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松
(一)
抚远大将军、川陕总督、太保、一等公年羹尧在清朝历史上算得上有名人物。年羹尧之死颇有些传奇色彩。雍正二年冬,已经定他九十二款大罪,其中有些一款就该处死。但因他曾立大功,雍正帝顾虑有“狡兔死,走狗烹”的议论,迟迟下不了决心。这时,一件偶然的事情促使雍正帝作出了处死年羹尧的决定,这就是“虎入年家”。
事情的经过是:雍正三年十二月初三日,有野虎至京城朝阳门外,夜间从东便门上城,至前门,下马道,直入西江米巷年羹尧家,咬伤数人,上房。至初四日天明,九门提督率兵至,放枪驱下,入年遐龄家花园中,官兵追到,用枪扎死。相传,年羹尧出生时有白虎之兆。因此,雍正帝称野虎死年家为“一大奇事”。在署直隶总督蔡挺奏折上朱批:“年羹尧之诛否,联意实未决。四、五日前联宽意已定。”“有此奇事乎!年羹尧,联正法意决矣。如此明彰显示,买令联愈加凛畏也。联实惊喜之至。奇。从古罕闻之事也。”(1)
当时,京畿、直隶地区确实虎多,而雍正帝又是崇信“天人感应”的,既然年羹尧是白虎托生,现在老虎又死在他家,可见“天意”亡年,于是处死年羹尧就是“顺乎天意”,雍正三年十二月十一日,雍正帝下了处死年羹尧的谕旨。
(二)
年羹尧颇有才,文武双全。康熙五十七年,皇十四子贝子允禵,任抚远大将军西证,以年羹尧努力供应军需可嘉,升任四川总督,仍管巡抚事。康熙六十年又任川陕总督。这时,他虽然在汉军旗人中已崭露头角,以“办事明敏”著称,但主要是为西征军办理后勤事务。
雍正帝即位后,年羹尧的地位和权势才迅速上升。元年正月,有旨命年羹尧来京“商酌地方情形”。当时,西边形势严竣而复杂。主持西路军务的前任大将军允禵、现任大将军延信,在雍正帝看来,都是对皇权有威胁的极不可靠之人。因此,西边情形必须同年羹尧“商酌”,并赋以重任。是年三月,叙年羹尧以前功绩,加太保官衔,封三等公。五月,命年羹尧调度西路军事,凡调遣军兵、动用粮晌等“一切事务”均交年羹尧办理。九月,罗卜藏丹津公开叛乱,命年羹尧出兵征讨。十月,授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晋二等公。二年三月,因青海平定,晋一等公。朱谕称:“十年以来,从未立此奇功”;“总之皆你一人的好处”。这时,雍正帝对年羹尧的恩遇、宠信,年羹尧的地位、权势,都达到了顶点。
年羹尧在顶峰上仅呆了六、七个月。雍正二年的秋冬之交是年羹尧从顶峰上跌落下来的转折点。这年九月,年羹尧奉命来京。十月十一日入宫陛见。在京一月有余。这期间,雍正帝与年羹尧的关系发生了巨变。年羹尧刚离京,雍正帝就在四川巡抚王景灏奏折上朱批:“年羹尧今来陛见,不知精神不加,不知功高自满,有许多联不取处。”现已“被联看破”,“非无瑕之器”,“奏对之间错乱悖谬,举止乖张,大露擅作威福,市恩揽权情状。”(2)十二月,年羹尧抵西安后,折奏:“奔走御座之前三十余日,毫无裨益于高深,抵自增其想谬。返己们心,惶汗交集。”对此,雍正帝有一段意味深长的朱批:“凡人巨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若倚功造过,必致返思为仇。”“尔等功臣,一颜人主防微杜渐,不令致于危地;二在尔等相时见机,不肯蹈其险辙:三须大小臣工避嫌远疑,不送尔等至于绝路。三者缺一不可,而其枢机在尔等功臣自招感也。”读此朱批,年羹尧回奏称:“寝食不宁,自怨自责,几无地自容。”(3)
雍正帝为人果决,既对年羹尧已经“看破”,就决不犹豫。三年二月,他命人口传谕旨:“你下旨与年羹尧,怎么连他也不知道联呢?着他回奏。”这段谕旨有些费解,总之是对年羹尧表示失望。年羹尧故意装胡涂,回奏:“惊闻传谕,恐惧汗流,清明自指示。”朱批:“还要如何指示明白”(4)
(三)
年羹尧确有功劳。他的功劳正如前文简述,主要在军事方面。
与此同时,年羹尧的贪婪也是一贯的。他一旱就利用巡抚、总督职权侵蚀军需、勒索属员、私占盐窝、擅增盐引、卖茶贩木,不择手段地贪财谋利。例如,在青海平叛战争期间,郭莽寺被剿灭,总兵黄喜林奉命将所得金佛、珠宝、金银、狐皮、绸缎等装载四十余车,交一与年府管家魏之耀。(5)十余年间,他聚集起巨大的财官‘当他被迫离开西安赴杭州将军任时,知道已经失宠,大祸即将临头,急忙疏散隐匿资财,用载重一千三百斤的骡车二百三十三辆装满财物,分赴京城、直隶、湖广、江南、四川、宁夏、山西、山东、兰州等地。(6)他在直隶各州县还置有田地二百九十七顷、房屋一千二百余间。仅在保定房产中,就藏有银五万余两、金首饰三十四斤、银首饰二百八十六斤,及箱、及箱、匣、綑包等四百三十一件。(7)仅隐匿在西安知府赵世朗家中的,就有皮箱二百五十件、板箱等二百三十一件。(8)应该说,象年羹尧这样贪婪的方面大员,在康熙朝后期比比皆是。但在雍正帝即位后大力整顿吏治、惩办贪污之时,作为“藩邸旧人”对主子的思想作风颇为了解的年羹尧,仍然如此肆无忌禅,只能说是恃功骄纵,利令智昏。
年羹尧是恃功骄纵,还表现在借口循允禵“大将军毛”旧例,摆排场,耍威风,“僭越”,“狂悖”。如:辕门鼓厅、公馆墙壁俱画四爪龙。西安同城各官俱不许打锣放炮。出署时令百姓黄土填道。以御前侍卫摆队,前引后随,执鞭坠橙。属员送礼称“恭进”,与人物品曰“赐”,各属察谢称“谢恩”,新到属官由旧员领参早“引见”。行文督抚书官书名,与内阁公文封套大书“右仰内阁”。令蒙古郡王额附下跪。曾任布政使、同是“藩邸旧人”的戴铎等进见时,俱令在地上坐。等等。确实是大将军八而威风,有些忘乎所以。
从雍正二年春季起,随着功高爵显,权威愈重,年羹尧的野心也急剧膨胀。当时,朝廷亲贵都很迷信,星相、算命、占卜、堪舆、图谶一类颇有市场。在康熙后期和雍正初年,常有一些道士、喇嘛、术士、巫师、看相者、算命人出入有政治野心的王公贵族府中,讲预言,说天意,制造出一起又一起危害皇朝稳定的政治事件。年羹尧处也豢养着静一道人曹涛安和术士邹鲁。他们找到一条“图谶碑记”:“赤云飞上陇头山,此日江分九鼎逢。纪岁木火,毕当承运。”解释说:分九鼎者,天下大乱也。纪岁为年,年羹尧当承运为帝。本火为乙丙,岁在丙午(雍正四年),正宜起手。三月初一日发动,“万方俱利”。年羹尧对此深信不疑。他还宣称白己住房上有“王气“出现,出生时“金光满室”。还认为,如果天下大乱,他“据天下上流。更兼兵强马壮,谁人敢当。”(9)这时。年羹尧的“狂悖”已发展到“谋为不轨”。他已从皇权的支柱、国家的栋梁变成了朝廷的威胁。这当然是雍正帝绝对不能容忍的。
(四)
雍正帝在全国是遍置耳目的。各省主要官员有义务将所见所闻随时密奏。陕西是八旗文武官比较集中的地方。西安是西路军的后方,是有名的是非之地。年羹尧的所作所为,雍正帝当有耳闻。二年九月命年羹尧入京陛见之举,意在当面考察。
年羹尧毫不醒悟。进京途中,令总督李维钧、巡抚范时捷跪道迎送。“一路垫道浦桥,省石平路。行台相望,堂官幕宾皆设公馆。劳民伤财,怨声载道。其辕门行走之人俱恃公府之名欺压平民,甚至逼死。”(10)在保定时,故意向李维钧透露:“明年三、四月间,朝内必然有事,你是汉人不知道。”又攻击怡亲王允祥,说:怡亲工第宅外观宏厂而内草率不堪,“矫情违意,其志可见”。(11)至京师,行绝驰道。王大臣郊迎。不为礼。见雍正帝时,“御前箕坐,无人巨礼”:“奏对错乱,举止乖张”。又举荐非人,引起雍正帝极大不满,认定年羹尧“逞奸纳贿”、“揽权施势”。这其中有一个岳周事件。
岳周,时任工部郎中,拖欠工部钱粮。廉亲王允祀管工部,帮以银数千两,使其免受处分。岳周又以银二万两请託年羹尧荐伊为布政使。这时,雍正帝同允祀集团的斗争已进入最后阶段。雍正帝认为,允祀支持岳周,帮银完欠,意在收买人心,“沽名邀誉”。如将岳周升任布政使,岂不证明允祀宽仁爱才,“自居于是,而以不是归之于联”。(12)年羹尧是举世公认最受宠信的朝廷柱石,为了区区二万两银子竟然分不清大是大非,帮助皇帝政敌。如此行径,无怪乎雍正帝斥之为“悖谬乖张”、“昏馈之极”。以致雍正帝不能不怀疑,年羹尧是真诚忠于自己,还是利用皇室内部斗争投机,为自己的政治野心服务。更何况雍正帝一是个猜忌心很强的人!
康熙帝的皇十四子允禵同雍正帝本是一母同胞,很早就同允祀等结成一党,进行了多年的夺嫡谋皇位的斗争。此人的特点,据雍正帝说是“胡涂急暴”、“行事狂妄”。康熙晚年,因为当了大将军,受重视,曾私以皇储自居。雍正帝即位后,虽对他严加防范,究因是同母兄弟,处置时与对允祀、允禟不同。雍正帝对其回心转意、效法怡亲王允祥,还寄以期望。而年羹尧为了迎合、投机,对允禵曾编造罪状,落井下石。当时,雍正帝是相信的。出了岳周事件,雍正帝不能不怀疑年羹尧的用心了。皇亲国戚法海也有类似诬陷允禵的事情,四年十二月被治罪,雍正帝称其“居心奸险,罪恶显然”。(13)这八个字大概同样也适用于年羹尧。
(五)
年羹尧在京月余,雍正帝给了他一个“不纯”的总评。这说明,对年羹尧种种“悖逆”行为,雍正帝早有所闻,当面考察,证明传闻不虚。年羹尧既已成为皇权的威胁,就必须认真对待,予以铲除。有的材料证明,年羹尧在京时,雍正帝就对年羹尧可能“妄动”一事有所估量,对是否将其留在京城不放回陕西作了认真的考虑。五年四月,雍正帝的政敌允祀集团已经清除,隆科多、年羹尧对皇权的威胁已不复存在,“朋党”清除,政局稳定,他颇为得意地回顾雍正二年冬季的形势,谕称:“联之不提防年羹尧,非不为也,实有所不必也。”(14)事实正与此相反,为了对付年羹尧,他很费了一番心思。在雍正二年冬,同允祀集团的斗争已取得决定性胜利,雍正帝可以放手对付年羹尧。可能,雍正帝已了解年羹尧所定“起手”时间是雍正四年三月初一日,还有一年多时间,可以从容部署。
对雍正帝来说,年羹尧问题的必须解决,不仅因为年羹尧有颇大的政治野心,还在于他拥有不可小视的实力。作为大将军,年羹尧有权调动西路八旗官兵。作为川陕总督,他统率着川、陕、甘号称绿营精锐的十万大军。年羹尧经营川陕已十余年。他控制部分盐、茶、木材的生产和贸易,建立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因为皇帝信任,川陕的巡抚、提督、总兵官多由他保举,文官司道以下、武官副将以下,由他就近题补,不需引见,致有“年选”之称,使其亲信党羽、门生故旧布满川陕。所以,他敢说:“我有川陕之权,牢不可破”。(15)
为对付年羹尧,雍正帝首先做了两件事:造舆论,打招呼。
鉴于自己曾对年羹尧宠信无比,言听计从,已为举国共知,雍正帝要逐步改变人们的印象。二年十一月,年羹尧还在京,雍正帝故意谕责夸大年羹尧权势的种种“浮言”,说:近日赏兵,有谣言称系年羹尧所请;前有谕旨发阿灵阿、揆叙之奸,亦有疑系年羹尧所奏。“夫联岂动冲之君,必待年羹尧为之指点?又岂年羹尧强为陈奏而有是举乎?”“加年羹尧以断不可受之名,一似恩威赏罚非自联出者。妄谬悖乱,一至于此,深可痛恨!”(16)三年正月,因被革职议罪之四川巡抚蔡挺原系年羹尧参劾,特意将其免罪,升授左都御史,谕称:“若将蔡诞置之于法,人必一以联为听年羹尧之言而杀蔡挺矣!朝廷威福之柄臣下得而操之,有此理乎?”(17)同月,年羹尧参劾释传道金南瑛,以金南瑛曾经怡亲王允祥奏荐,年羹尧“邃行题参,必有错误”,不许。(18)二月间,因青海蒙古部落受灾,谕责年羹尧赈济不力,如该部落有人流入准噶尔部,“肤必重治尔罪”。(19)以上,都是公开发布的谕旨,目的是向全国传达一个信息:年羹尧已经失宠。风向变了。
与此同时,雍正帝还通过在地方大员的密折朱批,!句他们打招呼。二年十一月间,谕直隶总督李维钧:“近者年羹尧奏对事,联甚疑其不纯,有些弄巧揽权之景况。”“肤今既少疑年羹尧,亦明示联意,卿知道了,当远者,不必令觉,渐渐远些好。”谕四川巡抚王景灏:年羹尧来陛见,“有许多联不取处”,“你虽系他荐举,乃你自勉与肤恩之所致”。既为相等之封疆大臣,应同者同之,当异者异之。”又明确告诫:尔宜“幅然醒悟”,毋“首鼠两端”。李维钧、王景灏都是同年羹尧关系密切,被认为是“年党”的,所以最先打招呼,意在分化瓦解。三年三月,谕镇海将军署江苏巡抚何天培:“年羹尧作威作福,深负联恩,尔当绝迹远之。否则,不特无益,而仅受其害也。”(20)限于篇幅,似此事例不再列举。
作好了准备,只待寻找机会。年羹尧在本章上的一个文字错误,为雍正帝提供了整治的借口。
雍正三年二月间,雍正帝曾命陕西巡抚石文掉向年羹尧口传谕旨:若在军前办理军务,自当照大将军体统行事。今既在省城,你到去仍照督抚平行。(21)这样,年羹尧在西安实际上被免去了大将军。到四月十二日,因有本章错误,又有妄举胡期恒、妄参金南瑛、于青海蒙古赈灾不力等错误,谕责其“怠玩”、“昏愦”,免其川陕总督之任,调补杭州将军。
年羹尧调离西安,“雍正帝一方面命新任总督岳钟琪等促其速行,如有官民具呈保留年羹尧者,严拿治罪;命河南巡抚田文镜等密访年羹尧疏散财物情形;另方面又在朱批中对年羹尧讽刺、调侃,有意使其进退两难。当年羹尧奏谢调补杭州将军折到京。雍正帝朱批:“朕闻得早有谣言云:‘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之语。朕今用你此任,况你亦奏过浙省观象之论。朕想你若自称帝号,乃天定数也,朕亦难挽。若你自不肯为,有你统朕此数千兵,你断不容三江口令人称帝也。”(22)年羹尧果然奏言:既不敢久居陕西,亦不敢遽赴浙江。有旨责其:逗留中途,旷废职守,迁延观望,不知何心。”(23)与此同时,雍正帝还发动群臣检举,对年党更是严令迫促。
当年羹尧的罪行接连暴露后,雍正帝即于雍正三年六月二十八日,削去其太保官衔。七月二十日,降为二等公。二十五口,降为三等公。二十七日,革退杭州将军,降为闲散章京。八月初十日,降为一等子。二十四日,降为一等男。二十六日,降为一等轻车都尉。九月二十二日,将其所有职衔俱革去,锁拿进京治罪。年羹尧自一等公递降为庶民,凡六十二天。这时,距年羹尧就任大将军时整二年。
七月间,内阁九卿等在朝官员合词劾奏年羹尧诸般罪款,应加诛以正国法。雍正帝考虑到,“自古帝王之不能保全功臣者,多有鸟尽弓藏之讥”,命各省将军、督、抚、提、镇“各秉公心,各抒己见”,以求“金谋画一”。至十二月,各地官员陆续回奏,“众议皆同”。于是定年羹尧九十二款大罪(大逆之罪五、欺罔之罪九、僭越之罪十六、狂悖之罪十三、专擅之罪六、贪黩之罪十八、侵蚀之罪十五、忌刻之罪六、残忍之罪四),应“立正典刑”。但雍正帝心中有数:年羹尧曾有大功,其谋反叛逆之事尚属密室议论,并未付诸行动。仍有重要官员对处死年羹尧有不同意见,被他视为“汉人领袖”的云贵总督杨名时就奏请“保全”。所以,他还在犹豫。据其自称是“宽意已定”。这时,“虎入年家”的事情发生了,“天意”促使他作出了决定。于是,年羹尧从宽令其自裁。其子年富处斩,其余十五岁以上者发边卫充军。父、兄免连坐。
(六)
年羹尧被处死,可谓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他从功臣到罪人,确系“恃功骄纵”所致。对此,雍正帝也并非没有责任。
年羹尧确实有才,可任繁剧,但身兼抚远大将军、川陕总督二要职,集西北军政财经大权于一身,权势太重,必致尾大不掉。
年羹尧有功,应该奖赏,但奖赏未免太多太过。在一年多时间里,加太保衔,任大将军,封一等公,加一等子世职,又加一等男世职;赐双眼花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金币;其他各种赏赐络绎不绝。接二连三的朱谕夸赞,有的到了肉麻的程度。元年九月,年羹尧奏报陕西丰收,朱批:“真正可喜之事。有你这样封疆大臣,自然蒙上苍如此之佑,但联福薄,不能得如你之十来人也。”(24)二年正月,年羹尧奏谢赐四团龙貂挂,朱批:“朕不为出色皇帝,不能酬谢尔之待肤。尔不为超群之大臣,不能答应联之知遇。”(25)青海平定,雍正帝发誓:“朕此生若负了你,从开辟以来未有如联之负心之人也。”“肤一切赏罚,若有一点作用笼络,将人作犬马待的心,自己亦成犬马之主矣。”(26)又说:“尔等此一番效力,是成全朕君父未了之事之功。据理而言,皆朕之功臣;据情而言,自你以下以至兵将,凡实心用命效力者,皆朕之恩人也。”(27)听了皇帝的这些甜言蜜语,年羹尧那得不飘飘然。
在飘飘然中,年羹尧忘记了雍正帝的为人。
雍正帝有他的人才观和一整套用人标准。他重才,要求官员皆精明能干,反对沽名邀誉的“巧宦”、“清官”和无所作为的“木偶”。但也更重德,即要求臣下绝对忠于自己,“必诚必敬”、“毋隐毋欺”。所谓“君臣一心”、“为人臣者当唯知有君”、“以君之好恶为好恶”,“能与君同好恶,夫是之谓一德一心而上下交”。这就是“守较才尤当为要”的道理。他表彰怡亲王允祥的八个字:“忠敬诚直,勤慎廉明”,代表了他的人才观。
为了整顿康熙晚年腐败因循的吏治,雍正帝对臣下的要求是严格的。从自己的威望考虑,他对“落邸旧人”和亲自破格提升的官员,要求更为严格。元年二月,命科道官留心察访,如有“旧人”在外招摇,生事不法者,随时密奏。他也亲自告诫这些人要维护“旧人体面”,“莫负朕恩,莫夺朕之颜面”。否则,严加治罪。
雍正帝很自负,他承认自己虽然“才德远不及我皇考”,但他中年登。“在藩邸阅历四十余年,人情世态无不周知,亦非可以欺隐蒙蔽者”。(28)所以,他自认:“朕虽不谓上等圣明之君,亦不为庸愚下流之主”。由于实行密折制度,他的耳目甚多,想要蒙骗他很难,也是他深痛恶绝的,雍正帝的自尊心极强,很讲究“颜面”、“体面”。这是他性格上的一个重要特点。如果有人既不法,又欺隐,而这人又是极受宠信的“旧人”,使他大伤“颜面”,他在气恼愤很之时,就会“返恩为仇”。对年羹尧就是如此。
雍正帝的“藩邸旧人”并不多,年羹尧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他是科举正途,翰林出身既能从政、理财,又能治军。他于康熙四十八年胤禛封雍亲王时即归属门下,(29)同雍正帝多年相处,又是郎舅至亲,年龄相当,(30)彼此相知,按理,他应同雍正帝一心一德,永作朝廷柱石。雍正帝也曾这样期许,以能有这样出色的“旧人”而自豪。接二连三的高官厚禄,不计其数的赏赐和朱谕中的夸赞,不仅为了拉拢年羹尧,也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还有点向政敌允祀集团示威的意味。当突然发现年羹尧完全不是期望的那样,雍正帝有上当受骗的感觉。爱极转化为恨极。于是在一连串的朱谕中,时而骂他“禽兽不如”、“狗彘之类”,。气极败坏:时而说自己“愧而下泣”、‘心寒之极”,痛心疾首。他又一次同年羹尧发誓:“上苍在上,联若负你,天诛地灭;你若负肤,不知上苍如何发落你也。”(31)雍正帝情绪激动,年羹尧是非死不可了。即使年羹尧“伏地哀鸣”,“求主子饶了巨”,“留下这一个犬马”,(32)也无济于事。
雍正三年五月,雍正帝就隆科多、年羹尧间题对满朝文武有一长篇谕旨,颇能表明他的心情:“朕视为一体,伊等竞怀二心。朕予以殊荣,伊等乃倖为邀结,招权纳贿,擅作威福。敢于欺罔,忍于背负,几陷朕于不明。联深恨辨之不早,宠之太过,愧悔交集,竞无辞以谢天下,唯有自咎而已。”(33)这段话里,承认“辨之不早,宠之太过”,算是雍正帝作的一点自我批评。
(1)《宫中档雍正朝奏折》第二十七辑,肖爽:《永宪录》卷三。
(2)同(1),第三辑;《朱批谕旨》。“精神不加”,原文如此。
(3)(4)(21)(22)(31)《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四)。
(5)(6)(7)同(3)(五)。
(8)(26)《宫中档雍正朝奏折》第二十六辑。
(9)(10)(11)肖爽:《永宪录》卷三。
(12)《清世宗实录》卷三十一。
(13)(14)《上谕内阁》。
(15)据《清世宗实录)及《永宪录》,当年年羹尧治罪时,因“年党”被牵连革职审拟的,有直隶总督李维钧、四川巡抚王景灏、甘肃巡抚胡期恒、河东运使金启勋、长芦运使宋师曾,内阁侍读学士葛继孔,兰州布政使彭振翼,川、陕、甘之按察使刘之奇、黄焜、张适,任总兵官的有、宁夏王蒿、兴汉武正安、南赣黄起宪、襄阳张殿臣,任道员的有神木、川东、川南等处道员李世倬、金德蔚、周元勋,任知府以下官的更多。年羹尧的家人桑成鼎官升湖北按察使,魏之耀任职副将,各有数十万家产。
(16)《上谕八旗》。
(17)(18)《清世宗实录》卷二十八。
(19)《清世宗实录》卷二十九。
(23)《清世宗实录》卷三十三。
(24)《掌故丛编》第十辑。
(25)《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三)。
(27)《掌故丛编》。
(28)《清世宗实录》卷四十。
(29)《掌故丛编》,康熙五十六年五月三十日,年羹尧折奏:“臣属雍厂亲王门下,八载于兹。”
(30)按,雍正帝生于康熙十七年,年羹尧生于康熙十八年,雍正帝比年羹尧长一岁。见《上谕八旗》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及〔朝鲜〕李宜显《庚子燕行杂识》。(均见杨启樵《雍正帝及其密折制度研究》第四章
(32)《掌故丛编》第九辑。
(33)《清世宗实录》卷三十二。
转载自:《清史研究》1991年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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