累,少一点山寨之风,更不要因为已经取得了一些成绩就沾沾自喜,而是要放下身段,谦虚地向外国同行学习。
学习美国中国学的理论和方法,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
李:美国学术界的新概念特别多,您是否认为他们是在故意制造轰动效应。
夏:那倒不是,相反,这恰恰体现了美国学者在学术创新方面的传统。他们对占据主流的学术观点,总是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在提出新概念的时候,不仅要和学术界的同行对话,更要对先前的研究展开批判性的分析,然后才能打出自己的主张和想法。这些想法,通常又会引起学界的批判性回应,有的被抛弃,有的被修改,有的进一步完善,于是一步步推动学术向前发展。我们的情况则很不一样,容易走极端。一搞革命,所有的研究便都是革命,都是阶级斗争;一旦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一切又都是市场经济,别的就什么都不管了,育点像狗熊掰棒子,掰一个丢一个,大不利于学术的积累和发展,更不用说从学术的角度,对现实社会发出批判的声音,形成自己的学术创新传统。英国、美国,从工业革命以来,在工业化、城市化的过程中,也产生了很多负面的东西。但是只要进入学术研究领域,你就会发现,在西方现代化的主流当中,相应的异议也很多。在上世纪50年代,英国、美国等发达国家工业污染、环境污染十分严重,出现很多灾难性的事件,人们因此开始反思,思考工业化给社会带来的这些影响,也出现了大规模的环境保护运动。特别是到了1960年代末1970年代初,更是进入了所谓的“生态学时代”或生态革命的阶段。正是在这一过程中,环境史应运而生了。
美国环境史发展到今天,也有30多年的积累了,在美国,它既是新的,也是比较热的一个学科,这一学科的研究方法、问题意识、理论的创建,都可以说是丰富多彩。当然,美国的环境史,更多地是关注他们自己的问题,有它自己内在的发展脉络。但是在美国环境史的成长过程中,也有不少学者开始借鉴相关的理论来研究中国的问题。这种情况,也不局限于美国,它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中国自身的环境史研究。但毕竟只是刚刚起步,差距还很大。
李:中国近现代史的研究,已经离不开美国相关学者的研究成果了。您也有很多对外交流,您对美国学者有什么印象?您认为,他们有什么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就以环境史为例吧。
夏:我对环境史也不是很了解。我们这里有很多学者,如青岛大学的侯文蕙教授、北大的包茂红、北师大的梅雪芹、社科院的高国荣、清华大学的侯深博士等,都是一直专门做环境史研究的。我在做中国灾荒史、环境史的过程中,觉得理论方面还有很多欠缺,就通过一些渠道,尽可能多地了解到国外环境史研究的情况,也想着怎样把国外的一些优莠著作,引进到国内来,毕竟还有不少中国读者不能直接阅读英文著作。所以,我开始和其他同行合作,利用自己的研究课题,也就是教育部的全国优秀博士学位论文专项资助项目,组织翻译了一些著作,如已经出版的《尘暴》、《火之简史》,还有一本《瘟疫与人》,也翻译过来了,但是版权被别人买走,至今未见踪影(按:该书己于2010年,由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出版)。现在,学术界对这个问题越来越关注,很多出版社都开始组织翻译相关的著作,我们的工作就暂时停了下来。
在引进、学习的过程中,我们的学者当然也可以根据我们自己的成果,和外国学者进行对话。但是如果仅仅只有资料的积累,只是事实的描述,不能上升到理论的层次,实际上也是很难对上话的。往往还会出现这样的现象:我们辛辛苦苦做了大量的工作,结果只是为别人的分析、论证提供了资料,人家形成了自己的理论体系。现在有很多中国学者非常讨厌西方理论,我认为,这不是一种正确的态度。我们应该清楚的是,美国人并不会弄花哨,他们的成果,绝大多数都是建立在扎扎实实的实证传统之上的,都是在一种批判性的学术发展脉络之中完成的。我们觉得美国人在弄花哨,那是我们不了解人家的学术背景,不了解人家提出概念的过裎,不了解人家论证的逻辑,也不清楚他们使用的证据,往往只是拿过来了,简单化地使用。这是我们自己在弄花哨,不是美国人弄花哨。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没有自己的学术创新,没有自己的理论构建,这个国家的文化的价值体现在哪些地方呢?只是把我们祖宗留给我们的四书五经翻译出去,这就是我们的文化输出么?只是去开办L个孔子学院,教一教外国人中文,这就算文化输出了?这可能也算一种文化输出,但是,如果没有理论方面的创新的话,最后不能形成一些概念,形成一些供人广泛讨论的理念,这种研究的价值就不太大了。
李:您对美国的中国学进行过系统总结,写的几篇文章质量都很高,能谈一谈这方面的情况么。
夏:立意做这个工作,还得从我的博士学位论文说起。那篇文章有幸得了奖,我因此申请到一个课题,叫“生态变迁中的中国现代化进程及减灾对策”,希望从人与自然相互作用的角度,从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意识等方面,重新阐释中国现代化过程的源与流。但是,正如我在前面已经谈到的,要从环境史的角度来对近代中国社会的变迁作出解释,就必须先对中国近代社会史的研究做出总结,包括国内外的。我感到,大家对美国的汉学,在理解上,有偏差、有误解,需要进行系统的杭理。这是一个先破后立的过程,目前自认为已经完成了“破”的阶段,但要“立”起来,还需要时间。
对几个理论观点的看法
李:近代史研究当中,最近有不少研究者在突破近代史的上限- 1840年,但是,有些成果好像是在故意把18世纪、把明清时期作为中国近代史的开端。您对此有何看法?
夏:过去我们的工作有局限,大都把历史切成几段。研究近代史的,就只研究1840年之后,先前的历史,权当背景。尤其是研究清史的,往往以此为界,分成清前期和晚清两部分。一般所说的清史学者,就是指研究清前期的学者,清后期的不算。但是,历史本身是割不断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反思之后,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将两者连接起来进行研究,可又走向另外一个极端,把前后期义等同起来,后面在搞现代化,前面也在搞现代化。以前,是现代与传统对立,现在则是传统也没了,现代也变了样,太走极端了。
李:还有,现在关于费正清和柯文的理论,比如冲击一反应论,比如在中国发现历史,模式之争很厉害,您的看法呢?
夏:美国的研究和国内的研究不太一样。美国的清史研究、中国近代史研究,基本上是在哈佛大学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那里开展的,我们熟悉的很多学者,包括柯文,大都是费正清的学生,但他们并没有因为存在这样的师承关系,而淡化相互之间的学术批评。柯文的中国中心观,矛头所指,正是他自己的老师,以及他的学长列文森。后来美国中国学界义出现一批用后现代理论来解释中国的学者,其中代表人物之一,像杜赞奇,他的博士学位就是在哈佛拿的,指导教师是大名鼎鼎的孔b力先生。
冲击一反应模式,在中国发现历史,后现代的解释,都是从哈佛那里来的。从这里既可以看出国外学术发展的趋势,也可以看出其内在的特点与动力所在。即便是在同一师承的内部,也会出现批评、质疑的声音,这种声音越来越大,最终会形成对过往解释模式的颠覆性的结论。从质疑、批评走向创新,这是宦的学术能够保持活力的原因。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会有一些绝对化的东西,有时甚至矫枉过正。比如,费正清的研究,仅仅是强调冲击一反应么?只要认真读一下费正清的原著,还有他的研究团队的作品,就会发现,他们并不完全是强调外来的因素、西方的影响,他们对中国内部的情况也很重视。费正清本人在他的早期研究中曾明确指出,对于近代中国的历史,必须把它放在中国的语境而不是西方的语境中才能看清楚。至少从那个时代美国中国研究的状况来看,费正清的研究同样属于“在中国发现历史”这样的潮流。我们对费正清的误解,一方面可能是受了柯文的影响,另外一方面,还是我们自己对费正清的著作不很了解。其实,柯文的中国中心观,也不是孤立地从中国的角度来进行研究,至少在沿海地区,在政治、经济等领域,受外来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柯文本人并不否认这一点。后现代的观点,准确地说,是激进的后现代研究,对柯文的理论也有异议,他们旨在从全球史的角度出发,把中国历史放到世界历史的大背景下来重新研讨,内、外之间的界限,也就不再那么严格了。
李:面对美国学者在中国近现代史领域里的理论创新,中国同行怎样做才能够有新的突破?
夏:美国人在理论创新方面,确实定在我们前面,关键是我们怎样跟进、超越。以前,美国学者出了新书,两三年之后,我们这里看到了,就会召开研讨会、座谈会,讨论一阵子。这样的会议,每每以批评的名义出现,但效果似乎适得其反。更常见的情况是跟着人家走,人家提出一个问题,一个概念,我们就会拿过来用,即使有一些批评的声音,也不是建立在比较规范的学术批评基础之上,通常是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对人家的理论,丝毫无损。如此简单的学、简单的批评,都不好。我想,要创新,写出有些影响的文章,首先还是应该读懂人家的著作,去理解他们。
当然,不管是“中国中心观”,还是冲击一反应论,从事这方面研究的,毕竟是外国的学者,他们有长处,也有局限性,绝大多数只能研究中国历史的局部问题,更擅长的是个案研究。在这一方面,他们往往做得很深很透,为中国学者所不及。有些问题,中国人熟视无睹,他们则旁观者清。但是长处所在,也是见短之时,他们对中国历史的宏观概括,大都是在研究局部问题时提出来的,难免以偏概全。从这一点来看,美国学者的研究,尽管总是发人深省,却往往是雾里看花,他们毕竟少了中国学者天然具备的那种对自身文化的体验与领悟。孙悟空钻到铁扇公主肚子里,不管怎么用力,就个别晌研究者来说,大约也只能了解局部。如何扬长避短,是国内外学者共同面临的问题,恰好又是各自需要相互学习的地方。不过,随着美国中国学中研究主体的变化,也就是一大批既有中国的生活经验,又有西方理论训练的年轻学者的出现,国内学者的优势将不复存在。理论创新离不开对马克思主义和本土资源的借鉴
李:美国学者在研究中国史的时候,很大的精力,是不是放到了解释历史上面了?
夏:不是,解释历史,并不是哪一国家、哪一民族独有的传统。中国的历史,从司马迁以来,就不是一个仅仅依靠叙事就建立起来的,更多的情况,是我们把对历史的解释做成了所谓的“微言大义”。而且,美国学者对历史的解释,都要从质疑过往理论出发,然后到中国寻找资料,寻找实证,把他们的理论突破点和对中国的实证研究结合起来。他们并不是光搞理论的跛足巨人。考证史实,与阐释历史,甚至资料整理,原没有高下之分,我们需要的是它们的有机结合。过多地强调其中的层次差异,厚此薄彼,对学术发展不利。
李:中国学者对理论好像比较冷淡。其实,马克思主义也是非常生动活泼的,不能因为一些教条主义的存在,就漠视马克思主义,漠视理论。
夏:以前,我们对马克思主义采取一种教条主义的态度,问题多多,以致很多研究者疏远了马克思主义。但是,你可以对教条式地运用马克思主义表示反感,你更应该去了解马克思主义,或者马克思的思想。以教条主义为借口,不去了解马克思主义,远离经典作品,这是另外的一种教条。
社会史研究有待进一步深化
李:社会史研究越来越重要,新起的学者,是否应该像掌握考证方法一样,认真掌握社会史方法?
夏:不见得。解放后,我们主要研究革命史、政治史,唯一强调的是阶级分析方法,政治史就变成一个教条的历史了。改革开放之后,大家对以往的政治史进行反思,纷纷从事社会史的研究。但一开始,还是在革命史的框架内进行的,也就是除了研究政治史之外,还要研究所谓的“社会”这一部分。渐渐地,社会史开始作为一种方法,作为观察问题的一个角度、一种视野,来探讨中国社会昀所有问题,大凡以往归之为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问题,都可以从这个角度进行研究。叙述的方式也在变化,什么祭祀、婚姻、宗族、风俗习惯等等,以前只是作为奇闻异事来搜集和整理,现在则从中发现很多故事,讲起来也很生动,很吸引人。所以,社会史开始慢慢取代政治史,成为中国历史研究的主流。有些学校,研究生论文的选题,如果不做社会史,肯定通不过。社会史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新的话语霸权。
很显然,现在是到了对社会史进行反思的时候了。大家原先是把社会史作为一种视野,来研究各种问题的,现在看来似乎有悖于这种初衷,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社会史的碎片化,也引起学界越来越多的批评。杨念群老师就曾批评华南的历史人类学就是“进村找庙”,其他方面就不甚关心了。这样做的问题就是,相互之间,很难对话,对话起来,也是鸡同鸭讲,不同的研究者都在尽力呈现自己的发现,每个人都认为我找到的这个村子,是别人不曾研究过的,我得出的结论就是前无古人的。其实这一类的研究,绝多雷同。以前的经济史研究出现过类似的问题。有学者出面组织各地的学者研究中国的十大商帮,各地的学者也都尽力地要把所在地区商帮的特点写出来。当把这些研究集中到一起时,结果发现,备自总结出来的商帮经营理念、经营模式,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有人以为可能是各自的研究模式出了问题,过于单一化,以致未能真正揭示这些商帮的特点所在。但是,这并非不存在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事实本身就是如此,举一叶而知千秋。这就需要我们跳出个案研究的陷阱,需要做一番整体的、宏观的研究。我并不反对个案研究,相反这样的研究自然是愈多愈好,但并不能像有些学者主张的那样,要了解中国的乡村,就必须把中国的村子全都了解一遍。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任务,也无这个必要。
当然,这样的批评,对很多有志于此的青年学子来说,似不无道理。如用在陈春声、刘志伟、郑振满、赵世瑜等著名学者的身上,则大错特错。去年( 2008年)10月份,山西大学举行了纪念乔志强先生诞辰的学术研讨会,陈春声等先生都提出来,要对当前的社会史研究进行反思,要加强学术共同体之间的对话。假以时日,定会有所改观。
对加强学术原创性的一些思考
李:邓拓先生的研究框架已经出现有半个多世纪了,为什么一直不能超越?您是否想另起炉灶?
夏:我现在主要还是在做资料的整理工作,标点、校勘,从1999年开始,10多年了,中间又有一些曲折,一直没有完工,精力都放这里了。
当然,我也关必学术界的进展,包括国外学术界对中国灾荒史的研究,此外还有对灾害本身的研究,对饥荒的理论研究,等等。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是一个自然灾害比较多,留下的资料也最多的国家,按道理来说,我们的灾害史研究应该是遥遥领先。可惜的是,除了在自然科学领域,在地震预报方面,中国学者曾经走在世界前列,而在社会科学领域,还有不少差距。比如说,印度与中国,都处在差不多同样的气候区域之中,都是灾害、饥荒非常严重的国度,往往中国发生了饥荒,印度也会发生饥荒,中国的饥荒导致大量人口死亡,印度的饥荒也是如此,但是印度出了一个研究饥荒的阿玛蒂亚·森,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而我们呢?很多人对此感到迷惑。其实,这与我们的态度有关系,上面我们已经探讨了,怎么样看待灾害的“正常与非正常”,虽然我们有这么多资料,但我们回避这个问题,饥荒之时惊慌失措,饥荒发生之后又不去总结它,有这么一种文化传统在,又怎能指望理论上的突破呢?
当然,这也与当前中国学者的山寨之风有关系。现在的很多人,都是看别人搞了一个什么题目,他再跟着做,他不考虑学术积累的过程。这不是说不可以跟着别人做,但是一定要有所突破,有所创新,才能有所积累。如果抓住某一个问题,你也做,我也做,大家都来做,可是将这些成果放到一块,其中的差别并不是很大,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学术资源、智力资源的浪费。其实,灾荒史的研究涉及到自然、社会的方方面面,不同的地域又各有特点,有很多领域值得开拓,完全没有必要挤独木桥。
李:您本人在理论创新方面,有什么打算,会有什么进展。
夏:这个难度比较大。我这些年来做灾荒史、环境史,总的来说,雷声大,雨点小。主要的工作,一方面是放到了对国外理论的学习、引进上,另一方面,是在做资料整理工作。我还对中外学者的中国近代社会史的研究做了一些梳理,这好像是对灾害史、环境史研究的一种偏离。我希望能育时间收拢一下,把已经撒出去的看起来有些分散的线融合起来,做成自己的东西。
我之梳理近现代社会史的研究,主要目的是要为了论证,如何运用生态系统分析方法,来重新解释中国近代社会的变迁。但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必须对国内外学者有关中国近代社会变迁的研究成果,有一个比较全面、深入的总结。如果对这部分的成果了解不够,就直接从环境史的角度来进行解释,就很难把自己的研究和之前的研究融合起来,这样的做法,和山寨文化也差不多了。你得在借鉴、批判前人成果的基础之上,把自己的东西放进来,这样做出来的东西,或许更有价值。所以,到目前为止,主要还是停留在研究方法的讨论上,实证的东西,要到后面再来做。
在实证的领域,我的想法是,不能把自己的视野封闭在某一特定的历史时期,而应该打通所谓的古今界限,结合现实问题开展历史研究。我现在感兴趣的,就是从城市化入手,从城乡关系切入,对当前中国过度发展的城市化进程,进行反思。这个工作也有人在做,但是,如何从历史的角度,把历史和现实结合起来,还是一个有待深入发掘的课题。这也不是我现在的新想法,2005年,我参加南开大学举办的三农问题研讨会,后来又参加安徽大学主办的类似主题的研讨舍,发现很多经济学家、社会学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要消灭农村、消灭农民,把中国95%的人口都变成城市人口。既然农民都不存在了,还有什么三农问题呢?我不认可这样的结论,我要唱反调。我当时就提出质疑,在当代中国,城市化的旗帜还要打多久,还能打多久?我不是反对城市化,我反对过度的城市化。到了今天这样一个程度,已经到了该停止、该转型的时候了。对中国这样一个农业人口这么多,资源这么短缺的国家,过度城市化的危害是很难想象的。我感到,我们现在的城市化,比“文革”还要文革,它不仅仅对文化有摧残,对中国社会的摧残也很严重。至于对环境的破坏,更可能是一劫不复返了。
中国学者的成果已经开始走向世界
李:美国学者研究历史,好像特别能拓深、特别能提出解释模式,美国学者的解释模式,对促进我国的近代史研究,有什么积极作用?
夏:中国学者也有很多在做深入的研究,并提出自己的解释。美国不少大学的历史系,在教授中国史的时候,也经常将中国一些中青年学者的论著作为参考书,推荐给学生阅读,影响还是有的。
责任编辑孙晋浩
(来源:《晋阳学刊》201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