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杰
爱新觉罗•弘历是清朝入关后的第四代皇帝,年号乾隆。他一生喜欢巡游各地,仅南下江浙和西巡五台就各有六次,留下数不清的传奇故事,令今人真假难辩。历史上的乾隆帝,既非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也非采花逐蝶的风流天子,而是一个自幼受到良好教育,颇好读书的“书生皇帝”。他能享年89岁,成为中国封建社会历史上寿命最长、实际统治时间长达63年之久的皇帝,与其喜好读书、善于学习有着重要关系。
雍正十三年(1735)九月初三,25岁的乾隆帝即位。此时,清朝的统治已近百年,他既无皇祖康熙帝带兵作战的经验,又无皇父雍正帝几十年角逐政治斗争的阅历,但他曾向大臣们自诩:“朕自幼读书宫中,讲诵二十年,未尝少辍,实一书生也。”(《清高宗实录》卷5,页3-4)乾隆帝为什么要宣称自己是一介“书生”?
一是乾隆帝非常敬重自己的老师。乾隆帝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初次见祖父康熙帝时,康熙帝让他背诵“爱莲说”,他脱口而出,不遗一字,因而倍受夸奖。乾隆帝晚年做《三先生》诗,把自己的才学归功于三位老师。第一位是满族人福敏,教他学习满、汉文字和背诵古文。第二位是江西人朱轼,为乾隆帝讲授儒学经典。第三位是福建人蔡世远,批改乾隆帝撰写的各种文章。乾隆帝评价三人:福敏为师循循善诱、严若秋霜,为他打下良好基础;朱轼讲学强调读书致用,使他懂得做学问的根本;蔡世远常讲“人生三不朽”,激励他成为“德、功、言并重”的一代名君。
二是乾隆帝登极之前,已有著作刊刻。他从14岁起开始边读书边写文章,22岁时将所写诗文结集出版,名为《乐善堂全集》。他从读书中得出的治国经验教训,体现在该书收录的一些文章中。例如,在《汉元帝论》中,他把亡国之君分成刚暴与柔懦二种,主张“刚暴者其亡速,柔懦者其亡缓”,可见他反对暴政,主张遍施仁政。再如,他在《宽则得众论》中提出:对百姓“非仁无以得其心”;对大臣“非宽无以安其身”。这些认识,后来都成为他的治国方针。
三是乾隆帝为“书生”正名,提倡官员读书。当时,大臣们推荐官员时,常以“此员是书生”或“书气未除”,做为不称职的理由,引起了乾隆帝的注意。刚一即位,他就以“书生”自诩,还强调“王大臣为朕所倚任,亦皆书生也”。他告诫大臣们说:凡修己治人之道,事君居官之理,备载于书,“朕惟恐人不足当书生之称,而安得以书生相戒乎”?至于“书气”二字,尤其宝贵,“人无书气,即为粗俗气、市井气,而不可列于士大夫之列”(《清高宗实录》卷5,页3-4)。在乾隆帝看来,只要君臣上下善于读书致用,就能够把国家治理好。
乾隆帝一生轰轰烈烈的文治武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通晓汉、满、蒙、藏、维五种文字,由此有利于推行一系列民族政策。
清代汉族人数最多,乾隆帝学习汉文化,主要是适应政治斗争和维护清朝统治的需要,满族出身的皇帝,必须熟练运用汉文化,才能实施有效的统治。乾隆帝谦称自己是“通儒”以上水平,而实际上,他的才学远高于此。清代著名学者赵翼曾任军机章京,为乾隆帝抄写政令。有一次在对西北用兵的上谕中,乾隆帝用“埋根首进”四字,赵翼不明其意,后来偶然阅读《后汉书•马融传》,才知道是决计进兵的意思,因此大为感叹。
自1644年入关后,满洲八旗子弟久居内地,满语、满文日渐生疏。乾隆帝精通满语文,力图保留满族文化,大力提倡学习和使用满语文。他召见满族王公大臣,一律用满语交谈,还特设皇族子弟考试满语科目,合格者方能继承做官。当时,在东北的满洲将领大多使用满文,不懂汉文。因此,乾隆帝一律用满文批示前线满洲将领的奏折,加速了作战的机动性。乾隆帝这种强化满族民族意识的努力,对满语文的保留和延续起到了一定作用。
乾隆帝学习蒙古语言文字,是出于平定新疆准噶尔政权和绥服内、外蒙古各部的需要。他接见蒙古王公时,能够直接用蒙古语交谈,使他们倍感亲切,认为乾隆帝是蒙古人的皇帝。他曾谕令:“凡有谕旨兼蒙古文者,必经朕亲加改正,方可颁发。”(《清高宗实录》卷1088,页3)乾隆帝的蒙文水平已达到运用自如的程度。
为利用喇嘛教和稳定西南边疆,乾隆帝学习并掌握了藏语文。藏文时称西番字,乾隆帝自谓:“乾隆八年以后,即诵习蒙古及西番字经典,于今五十余年。”(《清高宗实录》卷1427,页3)他通晓藏语文和佛教经典,五十八年(1793),清军取得反击廓尔喀(今尼泊尔)侵略西藏胜利后,亲自创立选定达赖、班禅转世的金瓶掣签制度,成为西藏地区的一项根本制度,至今仍在沿用。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平定南疆地区霍集占叛乱后,乾隆帝又开始学习维吾尔族语文。他在《瀛台赐拔达克山来使即席得句》诗注中说:“近始习回语,可以不烦译寄。然拔达克山极西,语又异于叶尔羌,故仍须回人译彼语也。” “拔达克山”即今之阿富汗,“叶尔羌”之“回语”,即今新疆叶城维吾尔语,可知乾隆帝能够直接使用维吾尔语文与其上层交往,但接见拔达克山来使尚需要翻译。
乾隆帝日理万机,但平日也喜欢书、画、诗、文,而且取得了令人赞叹的成就。
乾隆帝经常题匾、赐“福”字,与汉族大臣联络情感,为此花很大气力练习书法。他的书法飘逸俊秀,是中国历史上留下墨迹最多的皇帝。他热衷于书法鉴赏和推广,将多年搜寻所得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王献之《中秋帖》、王珣《伯远帖》三种书法珍品建成“三希堂”收藏,还组织刊刻《三希堂法帖》,供士人临摹。清皇宫中设有如意馆,汇聚一大批艺术家。乾隆帝在处理政事之余,经常去如意馆看画家绘画,“有用笔草率者,辄手教之,时以为荣”(昭梿:《啸亭续录》卷1《如意馆》)。
乾隆帝尤喜赋诗。他写的诗,每过12年,便由臣下编成诗集,现存其所作《御制诗初集》4150余首,《御制诗二集》8470余首,《御制诗三集》11620余首,《御制诗四集》9700余首,《御制诗五集》8700余首。乾隆帝在位60年,总共写诗4万余首。
乾隆帝还用各种体裁写了1350余篇文章,留下御制文集四种。他执政时所作的各种批示,编成《清高宗圣训》300卷。文集和圣训,使他成为历史上留下文字最多的皇帝。凡清朝重大政治事件、战争、水利工程、外事往来,乾隆帝都写有专文。他的文章经常被史学家引用,例如,其所作《喇嘛说》文中的“兴黄教即所以安众蒙古”,是对清朝保护扶持喇嘛教政策最权威的解释。
有史书记载,由乾隆帝发起编纂的“奉敕”、“御定”书籍有130余种,其中最重要、影响最大的是《四库全书》。从乾隆三十七年(1772)正月,他谕令朝内外大臣搜集古今图书开始,历经20年最后完成,全书写本36000余册,共收录各种图书3457种,79070卷,被誉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万里长城”。
乾隆帝在临终的前一天写下一首诗,题为《望捷》,留下了最后一份寄托与期盼,以此终结了他作为“书生”皇帝的一生。
嘉庆年间,清代著名思想家龚自珍在谈到乾隆帝“朕亦一书生”的自评语时,感慨地说:“天下事,舍书生无可属,真书生又寡。”他认为,乾隆帝“书生”之论是“炳六籍,训万祀”的至理名言。
作者简介
张杰,1954年生于辽宁省丹东市,辽宁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清史研究所所长。著有《清高宗·乾隆帝·弘历》、《辽河流域宗教文化》、《清代科举家族》、《和珅传奇》、《满族要论》、《满蒙联姻》、《韩国史料三种与盛京满族研究》等多部学术著作。
(转载自《清史镜鉴》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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