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性真

   清太祖努尔哈赤（1559—1626），不但是满族历史上的民族英雄，也是中国多民族大家庭历史上的杰出政治家。世代久居东北地区的各部满族人民，正是在他的领导下，由分散到统一，由衰弱而强大；并在他死后不久，抓住历史机遇，挥师南下，最终统一了全中国。

   努尔哈赤的确是一个天赋不凡的人物。他不但是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能指挥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大败明军；还是一个颇具经济头脑的商战专家，在对明朝的人参贸易战中取得辉煌的胜利，而且是不用武力，不用谈判，就使明朝政府束手无策，明朝商人甘拜下风。

   我国人参的医用与保健有悠久的历史。在古代中医宝典里，人参被列为药中“上品”，并有“神草”、“土精”、“地精”之名。历代医家认为它有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久服轻身延年、治男妇一切虚症等功效。由于它生长在深山密林之中，其根深埋地下数尺，形状又一如人体，四肢毕备，因而又有许多神话传说，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性和消耗量。由于人口众多，需要量大，只开发不栽培，到明代后期，人参资源出现了危机。与努尔哈赤同一时代的大医药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内地人参的主要产区上党，“民以人参为地方害，不复采取。今所用者皆是辽参……辽参连皮者黄润色如防风，去皮者坚白如粉。伪者皆以沙参、荠苨、桔梗采根造做乱之”。这种情况表明，由于货源危机，当时造假现象已十分严重。民间医用人参主要是依赖东北地区的野生人参，当时人称之为“辽参”。“辽参”的挖掘采集者主要是满族人。那时，今日的黑龙江、吉林、辽宁各地的野参资源非常丰富，每年采挖数量巨大。位于辽东抚顺以满族商人为主的贸易市场，不仅是中国的也是全世界最大的人参贸易市场。满族人对明朝的人参年交易量均在若干万斤。在辽东的贸易市场上，人参、毛皮、蜂蜜、蘑菇、木耳、榛子、松子都深受内地人民欢迎，其中尤以人参最受欢迎。而人参价格昂贵，几乎与黄金等价，故人参贸易不仅是满族人民生活的重要经济来源，更是努尔哈赤政权实力扩大的重要经济支柱。当时，不仅明朝的人参来自辽东，连朝鲜卖给明朝的高丽参也是从辽东进口的。据学者研究，当时或稍晚的人参价格，大约每斤在15两—20两白银上下。如以每年交易量几万斤计算，年交易额就是几十万两。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所以明人说“奴酋（指努尔哈赤）擅貂参之利”。明朝在辽东的地方官也向朝廷报告说“努尔哈赤日骄”。可是，聪明的努尔哈赤一面在辽东不断兼并，扩大势力；一面继续向明朝纳贡称臣，甚至多次进京，佯为入贡，实则探听虚实。

   明朝政府对东北女真人的日益强大，除了加封努尔哈赤官职以示羁縻（jī mí笼络，如万历十七年封其为建州左卫都督佥事，万历二十三年封其为龙虎将军），在军事上加强防御之外，在经济贸易领域也采取了一些限制其发展的措施。万历中后期，明朝官吏就向朝廷献策，建议对努尔哈赤实行经济制裁。他们认为，既然人参贸易是努尔哈赤的重要经济支柱，限制人参贸易的规模，压低商价，就可以削弱女真人的经济实力。他们甚至勾画出一幅经济制裁后的美妙蓝图：辽东的人参贸易“商贩日稀，参斤无售。彼（奴尔哈赤）之财源不裕，自将摇尾乞怜”。（《明神宗实录》卷五三一）因此，明政府决定发动一场人参贸易“战争”，想用经济制裁削弱乃至整垮日益强大的努尔哈赤政权。果然，明朝对女真人商战的初期，在人参制裁上取得不小的胜利。努尔哈赤对明的人参贸易几乎停市，大量潮湿的人参卖不出去，一两年间就腐烂十几万斤。

   明政府在人参贸易上是怎样打压努尔哈赤的？这要从人参的保存方法上说起。人参的挖掘程序、技术十分复杂，挖出来后要用水冲洗干净，因此在潮湿气候条件下极易发霉变质。当时，大多数满族人还没有掌握一种可以长期存放又不腐烂变质的人参储存方法，时间长了，发霉变质在所难免。自然，这种洗过又潮湿的人参在称量时压分量，如能及时卖出，获利更丰。但明朝商人也不是傻瓜，他们抓住潮湿的人参容易发霉这一弱点，在收购时极力压低价钱。他们或“佯不欲市”，或“嫌湿推迟”。于是，窝在满族人手中的人参大量腐烂变质，有时一烂就是数万斤。满族人无奈，只有向明朝商人屈服，忍痛廉价出售，还惟恐不能先期脱手。因此，在明朝与女真人的人参贸易战中，女真人曾经付出过惨重的代价。

   然而，努尔哈赤并没有像明朝廷预期的那样向明朝“摇尾乞怜”。为了改变商战中被动不利的局面，他经过苦思冥想，或许是根据自己的经验或请教有经验的挖参人，终于发明一种先用沸水焯过再晒干的保存方法。经过这种方法加工过的人参，可以较长时间存放而不发霉变质。据《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二记载：

   曩（nǎng从前）时，卖参与大明国，以水浸润。大明人嫌湿推延。国人恐水参难以耐久，急售之，价又廉。太祖欲煮熟晒干，诸王臣不从。太祖不徇众言，遂煮晒，徐徐发卖，果得价倍常。

   不难看出，努尔哈赤的办法一是先在沸水中焯一下，可能有杀菌的作用，可以防止霉菌滋生；二是经过“煮晒”后的人参存放时间较长，可以“徐徐发卖”，因此，明朝政府在人参贸易上对努尔哈赤的打压就失去了作用。历史记载，努尔哈赤的人参加工方法不仅使他渡过了难关，而且“所济甚众，民用益饶”，他的政权自然也更加巩固。

   努尔哈赤下令推行人参煮晒法，大约是在公元1605年（万历三十三年），距今已经四百多年了。今天，浸烫晒干仍然是人参炮制的方法之一。当然，应该指出的是，所谓“煮熟晒干”，仅是指用沸水烫焯过再晒干，而不是明代医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卷十二中所批评的那样：“近又有薄夫，以人参先浸取汁自啜，乃晒干复售，谓之汤参，全不任用，不可不察”。李时珍死于1593年（万历二十一年）。努尔哈赤推行煮晒法是在1605年，距李氏之死已经十三年。显然，《本草纲目》中揭露的那种恶劣做法，与努尔哈赤的人参炮制方法毫不相干。因为到辽东收购人参的明朝药材商人，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常识，决不会收购那种先煮浸取汁再晒干复售的药渣。

   努尔哈赤虽然是一个智慧超群的人物，但他发明和推行人参煮晒法绝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他少年丧母，经历过山林中挖参、打猎的生活；青年时代又曾多次出入于辽东贸易中心抚顺马市，对明朝商人在交易中如何欺诈当地人，当地人如何对付明朝商人，以及交易中的种种内情，可以说了如指掌。生活、生产和经商的实践，使他对人参的采挖、保存和经营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些经验经过政治家头脑的思考，无疑又得到了新的升华。这应该是他发明和推行人参煮晒法的主要原因，当然也是他能战胜明朝经济制裁的根本原因。

   努尔哈赤挫败明朝的经济制裁之后，在胜利面前，他没有被冲昏头脑，对明朝政权，表面上仍维持原来的君臣关系。明朝对努尔哈赤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实行羁縻政策，待机进剿；努尔哈赤也照旧接受明朝的赏赐，甚至还多次入京朝贡，实际是麻痹明朝，等待时机。他不愧是一个能屈能伸、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的政治家。

   努尔哈赤发明和推行人参煮晒法，不但打破了明朝削弱他的计划，壮大了自己的实力，促进了满族社会经济的发展，也是对中药学的一大贡献。他的贡献与成就，既是属于满族人民的，也是属于中华民族的。在当今国际贸易领域商战日烈、经济制裁常常替代军事打击的时代，研究努尔哈赤与明朝的人参贸易商战史，无疑具有一定的启示和借鉴意义。

作者简介

   闻性真，又名闻性贞，1936年生，北京通县人，原北京出版社编审，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曾发表《康熙与自然科学》、《康熙的医学与养生之道》、《康熙与农业》、《康熙与数学》、《拜上帝会与儒家思想》、《黄莲圣母事迹考》等论文。

（转引自中华文史网，《清史镜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