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社会科学》2007年第3期

    为什么同一国家或地区的不同历史时期，或是同一历史时期的不同国家或地区，会在经济上表现出经济发展与制度路径的差异？这些令人着迷的经济现象也一直是经济理论与经济史的学者所研究的问题。目前，在已有的许多关于制度—发展内在关系研究的学术成果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采用了特定博弈理论框架，结合经济史来研究制度与发展问题的比较历史制度分析方法CHIA本文旨在通过简单述评CHIA领域现有研究和理论脉络，并对CHIA的方法作简要评价。

    一、经济理论与经济史研究

    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经济史的研究中出现了计量历史学的革命，已成为了经济理论与经济史研究相结合的分水岭，形成了新古典意义上的经济史学。此后，经济理论与经济史研究的进一步结合，继续形成了新制度经济史学(NIEH)和比较历史制度分析(CHIA)这两种方法。当代经济史研究中的这三种研究方法在一定程度上互为补充，并都借助了微观经济理论来研究历史社会中制度的性质与含义，探索这些社会中制度结构的不同层面，以及通过制度的研究来探求影响经济发展与制度路径的动因。

    (一)计量历史学

    计量历史学以新古典经济学的微观理论为理论框架，以计量和统计为主要分析工具，以历史上特定的经济制度——市场为研究对象。该领域的学者针对市场、市场化及市场化对经济发展绩效的含义，以价格和数量作为最主要的分析变量，形成各种理论假说，通过特定历史时期各种市场的数据分析来进行验证。

    从理论的视角看，市场的完善程度与支撑其发展的组织或非市场制度密切相关。计量历史学方法的缺陷在于并不能从数据的分析中反映，更不可能解释如合约类型与产权结构等这些经济史的核心内容。比如说，按照新古典经济学理论，市场及市场化的过程能促进经济效率与经济发展，但由于缺乏更有说服力的理论基础，而很难仅仅依靠历史数据来验证相关的命题。

    (二)新制度经济史学

    新制度经济史学主要受以下三种新制度经济学理论观念的影响。一是国家制定与实施的制度通过影响交易成本来决定经济绩效；二是经济绩效会受到制度变迁、人口增长与市场化等方面的影响，即有效的制度变迁决定经济绩效；三是由于公共选择的政治过程与利益集团经常使得低效率的制度存在。许多学者针对这些主题对经济史中的制度进行了研究，取得了丰富的成果。

    但也许是受新制度经济学的影响，也许是缺乏进一步的理论的框架与分析工具，新制度经济史学主要是关注于与国家有关的制度及其绩效的含义，所以还不能解释经济史中的许多问题及其现象。

    (三)比较历史制度分析(CHIA)

    适用于分析人类策略性行为的博弈理论的兴起，为经济史中制度的研究提供了契机。比较历史制度分析(CHIA)正是20世纪90年代初兴起的，结合了合约、微观理论与博弈理论基础上形成的研究经济史中制度的理论框架与分析方法。

    事实上，经济史中的经济演进过程是制度“生存”的真实环境，这其中存储着丰富的有关策略环境中人类行为及相互关系的“信息”，从而为制度分析提供了难得的天然实验室。因此，针对经济史中的制度本身及制度变迁的研究很可能会带来新的理论洞见。CHIA主要借助了博弈理论与微观理论均衡的研究方法，综合原有制度定义基础上重新界定了制度概念，通过context-specific model来进行制度分析的理论框架与方法。CHIA主要是运用传统博弈理论中重复博弈的Nash均衡与子博弈精炼均衡(SGPE)分析，重点研究特定历史时期的信念与组织对决策主体的预期、自我实施行为与经济发展的关系，政治制度的自我实施与经济发展的关系，以及历史对制度选择、动态、变迁与路径依赖的影响。

    比较历史制度分析是着重于经济史中制度的基本问题，研究制度的起源、性质与内涵的特定的逻辑框架和经验方法。至今，该领域已取得了丰富的学术成果。其中许多学者针对经济史上中世纪欧洲经济史，运用了CHIA方法对这一历史的制度与组织现象进行了研究。

    二、比较历史制度分析的方法

    从方法论的角度看，CHIA方法最引人注目的贡献在于结合微观理论把博弈理论引入到上述问题的研究中，并运用了context-specific model来分析经济史的基本问题，即经济史中制度的起源、本质及含义中的作用。同时，这种方法是在综合理论的演绎逻辑与历史的归纳逻辑进行制度的经验分析基础上，来解释历史、制度、组织、国家与经济增长和制度路径之间的关系。

    (一)微观理论与CHIA

    综观经济史，几乎所有的人类行为都嵌于特定的制度框架下。要从特定历史时期的制度现象中识别制度，先要运用经济理论对历史中的制度现象进行微观层面的梳理。就比较历史制度分析方法而言，是通过对经济史的微观层面分析，来识别研究者所关注的特定历史时期中的交易问题或组织问题相关的制度，目的在于探求这一历史时期中对经济产出效果与交易的实现起到主导作用的制度，以及它们的确切性质，从而以此来确定研究的主题。

    但接下来的问题是，在形成假说过程中，我们通常不可能对所有可能与研究主题相关的制度集合进行分析。CHIA的方法是围绕这一特定历史时期中起主导作用的制度来形成假说，而不是形成假说去解释为什么其他制度并不占优。进一步，为形成一个可验证的假说，需要区分与制度相关的内生性与外生性因素。CHIA的方法特别强调在这一过程中，不能因研究者的某一研究目的而赋予所研究制度以特定的属性，而应该结合微观理论，回到历史的具体情形中，用归纳的方法寻求直接或间接的历史证据来区分制度的内生性与外生性因素。这是为了确保研究者不会把自己对制度的理解加到经济史中的主体上；其实，在进行制度分析的建模过程中，用经济史微观层面分析所得到的证据来缩小经济模型的选择集，对增强理论假说的解释力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

    在此基础上，由于CHIA主要关注可置信承诺问题与制度的自我实施问题，因此CHIA在具体形成什么样的理论假说过程中，与合约理论、组织理论和信息经济学有着密切的联系。此外，与微观经济理论相同，CHIA也是通过均衡分析来提炼和展开关于制度的经验研究，并通过模型分析来增强论证过程的逻辑性、一致性和观点的解释力。

    (二)博弈理论与CHIA

    实际上，经济史中与制度相关的核心主题就是策略环境与策略性行为。况且，为了突破新古典经济学与新制度经济学在制度分析时方法上的限制，以及研究过程中对制度进行均衡与模型分析方法的实现，都需要CHIA能够形成一个适合对策略性行为进行均衡分析的理论框架。CHIA把博弈理论引入经济史的研究正是在方法论上实现了这一内在的理论要求。

    众所周知，博弈结果对参与者的信念、预期和博弈规则有着非常强的潜在敏感性，这就会导致在制度分析时，博弈结果往往会是多重均衡。换言之，博弈理论本身具有经验预测的非确切性和非结论性的特征。这对经济史中制度的研究提出了挑战，但换一个视角的含义是，博弈理论的这一特征蕴含着与经济史相结合的内在性，正符合经济史研究的一个重要观念：经济主体在经济活动中具有潜在的重要性，且经济主体的行为是受到历史环境的影响与约束的，故历史发展的结果依赖于历史的逻辑、过程与细节，即具有历史的路径依赖。这就导致博弈理论的均衡不确定问题，刚好可以在历史的逻辑和进程中得到解决。因此，博弈理论不但为经济史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潜在的理论框架，且避免了新古典经济学的局限，即在所有历史阶段，只要偏好、技术与禀赋相同就会导致相同的结果，从而CHIA在结合历史的context-specific model分析的基础上拓展了经济史中制度的研究领域。

    与此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由于CHIA主要是运用传统博弈理论中重复博弈的Nash均衡和子博弈精炼度均衡(SGPE)来进行制度分析的，因此，在制度动态与变迁的分析过程中，就会出现上个博弈均衡到底会走向接下来的哪一个博弈均衡的问题。但传统的博弈理论本质上是静态的分析，所以并没有提供很多有关博弈均衡之间如何跳跃的洞见。CHIA也是通过context-specific model分析的方法，把上个均衡作为下个博弈均衡的初始条件，并回归到历史的逻辑和进程中，辅之以对历史主体的预期产生影响的文化信念等具体因素，来处理这一经济史研究中制度动态的方法上的问题。

    (三)context-specific model与CHIA

    CHIA方法的要义正是通过context-specific model来把经济史、经济理论与博弈框架紧紧结合在一起，来拓展制度研究的范围，并形成制度分析的理论框架。大体而言，所谓context-specific model指的是，CHIA在确定研究主题、形成理论假说、多重博弈均衡间的进一步识别与选择、论证假说以及阐释假说的经济学涵义的制度分析过程中，在博弈框架下不断地让历史与理论相互形成对话。

    更具体地讲，正是通过context-specific model, CHIA解决了博弈理论与经济史研究结合中，由于博弈理论具有经验预测的非确切性和非结论性的困境。context-specific model是采纳案例研究方法对特定历史时期的制度现象进行深入细致的考察。在此基础上特别强调，对相关策略环境、影响制度变化的主观因素以及这些因素彼此间的内在联系与本质的分析，必须回归到特定的历史时空中进行，必须从历史发展的来龙去脉、演进的历史逻辑、承递关系和发展趋势中着重考察与说明。

    另一方面，CHIA强调context-specific是为了突出历史事实的客观性，限制研究者把自己对历史制度的主观理论，及经济理论的演绎逻辑强加到历史制度中的主体身上。同时，通过对特定历史关系的把握，在理论与历史对话的过程中，为理论模型的建立、推理与验证提供必要的限制条件。不但可以增强理论的解释力，也增进了人们对历史与制度本身的理解。

    (四)CHIA方法的评价

    从比较历史制度分析(CHIA)的理论框架、分析方法和研究成果的述评中可以看出，大多数CHIA领域的研究成果是围绕着中世纪欧洲的经济史来展开分析的。以Greif为代表的CHIA领域的学者在这一历史现实的逼迫与激励下，在结合微观理论和引入了博弈理论框架的基础上，提出了很多有趣的理论假说，形成了经济史研究的前沿理论框架与分析方法，拓展了新古典与新制度经济学理论关于经济史的研究领域，并对中世纪欧洲经济史中许多重要的制度与经济发展问题提供了很好的解释。与此同时，由于经济史是制度和制度变迁研究的天然“实验室”，因此CHIA不但从自我实施的视角解释了经济史中许多制度的性质，也在综合原有的制度定义的基础上，重新界定了制度这一概念。更为重要的是，CHIA在关于制度动态、变迁与路径依赖方面拓展了原有制度分析理论的局限，找到了一个适合制度分析的理论框架，从而可以增进人们对制度及变迁与经济发展的理解。

    三、小结

    通过上述有关比较历史制度分析现有研究的介绍和评论中可以看出，CHIA作为20世纪90年代兴起的前沿理论框架与分析方法，是基于微观的合约理论和博弈理论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现代经济理论框架和分析方法。CHIA在拓展新古典和以North为代表的新制度经济史对制度及变迁与经济发展问题研究局限的基础上，着重研究了内生制度变迁、组织(国家)与经济发展问题，很好地增进了人们对历史、制度及变迁与经济发展之间内在关系的理解。这对还正处于制度大变迁中的中国经济转型可能会有着丰富的理论与现实的启示。