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维铮
清咸丰十年七月下旬,英法联军屡败清军,兵临通州。咸丰皇帝扬言御驾亲征,但又同意英使入京换约,随即提出,英法使臣亲递国书需行跪拜礼。试想当年马戛尔尼使华,觐见乾隆帝,尚且只肯屈一膝,如今联军胜券在握,其使节岂肯向清帝匍匐称臣?就在巴夏礼等愤而中止谈判,策马回营的当天,即八月初四(9月18日),载垣立即公布皇帝宣示逆夷反复状的诏书,并遵皇帝密谕,命僧格林沁派兵截拿巴夏礼等。
显然英法联军头目没有料到清帝居然不顾国际公法,竟在兵败如山倒之际,用偷袭手段,绑架应邀入通州进行停战谈判的外交使节和随团采访的《泰晤士报》等记者一行39人,内有英人26名、法人10名,送往京师刑部,关进“天牢”。次日英使参赞威妥玛赶到通州,要求清廷释放人质。再过两天(八月初七),联军得知已有3名人质被清帅胜保杀死,立即进攻北京。清军三部全线溃败,胜保也被法军枪伤。皇帝再次显示 “英明”,当天任命皇弟恭亲王为新钦差督办和局,并命僧格林沁竖白旗表示停战。他自己呢?次晨(八月初八)便扔下圆明园,一溜烟北奔承德,当然没有忘记带上他的后妃和宠臣,却似乎忘记交代被锁禁在天牢里的人质如何处理。谁都知道满清的刑部监狱多么可怕,由皇帝钦命锁禁的囚犯,每日少挨几顿拷打,就算幸运。那班英法外交官员和记者们,被投入比但丁《神曲》描绘的地狱还要恐怖的大清天牢,经受煎熬,不经炼狱便超升天国,不待说大有人在。
因此,当法军、英军相继劫掠圆明园而恭亲王等逃往卢沟桥的次日(八月廿四),留京王大臣释放巴夏礼等8人,再到他们开门揖盗而联军入京后,人质全部获得自由,生还者只剩19人,就是说在短短25天里,除胜保残杀的3人外,又有17人在天牢中被折磨致死。
额尔金闻知人质已死去大半,首先死于天牢的竟是《泰晤士报》记者,他意识到麻烦来了。作为英内阁任命的对华战争全权专使,额尔金没能保护外交官员、没能保护新闻界著名记者的生命,他怎向女王政府和公众舆论交代?不消说额尔金必须向英国议会和媒体表明他已对清朝皇帝的野蛮行为实施报复。皇帝绑架虐杀英法人质的命令,都由圆明园发出,而圆明园在西方世界如此著名。无论为了报复清帝绑架虐杀人质,还是为了掩饰英军劫掠清帝离宫别院的盗匪行为,额尔金坚持将它摧毁。因而额尔金不顾法国公使葛罗的反建议——拆毁北京城内部分宫殿而保存具有欧洲建筑风格的圆明园,如实施必使明清故宫被破坏殆尽,而命英军焚毁圆明园。
火烧圆明园是对文明的破坏,纵火者堪称文明恶棍,但一手制造人质事件而给纵火者提供口实的那个咸丰皇帝,心愚而愎,计蠢而毒,竟拿都城居民身家性命作赌注,结果玩火自焚,该不该揭露呢?但我们有关第二次鸦片战争的论著,多对咸丰皇帝独出下策招致的恶果,三缄其口。实际上,引狼入室的正是他。
转引自:《文汇读书周报》2002年8月30日 朱维铮:《龚橙与火烧圆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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